一旁伺候的敬真一听,便忙过来端了她碗去又替她盛了一碗来。赵天福端起碗,三两下又吃下去一碗。吃完又把碗在桌上一搁,这次也不说话了,只看了敬真一眼,敬真便会意过来又替她去盛了一碗。接连吃了三碗后,妙远再看不下去了便瞪她一眼问:“你这般吃不怕吃撑着么?”
赵天福傻傻一笑:“姑姑这里的粥儿吃着甚是香甜,福儿忍不住不吃……”
“你这呆子,且别吃了,吃撑着了便不好了。”妙远将自己的碗筷放下,略有些严厉地说道。
赵天福一听便将自己的碗筷放下道:“福儿甚都听姑姑的……”
妙远叹口气,教敬真去将房中的碗筷,桌儿都收了,方又让敬修端上茶来两人吃。一面吃茶一面对赵天福说:“福儿,你吃了茶,我便送你回去。你这一晚不归,到底不妥当,怕底下侍候你的人不见了你,慌起来,弄得阖家上下不安。”
“好,姑姑,等下我仔细认一认路,落后也能再不迷路了。”
“瞧你平日极是聪明,为何竟是认不得这宅子中的路?教人难以置信。”
赵天福看着妙远有些讪讪地道:“我昨儿夜里只顾看姑姑来着,不曾看路,故跟着你到了这宣一观后,回去的路却是丝毫不认识了。”
妙远看着赵天福半天不语,良久方说:“福儿,你的心我皆知道,只是我要好生一想一想,若你心中有姑姑在,便与我些日子……”
听姑姑如此说,赵天福亦是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忙说:“姑姑,我落后再不说这些了,只说些好玩好笑的事与你听可好?你且慢慢去想,福儿会一直等你……”
赵天福说完这话后便拿眼去看姑姑,妙远却并不回答她话。
两人极为真挚的凝望着彼此,房中金篆香炉中燃着檀香,一片静寂。
“真人,外面来了一个婆子,两个丫头,问县主可有到你这里来?”敬修进来禀告,打破了房中的沉寂。
妙远轻咳一声,转脸看向敬修道:“你去与她每说,县主在我这里,我这便送她出去,让她每稍稍等一会儿。”
敬修应了,自出去了。等她去了,妙远才伸指遥遥点了点赵天福道:“你看,才将我如何说的?你这一夜不归,底下服侍你的人不知道多急,我这便送你出去。这几日你便不要来了,我这伤还未痊愈,得好生静养。再有,我也要想一想……”
赵天福点了点头忙说:“姑姑,我知道了,这几日你好生静养,我再不来扰你。只是我想问姑姑,我甚时候可以来找你?”
妙远不语起身往外走,赵天福站起来跟在她身后也往外行去。走了几步到底心有不甘继续追问:“姑姑,你是再不想我来看你了么?”
听出她话语里的低沉,妙远停住脚步和声道:“等过了我祖母的寿诞,你再来罢。”
“姑姑,我记下了,你可得说话算数,不许哄我。”
赵天福听姑姑这么说,才又重新提起精神来。随着妙远走到了道观门首。
“哎呀,县主,可寻着你了,今儿一早老婆子和两位丫头一早来服侍你起床洗漱,不见你人影,吓得我每三魂失了两魂。回过夫人后,被夫人好一阵责骂。说若是寻不着你,或是你有甚闪失,我每三个不定得被打死哩。”那昨夜里引她去后面院落中歇息的婆子拍着心口咋呼道。
赵天福甩一甩衣袖,站直身板儿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那婆子见她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道袍,又挽了道士发髻便惊道:“县主,你这是?”
赵天福打个哈哈道:“本县主最近很仰慕真人,特特地一早便来真人这里听她宣经讲道……”
婆子吓软了脚,抖着声问:“难不成县主也想出家修道去?”
