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天福走了,小月儿方才叫小厮招弟儿关了门进去不提。
转眼便是二月初八,一早,沈氏便命管家永安雇了三顶暖轿来,沈氏,李秀儿,兰香各坐一顶暖轿,各房中两个丫头随轿伺候。永安又亲自带领两个小厮在前开路。一行人迤逦往临安城南的珈蓝庵去。
那珈蓝庵以前也是一座香火颇盛的庙,后来渐次衰败下去。而那姓贾的姑子以前并不是尼姑,原在那珈蓝庙前与丈夫一起卖烧饼。专一与庙里的和尚调嘴弄舌,眉来眼去。趁那丈夫出去了,茶前酒后,与那庙中的和尚刮剌上了四五个。后来她丈夫病死了,因与佛门情熟,便做了姑子。后来珈蓝庙被了火,庙中的和尚都走散了。这贾姑子就起愿募修,将那珈蓝庙修葺好了,做了一个尼姑庵。
此番沈氏正是带着宅中的李秀儿和兰香来这珈蓝庵里做佛事,烧香吃斋,祈福。
到那珈蓝庵里时,贾姑子早命庵中小姑子将里外打扫干净,今日专一接引沈氏等人来做佛事。沈氏出轿来,便命管家永安将施舍的香烛灯油抬了进去。贾姑子便领着沈氏一行人进到珈蓝庵中。
沈氏便领着李秀儿和兰香依次到庵中供奉的菩萨跟前逐一的跪拜上香。贾姑子领着两个小尼姑在旁边伺候。拜完佛上完香,贾姑子便领着沈氏等人去静室坐着吃茶说话。
只见那贾姑子亲自将一盏芝麻香茶端上前来递到沈氏手中道,“你老人家此番来这小庵中,我这里也没甚好茶,且将就吃一些儿罢。”
沈氏笑着接过茶盏道,“贾师父说笑了。莫说你与我盏茶吃,就只你与我这里的一碗井水喝也是造化。”
贾姑子又命底下的小姑子依次奉上两盏玫瑰香茶与李秀儿和兰香吃。李秀儿和兰香接了便听贾姑子和婆婆沈氏说些甚佛家的因果,姻缘之类的事。先说了个五祖出家成佛的故事。
后又说道,若要升天成佛,凡人须要打斋听经。
沈氏便接话问道,“老身从若干年前便一直打斋念经听经,可有功德,能否升天,只不落地狱便好。”
贾姑子笑,“似老夫人这般的敬佛念佛的人,落后定能升天成佛。是人都说,人生在世,佛法难闻,人身难得。《法华经》上说得好,‘若人有福,曾供养佛’。今生不舍,来生荣华富贵从何而来。”
沈氏闻言便点头称善,又说自己也教家中的两房媳妇打斋念佛。贾姑子看了李秀儿和兰香,又赞两人看上去深具佛法因缘。落后又说道,自己打小跟师父学了些望气之术,说沈氏理当还有位深具佛法因缘的媳妇在跟前,方才完满了。
“还应当有一位媳妇?师父所说可真?”沈氏听完也有些吃惊。
贾姑子念了句佛号,“我师父传我的望气之术在这临安城中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绝错了不去。你那位媳妇是前世得道之人转世,今生到你家中带发修行。”
“真有这等事,那师父可否告知老身这房媳妇甚时候进我家门?”沈氏追问。
贾姑子掐指算了一会儿方说,“只在这一月之中,这女子名中应有个月字。”
第六十一回
沈氏听了笃信的点了点头;而在旁边坐着的兰香和李秀儿听了却是将信将疑。茶毕,贾姑子令底下小姑子放下桌儿来,端上来些庵中备下的斋饭与沈氏等人吃。吃完斋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沈氏等便起身辞了贾姑子等珈蓝庵中的众尼姑;出了庵,上了暖轿回宅去不提。
一众人等回到宅中时已过了晌午。沈氏进到正房中坐下,底下丫头烧了茶捧上来,端起茶才吃了几口,便听得外头丫头小荷进来禀告;“今儿一早夫人带着宅中娘每上香以后,外头便来了一老一少两位妇人到门上来托门房永富要求见夫人。永富便说夫人今日上庵堂吃斋拜佛;做佛事去了。叫她每明日再来,谁曾想那两位妇人竟在外边儿一直等着。如今见夫人和娘每的轿子回来了,便又上门来求见。”
“你可问了她每为何事要见我?”沈氏放下茶碗问。
小荷答,“说是为了甚女子叫月儿的事。”
“月儿?月儿……月……”沈氏念叨着忽想起今日在珈蓝庵里贾姑子说的事,便连忙对小荷说,“你去二门上吩咐教那两位妇人进来,落后将她每带到我这里来,我有话问她每。”
“是,夫人。”小荷应了便出去了。沈氏端起茶碗又想起今日贾姑子说得那还有一房媳妇的话,还算定这媳妇名字中有个“月”字,谁想恁快便真有这女子的消息了,一时之间,沈氏不由得对这贾姑子又钦佩了几分。
小荷去了不一会儿便带了一老一少两位妇人进来。那两位妇人一进来便赶着上前与沈氏道了万福。沈氏叫两人起来,抬眼一看,只见老妇人年约五十开外,花白头发,一张黄黄的长脸,那少的约莫双十年华,模样倒还不差。便疑心那叫“月儿”的女子便是跟前站着这女子。
于是沈氏看着那女子开口便问,“动问一声,这位小娘子可是叫月儿?”
