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
「是的,像是失明或是变哑巴,被下毒过後常常发生。」
「……。」尼布要看了伯提沙一眼,几个仆役劝他先歇息,但他根本不回应。医生待在隔壁房,每过一段时间就来帮伯提沙擦汗喂水,有时还得换毯子。
「啊啊!」
一个仆役刚加过炉火里的碳,伯提沙本来的呻吟又激烈起来,身子僵直的发颤,他胸口急促的呼吸没一刻停下,不停贴著尼布身子。
「啊……!」
尼布本来只低头看他一眼,可是那个蓝色眼睛里的痛苦,在火炉阴影下一闪一闪,让他一时间几乎想帮他把毯子解开,只要那样可以纾解一点疼痛。
「没事的,忍耐一下。」尼布把他按得更紧,低声说道,尽量无视自己怀里扭动的身体。想都知道有多痛,尼布记得自己听哈特坎说过小时候那次被下毒的感觉,他说那像千万只蜜蜂在他胸口还有肚子里钻。
炉火的光芒不停闪动,尼布让仆役又换过一次毯子,伯提沙似乎缓了一阵,可是那低低的呻吟变成可怕急促的呼吸,他吸进去每一口气都像毫无用处,而他也吐不出来似的,尼布几乎就要再叫医生,可是伯提沙棉被里的手好一会儿又抓住他衣服,那让尼布无法动作。
「呜嗯……嗯……啊!」
尼布发现他声音已经夹著哭声,但是被包在棉被里一点也不明显,甚至有些微弱,而他黑色头发汗湿贴在额头上,他忍不住伸手帮伯提沙拨开头发。
他现在可以确定他刚刚好几次喊著意义不明的句子是希伯来语,尼布不懂但听得出来,他一定是喊著「不要」或是「很热」,而现在他这微开的双眼在毛毯里直视著尼布,抽泣声传了出来,尼布一时间不知该怎麽办,虽然这男孩平时倔强得可以,可是现在渗著泪水的双眼让他心里像被什麽重压住一样。
尼布几乎没发现自己嘴唇贴在伯提沙毛毯下露出的额头上,把他搂得更紧拍著他的背。
「但以理,一会儿就好了。」
他出声的同时意识到自己叫了他的犹大名字,可是这一次他不在乎。
、小狮子5
「犹大人?」
寝宫的小厅里,尼布不动声色,他一只手撑在下巴靠在扶手,头发一如往常用发带往後束,但前面侍卫长也可以很明显感觉到尼布神色里的阴沈,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什麽,但刚刚他们正提到这一次下毒的人。
「陛下,就如我刚刚所说,这一次毒杀应该是犹大人所为,正如上次在庆典时的行刺--」
「这一次是犹大人的根据?」
尼布的问题让侍卫长无法回话,因为他刚刚早就说过了。
「陛下,我已经调查过,储酒房跟後宫侍官都没有问题,那麽唯一有下毒的机会会是在後宫厅房里,如果陛下准许我调查,那麽这些就可以被厘清,犹大男孩是清白的--」
「哈谢。」
尼布露出笑容,侍卫长差点以为他终於懂了自己的论调,但是他同时也看得出来,国王那个浓眉大眼一点也没眯起。「你要进我房间去审问这个犹大男孩,就因为是他倒酒给我?」
会议厅内好一阵寂静,尼布一动也没动,不过这一次侍卫长也看得出来这不真的是个疑问,他低下头。
「不,陛下看怎麽样都好,等这男孩康复没什麽不妥。」
尼布本来要挥挥手让他退下,但对方似乎还有话要说,而且尼布看他眼神,就是要他允许自己靠近些。侍卫长没踏上台阶,可是稍稍靠近并压低声音。
「陛下,事实上还有一件事。」
尼布看了他一眼,好一阵才想起,之前他曾经要他调查阿卡德宅邸出没的人,只是後来紧接著发生毒杀的事,他也就忘了。
「是有几名不清楚身分的人出没,我正在调查。」
「什麽时候的事?」
「就在上周。」哈谢说道。「这几个人身分不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是将军家的人,出入都从後门,而且每周固定一次。」
「固定的?」
尼布忍不住反问,事实上他不太在乎阿卡德的客人,可是如果是一般的访客,没有必要走後门。
「你继续查吧,有新消息立刻来寝宫见我,不用先告知。」
「是的。」
侍卫长退下後,尼布本来要离开,事实上他本来该往神殿去,先听祭司长说明这次月初仪式的流程,可是那个会耗上一整天的事他宁愿改成明天。