“哈哈,正是。”赵天福负手笑道。
看那婆子一脸惊惶的模样,妙远摇摇头走上去道:“老妈妈切勿信她胡说,快领了她回去罢。”
听妙远如此说,婆子和两个丫头方才松了一口气,一面谢过妙远,一面在前躬身请赵天福随她每回去。赵天福不舍地看妙远一眼,见她含笑向自己挥了挥手,方转身洒落离去。
赵天福回去后,先是躺到榻上好好睡了一觉。这一觉一直睡到日头偏西方起来。晚间被丫头带去外祖母,外祖父那边吃饭,饭后陪着吃茶说话。
第二日一早则是随着外祖母去大长公主那里去请安吃茶。晌午大长公主则是留她吃饭。下午又陪大长公主抹牌说话。
一连数日,日子都是这么打发。直到大长公主八十寿诞风光至极的过完的第二日,赵天福才得空去宣一观找姑姑。
那一日恰是秋风甚急,秋雨连绵。
因姑姑与她说过待大长公主八十寿诞过完便可以来观中寻她,因此赵天福一早起来忙忙的去外祖母那边儿房里吃早饭,吃完饭冷珮珍正欲带她去大长公主那边请安,谁知那边来了一位传话的丫头说,大长公主吩咐今日雨大,教各房不用去请安了。
于是赵天福便管外祖母要了把伞,说自己去看看园子中的雨景,乘机溜了出来,一径往园子中东北角姑姑所在的那宣一观中去。
到了观中却不曾寻到她,只听一位在观中看守的老道姑说:“真人一早便带着两位随侍左右的小道姑走了,只留书一封,说若是县主来寻她,便将这书信与你。”
赵天福一把扯住那老道姑疾声问:“那书信在何处?”
老道姑从自己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与她道:“这便是真人教留于你的信。”
赵天福接过信,走开几步,将那封信展开,只见那书信上写着:福儿如晤,自那日与你一别回观后,这数日中吾思来想去,终觉与你那一夜之事皆是姑姑之错。是吾将你错认为如萱,才令你与吾生出那□。
吾与如萱之前情,想必你亦知一二。在吾心中,十二年虽与她阴阳相隔,但吾并未忘情于她。扪心自问,这前情既在,又怎能对你生出新情?
括苍遇贼,同生共死,铭记于心。山洞疗伤,悉心照拂,感恩于内。
福儿,是姑姑有负与你。
若此生我与你不是姑侄,年纪相当,同在俗世红尘,或姑姑会与你相伴终身。
此番姑姑违约先离你而去,还请福儿勿要怪我,也勿要伤怀,且再勿来寻我,只当我与你从未遇见,亦不曾相识。
草率书此,祈恕不恭。妙远。
“姑姑……姑姑……”
看完此信,赵天福只觉五内俱焚,痛不可当。红了眼抬脚冲出道观,在雨中一路狂奔。迎面而来的冰凉的雨水混着热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烟雨茫茫,水雾弥漫。
赵天福一跤跌倒在地,伏在地上痛哭不已。翻转身来,仰面躺在雨地里,看天幕之上苍天哭泣,大雨倾盆……
作者有话要说:情海生波啊……
第一百零八回
三日后;临安乐平县主宅。
赵天福从台州回来,一进宅内,便晕倒在地;一病不起。中使董宣忙去请临安有名的郎中来为她瞧病。而吴国长公主的小女儿潘玉茹知她回来了,兴冲冲的来瞧她。一进门,外头守门的内侍便告诉她:“县主从台州一回来,便病倒了。中贵人去请了临安城最有名的李郎中来正替县主瞧病哩。”
“甚么?”潘玉茹一听自是又急又惊,话也懒得再对那内侍说一句,提起裙子一径往表姐的寝殿中跑去。跑到寝殿门首,只听得里面甚为安静。略喘了几口气,潘玉茹抚了抚胸口踮起脚尖轻轻的抬脚跨了进去。
门首的两位侍女见她进来便福了福;刚欲说话,却被潘玉茹抬手制止了。
慢慢走到离表姐床榻不远处;只见在床榻边站着中使董宣,沈氏,兰香,秀儿。另有一位须发皆白看似郎中的老者正在为躺在床榻上的表姐诊脉。因那床榻上的鲛绡帐是放下的,表姐只有一只手放在帐外,因此潘玉茹并不能瞧见表姐的病容。
走到沈氏等人跟前时,众人才发现潘玉茹来了。因郎中在诊脉,众人便只是向她颔首示意,并没有开口说话。潘玉茹看沈氏等人的神情,俱都是关切与焦虑之色。
那李郎中又诊了一刻钟脉,方站起来对众人说了句:“我瞧县主是着了甚重的风寒,又五内郁结,以致那风寒入了脏腑,且又来得又急又重,此番病势委实沉重。须得好生吃药将养。我这便替她写一张疏散的方子来,按这方子抓药来,吃几副药看有无好转再说。”
中使董宣听了便忙抬袖道:“有劳先生了。请先生随我至外面堂中去说话。”
那李郎中听了忙抬手回了礼,随董宣一起往前面堂中去写药方,拿诊金。