不等那年少的妇人说话,旁边那老妇人便赶忙说,“回夫人的话,她是俺媳妇,并不是月儿。”
这一下沈氏又奇了,便问,“那你每才将托门房传话进来说,是为了一位叫月儿的女子的事,那叫月儿的女子如今在何处?你每又是她甚人?来这里见老身则甚?”
那老妇人听了便又上前福了福方说,“夫人容禀,小月儿是俺女儿,现如今在杏花巷宅子里,是夫人的孩儿沈小官人年前教她在那宅子里去住的。前儿夜里那杏花巷宅子里失了盗,有贼人进去将我女儿唬得病倒了。那边宅子里小厮来家与我每说了,俺便和媳妇去瞧了她,果真吓得不轻。”
“俺女儿对我和媳妇说,她在那宅子里形单影孤的,也难怪贼人会惦记上。俺可怜她,便与俺媳妇商量了,来这里求见老菩萨,还请大发善心,教您孩儿收了她进宅子里来,也免得她在外失亲少故的,落单好不凄凉。”
原来这老妇人便是周氏和其媳妇柳儿,两人是小月儿教她每来西通御坊的宅子里来求见沈氏的,那话也是小月儿教给她每如此对沈氏说得。两人跑这一遭儿,小月儿与了她每五两银子,并说以后自己进了宅,她每面上也体面,好处也少不了她每的。于是周氏和柳儿接了银子便来至西通御坊的沈家大宅。
进到宅中后,才看到这沈家大宅果然雕梁画栋,气派非凡,远胜那杏花巷的宅子。又见里面奴仆众多,穿衣打扮都比那边杏花巷宅内的奴仆强多了去,才信小月儿为何要争着进这宅子里来。
想来进这宅里做一房妾室,将来若是生下个一男半女,这一世的富贵不就享定了么。在外面儿就算是生个小厮儿,也入不了籍,只讨得了几个现成银子用,这偌大的家业便半分也染指不上。周氏自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好容易歪缠上了一个年少多金的财主,自是要做长远打算。
因此小月儿一央及她和柳儿来,又有银子拿,她便教柳儿陪她来了。
沈氏听完这老妇人的一席话,才知道自己孩儿年前在杏花巷那宅子里置了一房外室,竟把家里瞒得铁桶相似,如当初兰香那样。在心中,沈氏不免又将那不知足的小猴儿崽子骂了一通。又听到那老妇人叫自己“老菩萨”,大发善心之类的话,恰巧今日又去那珈蓝庵进了香打了斋回来,沈氏便比往日越发慈悲些。
“既如此,老身便等我那孩儿回来,与她说,叫她将你女儿接进来罢。这宅子里房屋倒多,不拘收拾两间出来与她住便可。”沈氏开口道。
此话一出,周氏和柳儿自然欢喜非常,便又将沈氏往菩萨心肠,积善积德上夸了一通,说得沈氏眉开眼笑,又叫两人坐,又让底下丫头端了两盏茶上来与她每吃。
吃茶时,沈氏又问了些小月儿的年纪相貌品性,家里几口人等。周氏备细与沈氏说了,沈氏便想那小月儿年纪小小,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儿,既然自家孩儿要了她做外室,想来还是喜欢她的罢。贾姑子既然说还有房媳妇才算完满,那教这小月儿进宅也算是理所应当之事。
吃完茶,周氏和柳儿便起身告辞,沈氏便叫丫头小荷送二人出去,又让两人以后得空常来坐一坐,周氏和柳儿应了,欢欢喜喜的去了。
却说这一日沈天福到生药铺子上时,伙计潘园进来奉茶,沈天福将茶接过便问,“你表妹又有甚话要托你转告与我?”