其实尼布并没有想要立刻回自己房间,可是这几天他处理完正是都是回自己寝宫,而那原因他意图说服自己,他是要尽快看到伯提沙醒来,这样才能问清楚那天的意外,不过他自己几乎没意识到,每回他坐在床边看著那张睡脸都会感到不耐,不是因为伯提沙,而是医生说的那些,他说伯提沙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很有可能哑了或是失明。
而尼布到现在都把他留在自己房里,医生、其他侍官要让他移到别的房间,并且会在伯提沙醒来第一时间通知他,但尼布不答应,那原因他没说出口,但是无疑的,让这男孩留在自己房里,不管是医生或是看护伯提沙的人都会知道,要给这男孩最无微不至的照顾。
「陛下。」
尼布回到寝宫房间时,几名帮伯提沙擦汗并换过床铺的仆人刚出来,手上还拿著微湿的丝制被单,因为伯提沙微微发烧著的缘故,他们定时把他的床单换过。
「伯提沙醒了吗?」
尼布问道,一个仆人摇摇头。「但是,陛下,出汗较少了,医生也说烧快退了。」
为了让房里通风,阳台的帘子没拉上而微微飘动,床边还是放了火炉,为了让那男孩持续出汗。
尼布靠近的时候就可以闻到被裹在丝被下的伯提沙虽然已经被擦过汗,还是有一股流汗的味道,只是因为这几天他都被喂一些药草喝,所以棉被跟衣物一点也没有难闻的味道,反而带著一股淡淡的青草味,而伯提沙那个身子虽然被裹在棉被下,但还是看得出纤瘦的身形,尼布在床上坐下时,忍不住又把他前额汗湿的发稍一拢。
尼布听完侍卫长对这一次对下毒的推测,其实他也清楚的很,他们的推测非常合理,因为唯一能有机会碰到酒水的就是伯提沙,他储酒间那些酒全都密封起来,每次总是要拿到厅房才会拆开,而那时的酒的确是伯提沙斟给他的,只有他有办法碰到酒水,而事实上,尼布也想起那时他要伯提沙喝酒,可是那男孩却不愿意。
「……。」
尼布又看了熟睡的伯提沙一眼,不可否认,他的确为了这件事苦恼了好一阵,而他也知道,不只犹大国,亚述、底米、西台,那些从他父亲到他时被灭或是被占领的国家,多的是遗族想暗杀他,更何况伯提沙被他亡国,甚至全族也被杀害,他有的是理由想杀尼布,他不也每次用那个憎恨的眼神看著他,每次在他完事时?
但是,尼布也记得清楚,他自己有多少个晚上跟这男孩睡在一块,要是他想动手,没理由等到现在。
除此之外,他也隐隐感觉得到,伯提沙绝不会是一个暗杀者,尽管他憎恨尼布,而且总是沈默不语,又是个低下的犹大人,但尼布想到他那个清明的蓝色眼睛看到自己抓来的小狮子,怎麽露出笑容,就连之前尼布在床上当著他的面抱萨珊、疼爱萨珊,故意把一大堆东西赐给别的男孩,但他很肯定,伯提沙从没有因为这样而改变,要是发生在其他男孩身上,为了争宠而一言不和早是小事,但伯提沙从没这样过,他甚至看过他跟萨珊一块玩著耶布斯方石。
--床上的伯提沙正发出微弱的呻吟,尼布发现他眼皮正微微动著,好一会儿张开时似乎还看不太清楚眼前的景象。
尼布一动也没动,直等到那蓝色双眼的视线逐渐对到他脸上,但他看得出来伯提沙还是很茫然,甚至好像看不出来他是谁。
「但以理。」
他最後开口唤道,伯提沙双眼微微瞪大,嘴唇动了动却是没发出声音,那让尼布一时间一愣,想到那时医生说,他可能会变哑或是失明。
「你看得到我?」
尼布知道几乎没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有些愚蠢,因为这男孩已经盯著他看了,他本以为伯提沙不会有反应,但他轻轻点了点头。
作家的话:
、小狮子6
「也听得清楚,对吧?」尼布更靠近。「说点话。」
「……。」伯提沙看了他一眼。
「……水。」
--尼布这一次清楚意识到自己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好像这些天来的紧绷终於解除似的。他拿起一旁水杯并扶起男孩上半身,他虽然虚弱无力,可是喝的水都流下下巴。
伯提沙连喝了两杯水,尼布跟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这男孩没什麽表情,显然他是累了,但好像终於认出尼布,跟他对望了好一阵。
「吃点东西。」尼布说,伯提沙没回应,但看了他一眼。
「想吃什麽?」
「……水果。」
