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让阿摩西斯有些惊讶,以往埃及跟巴比伦鲜少接触,尤其自从尼布甲尼撒二世即位後大举征服东南,但他们埃及却处於为国库所苦、饥荒之後的低潮,他们无閒暇去管巴比伦,只能带著一丝戒慎的观察这个国家,如今冒出个巴比伦人,让他感到怪异。
「不过,将军。。。。。。」
报讯兵本来就已经用最低的音调,但是这时更是一脸紧张,看了看四周才开口。
「这个巴比伦人,自称是尼布甲尼撒的王弟,原本军长是不相信的,可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让我请你去一趟。。。。。。」
「。。。。。。。」
其实阿摩西斯第一时间也是不相信,可是他仔细一想,的确之前有听说过尼布甲尼撒的一个王弟意图叛乱,最後行踪不明的传闻,但是有几分真假他却是没有细想过。
「大人,军长要我请示您,该怎麽处理那个人,因为那个自称尼布甲尼撒王弟的人指名要见您。。。。。。」
这让阿摩西斯少见的陷入沉思,其实他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可以直接把这人处理掉以绝後患,可是他忍不住怀疑起对方动机,如果不是疯子,一定是个相当明白他个性的人,不然如果是其他将领,收到这个消息绝对不会把它当真,但是阿摩西斯本来就是个心思深沈的人,任何一点不对劲他都不会放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这麽快镇压南部的叛乱。
「让他。。。。。。」
阿摩西斯开口的一瞬间又犹豫了一下,其实他脑中闪过许多种可能性,他不是那种迷信的人,可是这不是他第一次有一种正在决策关头的感觉,正确来说,那更像无法回头,如果他选择了一种可能--让一个自称巴比伦王弟弟的人跟他见了面,那可以改变什麽?
他们埃及戒慎恐惧的不就是尼布甲尼撒吗?
如果他此时拒绝了这种可能性,未来并不会有什麽不同,但如果阿摩西斯是个甘於安定的人,他当初绝对不会接下镇压将军的工作,那是他见不了人的一面:其实他内心渴望战争,期待每一种权势颠倒的时刻,虽然这种个性让他自己也感到恐惧,可是他真正有一丝震栗的,还是怎麽都无法拒绝冒险的自己。
「我到亚拜城去看看这个人。」
阿摩西斯最後一收自己沉思的神色说道。
*
亚拜城的总督地牢,阿摩西斯到达这个地方时已经是黄昏时刻,其实原本战犯并没有被关在地牢,可是为了不引起注意,亚拜城的军长把这个男子放到这里的牢房里,只让外头人看著,甚至没有绑起来。
「将军,这人是自己跟我们投降的,他底下有一部分是沙迦的士兵,他说他要见见你,所以。。。。。」
「我知道了。」门前的阿摩西斯点点头。「我进去就好。」
「他也是这麽要求。」军长说道,这话让阿摩西斯的手在门上停了一下,但最後他还是拉了开。
从小窗照进来的落日馀晖并没有映在里面的男子身上,他有一半的脸孔隐在阴影之中,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身材并不算壮硕,不过已经被太阳晒成浅褐色。
阿摩西斯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人的身份,不过他一眼也足以看出,这个褐色短发的青年绝对是贵族,除了眉宇之间的气息跟一般平民或是士兵不同,他的手指并没有从小做苦工的男子该有的粗厚。
而他见阿摩西斯进来,只是默默的坐著,那姿势一派轻松,甚至像是有没有他都一样似的。
「该怎麽称呼?」阿摩西斯见青年没打算开口,低声问道,而对方一挑眉。
「你知道我是谁,阿摩西斯将军,如果你感到没有可能,就不会来这里。」
对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是带著口音的埃及语,虽然不甚流畅,可是他语气自然,让阿摩西斯更感到诡异。
「如果你真的是巴比伦王的亲戚,那麽你在埃及做什麽?」