潘园将茶递上后退了两步方垂首答,“回东家的话,今日一早杏花巷宅子内的小厮招弟儿来与我传话,说前儿夜里那边宅子里失了盗,那进去偷窃的贼人将小的表妹唬得病倒了。昨日告了官府得知,缉捕盗贼的公人正在四处查访那盗窃的贼人。”
“甚么?”沈天福甫一听到,手中端着的茶碗一斜,滚烫的茶汤溢出来,险些将手烫到。也顾不得吃茶了,将茶碗放下,起身即刻往外面走去。
“东家,你这是?”潘园跟随在后问道。
沈天福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我即刻去瞧一瞧她,你回柜上做买卖去罢。”话毕,便走到生药铺子外,吩咐小厮庆儿牵马来,自己蹬鞍上马,庆儿骑马紧随在后,主仆二人望杏花巷宅子里急急而来。
到得杏花巷宅子门首时,沈天福下马,小厮庆儿上前去将门拍开。里面招弟儿出来与沈天福磕了头,引着沈天福往里面去。庆儿在外面将马拴了,方才进入宅中。
进到里间正房,沈天福挑帘子进去,里面丫头鹂儿便上来与她到了万福,沈天福一面叫她起来一面问,“你娘可好些了?”
鹂儿低头答,“娘前日晚夕受了些惊吓,如今还躺着哩。”
沈天福闻言便直往里间床房去,进去后走到床榻间,见小月儿脸也不曾洗,蓬头躺在枕上,眼下青黑,脸上犹带些惊恐之色。
“月儿,你可还好?”沈天福坐到床榻边,将小月儿的手握在手中关切的问。
小月儿缓缓的转过脸看沈天福,仿佛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来,落后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哥……你可来了……吓死奴了……”
沈天福见她哭,心中也有些不忍,便说,“你且别哭了,我看你这两日也没歇息好,眼下青黑,再哭将眼哭坏了可怎好?”
看小月儿挣扎着要起来,沈天福便忙搭了一把手,将她扶起来。小月儿一起来便扑进了沈天福怀中,将她紧紧的拥住,嘴中哭道,“哥,奴在这里形单影孤,许久你也不来。也不知哪里的贼人得知了进宅子来偷盗,欺负宅中无人。那一夜,将奴吓得魂儿都丢了……”
沈天福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月儿,我明日便再买两个小厮来你这里,教他每上夜。宅子中人多了,那起贼人也不敢再来了。”
谁知沈天福如此说,小月儿却哭得更厉害了,任沈天福怎么劝她也不肯停。到最后,沈天福便问,“月儿,你既不愿我再买两个小厮来这宅子里,你倒说说,你可有好的法子不教那起贼人再来?”
小月儿闻言从沈天肩膀上抬起来头,拿汗巾子抹泪道,“哥,你接我到那边大宅里去,便不会再让奴担惊受怕了。”
“这……”沈天福一听便有些作难。且不说接小月儿进那边大宅中,兰香和秀儿定是要嗔怪自己,就是老娘那一关也不好过。又想到小月儿一人在这外宅中,如她才将所言,确是孤单了些,难免惹得外面的贼人惦记。
小月儿见沈天福面现作难之色,便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直哭得两眼通红,气都喘不匀了。
思来想去,沈天福终是决定回去与娘亲说上一说,不定能说通也未为可知。于是便将小月儿手中汗巾子扯过来,自己亲自替她拭泪,柔声道,“月儿,我今儿晚夕回去与我娘说上一说,若是说通了她,便将你接进那边大宅中去。若是说不通我娘,我便再买两个小厮,一个丫头来这宅中服侍你,人多些,也不怕甚贼人了,你看可好?”
小月儿点了点头,应了声“好”,落后才慢慢的收了泪,靠在沈天福肩头与她说些体己话儿。
沈天福又吩咐厨下做些粥菜来,自己亲自喂小月儿吃了一碗。后又叫丫头鹂儿端热汤来,亲手替她洗脸,梳头,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哄着她慢慢的躺下睡了,才起身往外走。临出房又折回来告诉丫头鹂儿,“若是你娘醒了,便教她好生歇着,这一两日有甚消息我便会亲自来与她说。”
丫头鹂儿忙说她记下了,若是娘醒来后便将爹临走前说的话与她说。沈天福这才出了杏花巷的宅子,到外面上马又去孝仁坊的解当铺子看了看方才回宅去。到西通御坊的宅中时,已是掌灯时分,忙忙的到老娘沈氏正房中,见饭已吃了一半。
沈氏便说,“今日怎的回的比往日迟些,我和媳妇每等你许久方才吃起来。这桌儿上替你留着两样你爱吃的,一碗顿烂羊肉,一碟子糟笋干。”
沈天福笑一笑坐下,底下丫头端水来净了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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