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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看着说完话后,便伸手在那中间赏瓶内插着的梅花上轻轻的抚过,那梅花上的丝丝凉意通过沈氏的指尖缓缓的侵入了她手上的肌肤内。数十年前,她也曾在雪天在一个叫梅园的地方看着一人纤细白皙的手在似火的红梅上抚过。想着想着,沈氏便入了神,直到沈天福在她耳边大声喊“娘”她才回过神来。
不知为何,沈氏一回过神来,原先颇高的兴致便全无踪影了,脸上也多出些不快的神色来,只听得她用低沉的声音对沈天福等人说,“孩儿,媳妇,老身年老了,才出来一会儿便觉着累了,我要回去歇着了。你们自己个儿在这里坐一坐罢。”
沈天福和李秀儿,兰香赶忙起身答应,叫丫头每抱着插了梅花的赏瓶,搀扶着沈氏出了花园,往正房中去了。
待沈氏走后,沈天福,李秀儿,兰香便又在聚欢堂内饮酒说话,赏玩雪景梅花。沈天福便说,“秀儿,姐姐,我去替你每两人也一人折一枝梅花来,一会儿回房后教丫头插在瓶中赏玩如何?”
兰香和李秀儿正欲答应,只见小丫头燕儿急匆匆的走来到三人跟前先矮身福了福,后又走到兰香跟前低声说,“娘,才将外头二门外小厮来传话说,娘的兄弟兰安来了在外面儿求见,说是有急事求见爹和娘。”
“兰安?”兰香嘴中疑惑道,她也知道今日孝仁坊解当铺子开门做买卖,照理说兰安应在柜上,此时却来这西通御坊,又说有急事,可见这事非同小可。
沈天福在旁边坐着也隐约听到一句“有急事求见爹和娘”便问,“燕儿,出甚事了?”于是燕儿转过身又将那回兰香的话对沈天福说了一遍。
“走,我每出去见他。”沈天福听完便站起来对兰香说道,又转脸对李秀儿说,“秀儿,我与姐姐去见她兄弟,你随我每一起走还是在这里再坐一会儿?”
李秀儿想想便说,“你与兰姐姐先去,我与丫头去折两枝梅花拿屋里去插瓶,一会儿送一瓶去西厢房。”
“好,你折了梅花便早些回房去,这外面儿冷,仔细呆久了冻着了。”沈天福嘱咐了李秀儿一句,便拉着兰香的手往花园外走去。出了花园直出二门,到外面正厅上,见管家永安正陪着兰安坐着说话,兰安脸上一脸焦急的神色。
见到沈天福和兰香来了,兰安便赶上前来迎着向两人躬身行了礼,沈天福便叫他起来。待自己和兰香坐下后,下面小厮奉上了茶,兰香接了茶并未喝一口就将茶盏放下问,“兄弟,到底是何事,你急着来见我和你姐夫。”
兰安急得语带哭音的道,“姐姐,爹爹惹上了人命官司,今儿一早提刑司衙门来了公人将爹爹锁走了。那时节我正要出门儿去孝仁坊解当铺子去做买卖,见来了几位公人锁爹爹,慌得我了不的……”
沈天福在旁见状便安慰道,“兰安,你不要慌,慢慢儿的说来,有我和你姐姐在这里,你但放宽心。”
兰香也说,“兄弟,爹爹到底惹上了甚官司,你可问了那些公人?”
兰安便说,“我那时将手边儿只有的二两银子塞给了内中一位公人,那公人说是正月初四,爹爹到新街口的一家小赌坊中赌钱,与一位叫索文峻的赌客起了争执,互相厮打,爹爹牙被打落一颗,那索文峻被爹爹推倒在地磕破了头,当时被众人劝解开,各自家去。哪里想到昨日那索文峻竟死了。他家人因此具状去提刑司衙门将爹爹告下,今日一早提刑司行牌来将爹爹提走了。”
兰香听完便有些着急的道,“这可怎好?爹爹一向爱去赌坊中赌钱,你说赌就赌罢,如何惹人厮打,如今竟出了这人命官司?”