「尼布甲尼撒是个篡位者。」对方低声说道,但对上男子平直的瞳孔,阿摩西斯没有开口。
「他坐拥的一切都不属於他,只是他偷来抢来的东西。」
「但不管如何,现在巴比伦帝王就是他,不管偷还是抢,谁不是这样得到宝座的?」阿摩西斯意图让自己不随对方起舞,可是青年听到他这一席话的反应却是低笑。
「将军,你说出自己的心声了?」
不管是靠著血缘或是权力,最後坐上王座的不都是用了百般算计?阿摩西斯对这些清楚不过,但是对方这种几次透视他心里的行为让他紧绷的同时,却也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感。
那就像第一次不用掩饰内心某些自己也不感审视的部份,但在这个男子面前,这些似乎都无所遁形。
「你想要什麽?」
阿摩西斯最後还是开口问道,只为了在跟他交涉时回到自己应有的步调。
「我想要的东西跟你差不多,但是又比你简单。」对方说道。「阿摩西斯将军,你能忍多久?看著王城的上位者把国家导向衰亡,然後西边的巴比伦帝国不停张牙舞爪。。。。。。」
「巴比伦不也是你的国家?」
「巴比伦是尼布甲尼撒的玩具,他从儿时从我手里夺走的,既然已经不属於我,我只想看著它消失。」男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别看外头了,将军,你怕被安上『叛乱』的罪名,我看得出来,你那些下属都在等你自己想通:究竟谁才是埃及的救星?不是在孟非斯的法老,你自己也清楚,现在就是时机,想想看巴比伦军队压境的时候,谁有继承权那麽重要吗?」
「我不懂你可以得到什麽。」阿摩西斯皱起眉头。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事,不过只有一点。。。。。。」对方轻声说道时,那双眼里的萦热让阿摩西斯眯起眼。
「就是我对那个男人的恨,还有想看到巴比伦覆亡的欲望,这些就是我要的。」
外头落日的馀晖已经越来越黯淡,但是不可否认,阿摩西斯内心却有一丝兴奋,这个男人的出现让他苦闷的军旅生涯突然像是出现另一条路,为什麽他没有想过?
早先早有人暗示过他,这种时刻如果他在南部独揽大权,下一次等到他回王城时,就是那里贵族必须选边站的时候了,法老的徵税让商人不满,而他深知这些人需要什麽。
尼布甲尼撒。
对於这个看似牢不可破、日益壮大的帝国的国君,阿摩西斯不只一次感到压力,而他清楚得很,当初尼布甲尼撒被他那个王弟设计,险些让北方最强大的巴比伦战车队无用武之地,他甚至亲自到了沙迦一趟,据说当时只差那麽一点,巴比伦王位很可能就虚空,而这些都是那个王弟所促成的,如果眼前这个男人,有这麽一点可能性是尼布甲尼撒的弟弟,那麽他把他留下又何仿?
就算真的不是,那他也不会有所损失,他自然可以慢慢观察,看看这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到底没有没有用处,就算他不是,但是阿摩西斯需要的话,也可以宣称他是,然後或许哪一天需要的时候,他还能利用这个男人当作攻克巴比伦的藉口,不论如何,他没有损失。
「你会功高震主,将军。」男子紧盯著阿摩西斯说道。「法老应该在不久後就会召你回孟非斯,到时你得要小心。」
「我当然清楚。」阿摩西斯说道,但忍不住又重新审视这个男人一眼,因为这就是他目前所挂虑的一件事。
「让我跟你回孟非斯,接著尼布甲尼撒也受邀到那里,我知道该怎麽做。」
「他是以贵宾身份来,如果出了什麽差错,巴比伦会派兵的,更何况我只是个武将,宴客绝对跟我无关。」
「当然,尼布甲尼撒不可能会让自己陷於危险之中。」对方说道,但这一次他露出一丝苦笑。
其实那个男人曾经涉险过,这那麽一次,当时在沙迦时,他差点能够逮住他,不过整个计画却毁在愚蠢的沙迦王手上。
「但是,你会需要我,我会让你找到一次机会,不是这一次,但是在不久的将来。现在你要处里的是孟非斯那些开始猜忌你的贵族。」
「。。。。。。。」