等董宣和那李郎中走了后,潘玉茹才走到赵天福床榻前,将帐子挑起往榻上一看。只见表姐紧闭着双眸,蹙着眉,脸颊潮红,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身子上盖的锦被。
“表姐,你这是怎的了?如何去了台州一趟回来便病得这样?”潘玉茹一手去抓住赵天福的手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抬手抹泪。
在旁边儿的李秀儿见状便上前将鲛绡帐的两边帐幕用帐钩挂起,弯下腰来看着赵天福那昏迷中的模样,心痛得掉下泪来。
兰香扶着沈氏也到床榻前来看赵天福。沈氏也语带哭声道:“县主从小到大身子一向康健,从未得过恁重的病,此番去与秦国鲁国大长公主贺寿,为何回来便这副模样了。我听才将郎中说她这病很不好,我这心中委实害怕她……”
“这小冤家到底去台州做甚么了,为何一回来便病倒了,且又病得这般重。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兰香皱眉看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中的赵天福摇了摇头,不解得说道。
顿了顿又安慰沈氏道:“娘,你且勿伤怀,妹妹吉人自有天相,吃了郎中的药定会一日日好起来的。”
床榻边的李秀儿暗自垂泪,潘玉茹则呜呜咽咽的哭个不止。兰香心中虽同她每一样的伤心,但她年纪大些,也有主见些,将她两人哭的久了,便劝道:“你两人也别守着她只是哭,一则她在病中,听见你每哭她心中难受,这病好起来也慢些。再有,你两人哭久了,对自己个儿身子也不好。听我一句,都别哭了。”
李秀儿和潘玉茹听兰香如此说,也觉着她说得在理,便收了泪。站起来走到一旁。
沈氏便对兰香和李秀儿说:“且让她安静躺会儿,这殿中有服侍她的人,你每随我到我房中去说话。”又转回头对潘玉茹说:“玉茹,你表姐病着,你先回去罢,待她好了再来寻她玩耍可好?”
潘玉茹看沈氏一眼,再看了看赵天福,眼中有诸多不舍之色,但她也知在这里也帮不上甚么忙,便说:“那我便先回去,只是我心中牵挂她,明日我再来瞧她。”
沈氏点点头,潘玉茹便辞了众人转身出了殿门往外行去。待她走了,沈氏领着李秀儿和兰香到自己房里,各自坐下后,沈氏便说:“现如今孩儿病了,我怕那些服侍她的人有不周到之处,落后我白日便去照看她,你每两个晚间一人一夜去她跟前服侍她。都是自家人在她跟前,我心里觉着稳当些。”
兰香和李秀儿便说,她每早有此意,此番沈氏说了,正说到她每心里了。三人商议完毕,第二日起便按沈氏安排,三人尽心尽力照顾起赵天福来。
却说赵天福吃了那临安最有名的李郎中所开的药后,起初似是好一些,略微能睁眼说几句话。但三四日后,那病又反覆起来,且比起初更为沉重,常常在夜间发热,身子象火炭似的通红。
董中使见吃了那李郎中的药不见好,便又进宫去请了御医来替赵天福瞧病。御医瞧了又开了方子另抓了药来吃。这药吃下去七八天后仍无起色,倒是除了晚间发热,竟又败了胃,稀粥儿也吃得少了。
一月后,晚间又添了梦魇之症,常常昏睡中忽地惊醒过来,嘴中咕噜着不知念些甚话,只脸上都是惊怖伤痛之色。
潘玉茹每隔两三天便来瞧赵天福一回,到一月后见她不好,似是病势越发沉重也慌了。对娘亲说了自己要过来照顾表姐,吴国长公主知不允许的话,自己这掌上明珠又要闹起来,便嘱咐她去两三日便要回来。见自家女儿应了,方放她去。
这一晚,潘玉茹便让服侍表姐的李秀儿回去歇着,自己这做表妹的要照顾表姐一回。
李秀儿也知她对赵天福一片痴情,又特意过来的,便允了,嘱咐她:“若是夜里魇着了,你切勿害怕,好生哄一哄她便没事了。”
潘玉茹也知表姐这几日来又添了梦魇之症,晚间睡不稳,常常嘶吼着醒来,叫外头夜里候着的侍女每害怕。
略微笑一笑潘玉茹便说:“秀儿姐姐,你且去罢,放心,我不会怕。”
李秀儿“嗯”了一声,又嘱咐了她几句话儿,方去了。
这里潘玉茹便掇了张绣墩在赵天福床榻前坐下,痴痴的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见她这一月多来,人苍白瘦弱得不像样子了,忍不住望着她心痛饮泣。
殿中烛火摇曳,殿外更鼓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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