兰安却站起来走到沈天福跟前跪下磕头泣道,“姐夫,都说你与那提刑司衙门的上下人等有交情,此番便求姐夫去将我爹爹救出来。我爹爹是老了的人,如今冬寒时月,再放到监里,就死罢了。”
姐弟二人都看着沈天福听她怎说话。沉吟良久,沈天福方说,“此事待我去先见我结拜大哥,看到底此事与我岳丈有甚关联,关联深否,再做区处。”又说,“兰安,你先去解当铺上帮忙去,这里的事有我去打点,待事情有些眉目了,我自会令小厮来与你传话。你先去罢,且别哭了。”
兰安趴在地下又磕了好几个头,方才起来擦了泪,沈天福又摸了几两散碎银子与他,叫他先回去静候佳音。兰香在一旁也安慰他一会儿,沈天福便吩咐小厮庆儿送他出去。
等兰安走后,兰香便不由得气忿忿的抱怨道,“在兄弟跟前我不好说他的,这一世为个赌钱,我娘跟人跑了,又将我卖进院里,兄弟也送去当学徒。自己个儿顾不上温饱不说,隔三差五的还要来我每这里搜刮。如今倒好,赌来赌去,竟是打死了人,惹上了人命官司。想起来,我倒真是不想管他,叫昊天爷收了他去,死在牢里算了……”
说到最后,兰香禁不住落下泪来,拿绢子不停拭泪。沈天福在旁看了不免叹气,想来也是姐姐想起了以往的伤心事,说出些气话来。兰香的为人,沈天福最清楚,她是想又得劳烦自己去为岳丈在提刑司衙门上下打点,故而如此说。
“姐姐,快别哭了。何苦说那些气话,他再不济毕竟是你亲爹爹,也是我岳丈不是?俗话说只有这一世的父母,哪有下一世的爹娘。你先进里面去歇着,我这就去提刑司衙门去求见我大哥,顺带去监里瞧瞧岳丈。”
第五十九回
沈天福又安慰了兰香一会儿;携手将她送回屋里去,方才重又出来,命小厮庆儿牵马来;主仆二人骑马望临安府提刑司衙门而去。到得提刑司衙门跟前;此时已过了晌午;雪也停了。下马来,沈天福便前去请门外的公人通禀使臣房的马翰,说自己求见他。
那守在门外的公人知道沈天福和缉捕使臣马翰以及上面的杨提点都相熟,便赶忙进去禀告。不一会儿,马翰便出来了。两人在外间彼此相见礼毕;沈天福便邀马翰去前面的酒肆中坐一坐,吃些酒;另有事相求。
两人到酒肆中坐定,沈天福点了酒菜。须臾酒保烫了酒来,菜也上桌。沈天福亲自替马翰斟满了一锺儿酒,自己也斟了,两人一同喝了,放下酒锺,不待沈天福开口,马翰便笑道,“此番兄弟来可是为了你岳丈?”
沈天福一听便奇道,“大哥如何得知我此番来意?”
马翰呵呵一笑方说,“今日使臣房公人行牌提回一老者,在路上那老者便一直喊‘俺女婿是提刑司马使臣的结拜兄弟’。将他押进监中后,他也在一直如此叫喊。那押解他的公人便来将他说的话回了我。我听后便去监中看了一看,问了那老者几句话。果真他所说不错,原来真是兄弟那第二房美妾的爹爹,可不是你的岳丈么。”
“烦劳大哥用心”沈天福笑着向马翰拱手一礼,又道,“我岳丈此番惹得那人命官司到底是怎回事,大哥可否告知一二?”
马翰回了礼便说,“昨日提刑司衙门接了状,告兰自新因赌博与人厮打,致使索文峻伤重而死。那索文峻的家人一口咬定是兰自新打死索文峻的,杨提点接了状便命使臣房公人去将兰自新提了来押在监中,晚夕便要过堂。”
“大哥,我岳丈亦是年老之人,望大哥看兄弟面上,请杨提点照拂一二,兄弟感激不尽。我这里有些儿心意,请大哥拿去替兄弟打点。我只要我岳丈不死,轻判些,也不使大哥和杨提点难做。”沈天福说完,便让小厮庆儿将早装了三百两银子的一个布褡裢拿了来往马翰面前一推。
马翰推辞了一番方接了,嘴中道,“这些都是大哥份内之事,只是衙门里人多眼杂,免不了要上下打点……”
“大哥哪里话,你且拿去,若是不够,只管与小弟说。”沈天福笑着接话道。
“兄弟真是爽性人,来,我每喝酒。”马翰端起了手中酒锺,沈天福也端起酒锺,两人将酒锺内的酒一饮而尽。落后两人相谈甚欢。吃罢酒饭,沈天福便教小厮庆儿去买些吃食来随马翰去提刑司衙门里探监。
到得监中,只见老丈人兰自新蜷缩在一间牢房的一堆又湿又冷的稻草上打盹。蓬着乱草般的花白头发,冷得瑟瑟发抖。
见此情景,沈天福不免对这丈人的不满少下去三分。马翰便叫狱卒来将牢门打开,将兰自新唤醒。兰自新睁眼一见沈天福来了,便连滚带爬的奔过来喊,“贤婿可来了,此番老夫的命就全靠你搭救了!”