他说,也许是因为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但尼布从未听过伯提沙这麽快回答他的话.而且那个微弱的声音让他有点心疼。不管侍卫长怎麽说,或是那杯毒酒是他给尼布的没错,但是他此刻不想管这些事,只吩咐外头仆人去弄些无花果、葡萄还有冰凉的饮料。
伯提沙似乎打算自己起身吃东西,可是尼布不顾他挣扎,硬是让他靠在自己胸口,他把葡萄拿近男孩嘴边时,他好一阵才张开口让尼布喂他。
「好吃吗?」
尼布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一边拢起伯提沙前额的头发,那里还有点汗湿。
事实上从来没有一个嫔妃或是男宠能让尼布这麽做过,就连送来食物的仆人都难掩惊讶,因为伯提沙不只这些天来睡在尼布床上,还让国王亲自喂著水跟食物,就连王后也没发生过这种事。
「吃点无花果。」
尼布说道,而伯提沙张嘴吃了一点时,他忍不住在他额头上亲吻--那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虽然尼布自己也不懂为什麽会这麽做,但是伯提沙前所未有的温顺--既使可能只是因为身体虚弱,但那还是让他感到怜爱。
後来伯提沙又喝了点水并让医生检查完,尼布看得出来他累了,本以为伯提沙会要躺下睡觉,但他好一会儿只微微侧过头看向尼布。
「……。」
两人视线对上好一阵都没动,尼布看到他表情没透出任何情绪,但那蓝色双眼透出一丝犹豫,本来刚刚有点乾糙的双唇已经被水份滋润,他看得出来伯提沙要开口,既使他嘴唇紧闭。
「小家伙在那。」
尼布说,下巴朝著房间另一头一指,因为之前他已经叫人把伯提沙的小狮子从後宫抱来,为了让他醒来可以看到。--只是尼布对於自己突然这样转移两人注意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刚刚的确可以感到伯提沙有些话几乎要说出口。
仆人把小狮子抱到伯提沙腿上,幼狮似乎认得主人的味道,它步伐已经稳当多了,可是一上到伯提沙的腿,又是翻起自己肚子要他抚摸。尼布瞄了自己胸前的伯提沙一眼,果然发现他露出微笑--对著那只狮子。
稍晚时尼布正在自己房间旁的书房,读之前战事的记录,他王弟哈特坎来了一趟。
「好一阵没看到王兄了。」
哈特坎笑道,他跟尼布聊了好一阵,都是有关这次下毒的事,其实尼布不愿意对他提这件事,因为这个天真的弟弟小时候也遇过这种事,而且他天性单纯,他不想吓到他,尼布也早就让侍卫长封锁消息,因为不想惊动整个王宫。
「王兄,那麽--」
哈特坎似乎犹豫一阵才开口说道,其实尼布早就发现他视线不时看向寝室房门方向,而他也想起,哈特坎之前特别喜欢伯提沙,而他今天来,想知道伯提沙的状况似乎也是原因之一。
「他好多了。」
「王兄,你准许我探望他吗?只是说几句话。」
哈特坎有点艰难的说道,那反而让尼布停了一下,他弟弟一直以来对他直言直语,嘴巴也很甜,可是现在为了想见这男孩,竟支支吾吾了起来,而且尼布知道,当初哈特坎曾跟他要求过把伯提沙赐给他,而最近他自己宠爱这男孩的事显然也不是什麽秘密,所以哈特坎才会这麽犹豫。
尼布硬逼自己露出没什麽大不了的笑容,他心里的确也是这麽想,当然也是一丝罪恶感使然,他并不想让哈特坎觉得自己小心眼,那时不只不把这男孩给他,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当然,有什麽理由不行,快去吧。」
然而哈特坎到了隔壁,尼布虽然继续看著记录,但是那头房里毫无动静,那反而让他竖起耳朵,最後只听到低低的几句说话声就没了。
尼布稍晚才又进去自己房间,哈特坎已经离去,而床上伯提沙正睡著。
尼布本想坐到床边查看他脸色,可是刚刚哈特坎那个犹豫的脸色浮现他脑中。
也许他太的确是太小气了,整个後宫比伯提沙美的男孩也有好几个,而他弟弟偏偏喜欢这男孩,自己却把他留在身边,也难怪哈特坎问他时神色小心翼翼,这种毫无器量的作法让自己也感到不齿。
尼布又看了伯提沙一眼,他那个炉火旁宁静的睡脸上阴影正闪动,扶在脸边的手上,那些他之前自己咬出来的疤痕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