“岳丈,这里是我与你买来的一些儿吃食,从早辰进来想必你还未曾吃些儿东西,这些你且拿去吃。官司上的事我会尽力去帮你打点,你但放宽心。”沈天福安慰他道。话毕,便挥了挥手,让小厮庆儿将手中拿的那包吃食递给兰自新。
兰自新忙接了,三两下将纸包打开,抓起里面的吃食狼吞虎咽。沈天福便在旁边说,“岳丈,你慢些儿吃,这几日在牢中,我都会吩咐底下小厮来瞧你。此番你惹得这官司非小,内中牵涉人命。我劝你一句,若是能从这监里出去,以后少去耍钱生事,略安分些过日子可好?”
说罢见兰自新只顾吃也不言语,不免摇摇头对他说,“岳丈,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我这里便告辞了。”
马翰在一边便吩咐看管兰自新的狱卒去替他拿床棉被来,将牢里的铺垫稻草换些干燥的来,铺垫厚些。狱卒应了便赶忙去办。
这里马翰便陪着沈天福出监牢来,到衙门外边儿时对沈天福说,“兄弟回去只管放心,大哥会将你岳丈这官司的事办得妥帖。”
沈天福再次拱手一礼,“有劳大哥费心了。”话毕,便辞了马翰,与小厮庆儿主仆二人上马往家去。进到西通御坊宅子里时天色已暗。沈天福便直接进到兰香房里,兰香迎着她换了衣裳,刚欲问她去提刑司的事,外面梅五儿进来传话说,“夫人知道爹回来了,叫去那边正房里用晚饭。”
“知道了,你回去禀告我娘,说我每即刻来。”沈天福应道。
待梅五儿一走,兰香便忙问,“小冤家,你可去牢里瞧见我爹爹了,他的官司到底如何?”
“瞧见了,岳丈不妨事,我已见过大哥,使了银子,托他在杨提点那里打点,让他照拂岳丈一二。”沈天福看着兰香道,又说,“我每先去娘房中吃饭,待吃罢饭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于是两人携手去沈氏正房中用晚饭。须臾饭毕,众人便在灯下陪沈氏吃茶。才吃了一口茶沈氏便问,“孩儿,今日晌午你饭不也吃,慌慌忙忙的跑出去到底是为何事?”
原来今日沈天福出去后,沈氏房中有丫头便说见二娘房中丫头燕儿匆忙去花园中传话,说二娘家里出甚急事了。爹听后便匆忙的出去了。
见娘亲问起,沈天福便将今日的事备细与沈氏说了。听说兰自新竟然因为赌钱牵涉到人命官司中后,沈氏自然不喜,便说,“这一次权且看在媳妇的面儿上搭救他一把,若以后再惹事生非,定不帮他。好歹他也是有年纪的人了,怎这般不稳当。”
底下兰香听沈氏这么一说,不觉低下头去。心中羞惭不已。沈天福见状便赶忙将这话题说开,却是去夸起沈氏房中的梅花来。又坐了一会儿,到沈氏念经时辰,兰香等人便退了出来,各自回房。沈天福便跟在兰香身后进她房中。李秀儿也知道今日官人定是要好好与兰香说话,便自己归房去洗漱了睡下不提。
一进房,兰香便抽出袖中汗巾儿抹泪,沈天福从身后跟来,见她掉泪,便赶忙从前握住她香肩道,“姐姐,好好的哭怎的?”
兰香不语,又掉了一会儿泪,方说,“婆婆如今定是更不喜欢奴了罢。”
沈天福笑,将她拥在怀中道,“瞧你这话说得,我娘只是心直口快,随意一说,你无须放心上。”
兰香闻言收了泪抬头道,“小冤家,你又说些蜜话儿来哄奴欢喜了。”
沈天福直视着兰香的水眸笑,“只要姐姐欢喜,我愿说一世的蜜话儿与你听。”
“小冤家……”兰香眼中又浮上了雾色,倒进了沈天福怀中,将她紧紧的拥着道,“自打遇见了你,奴一日比一日觉着离不了你。不仅仅是身子离不了你,连奴的心也离不了你。没了你,便失了主张。此次,我爹爹的事,若不是你,他就只有个死……”
沈天轻轻抚着兰香的背道,“如何尽说些痴话,你我之间,但凡我能为你做的,拼了命我会为你做去。在我心中,早将你当作我这一世也要护住的人……”
眼中的雾色终是变成了晶莹在眼底凝聚,再顺着香腮滑落,兰香呜呜哭出了声,倒将沈天福吓了一跳,赶忙分开,抬手用自己的袖子去替她擦拭泪痕,一面擦一面急着问,“姐姐,为何我说蜜话儿与你听,你也要哭了?可是我说得这话你不爱听么?你不爱听,我以后便不说了。”
“谁叫你说得蜜话儿只让奴心中发酸,虽哭,也是欢喜的哭。”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