有那麽一刻,阿摩西斯是有一丝後悔自己踏进这里,可是他也有一丝庆幸,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他可能还沉睡著。。。。。。
野心是一头沉睡的狮子,待它醒来或是饥饿时,足以咬毁列国的棋盘。
--埃及有这麽一句谚语,如今,阿摩西斯也能够肯定,在这个地牢里,他目睹了另一头狮子,而他内心的猛兽,似乎也正张开了眼。。。。。。
作家的话:
下一章最终章了
明天更~
、最终章
最终章 橄榄枝
巴比伦西南,红海北岸附近,正往西缓缓前进的王室队伍绵延成长条状,在边境之地显得悠长。
这一队要往西的旅队规模几乎是一般商队的五倍,并有严密的守备军队跟随,虽然名义上它是巴比伦王叔叔亚斯波拉要往西到埃及王城孟非斯的代表使节,载满一些礼物之外,还有几个国王的亲戚一起跟随,主要侍卫了拜访邻国,并且藉由赠送礼物跟巡游埃及,好加深两国外交,不过几名资深卫队都知道,这只是在巴比伦王城的官方说法,只是为了让他们离开的几个月,代理朝政的宰相乌优鲁不至於面对众臣找不到国王的窘境,所以才有了这个所谓的「王叔」,名义上这几个月国王还是在王城,只是不打算见人而由宰相代理,但实际上,他真正在的地方是这个西边的巴比伦边境,正要往埃及去。
「别停。」
骑著马的尼布在一个正缓缓由仆人抬著的轿子边勒马,见他们正要停下说道。
轿子上正盖著蓝色的幕帘,那是让旅行的成员能够小睡休息的地方,但尼布只把马匹靠近,小声拉起帘子,正打算给睡在里头的人一个吻,不过--
探头进去的尼布摸了摸那一团薄毯,却是什麽也没摸到,最後还是一旁的仆役开口。
「陛。。。。。。不,亚斯波拉阁下,伯提沙刚刚骑马说要去红海边看看。」
「什麽?」
因为是用王叔身份出使,尼布身边的也被迫要改口,只是不甚习惯,而听到这句话的男人看了看南侧原野旁的海岸,果然见一个骑马的身影在那里。
「唔。。。。。。 」
才刚经过一小片树林,伯提沙把马停下,在那里看著远处的岩石,还有那後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平面,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海,在远远处就闻到那个咸咸的味道,现在还有一小段马程,为了不会待会儿不会跟不上旅队的行程,他只在这里看著,还抬起鼻子嗅嗅海风的咸味。
「看什麽?」
一会儿骑著马接近的尼布唤道,这才让他回过神,男人下了马匹,让马儿自己随意走动,这才上了伯提沙的马匹,从後面把他一搂。
「睡不著?」
「我想看看海,以前从来都没有看过。」伯提沙蓝色眼睛里满是兴奋,以往在犹大,到後来住巴比伦,他只见识过大河,可是一望无际的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因此转不开视线。
「喜欢海,那麽我们回程搭船好吗?」
尼布在他脖子上亲吻说道,虽说那样反而绕了远路,但是难得这一次两个人出游,他想让伯提沙尽兴,既使接著他回巴比伦之後还有堆积如山的政事,但此刻他只顾虑著,这一趟埃及之行後要往犹大,这对伯提沙意义重大。
「都可以。」伯提沙一笑说道。「我在犹大也搭过船,在约旦河上,不过在海上应该更有趣。」
「看那。」尼布指指远处海岸北侧说道。「过了那里,就是埃及了,等到从那里回来,我会让你搭船,然後回到犹大去。」
犹大。
伯提沙忍不住看了北方一眼,深吸一口气。以前他曾经不敢回想故土,现在却是感到一股急迫的思念,除了对故乡的想念外,他很想让尼布看看以前他熟悉的地方,跟巴比伦不一样的花草,闪著金色阳光的河流。。。。。。
「我们的祖先曾经住过埃及。」伯提沙说道,他指指红海的方向,尼布顺著他视线看过去。
「跨过红海,在这里的旷野漂流四十年,然後才进入迦南,在那里筑城,然後盖起圣殿。」
「就是你以前当祭司的地方?」尼布吻吻他的手问道,伯提沙点点头。
「每年到逾越节晚餐的时候,我们都会吃无酵饼,然後长辈就会开始讲这些故事,从最以前的创世开始说,然後说到洪水跟方舟,再说红海的故事,可以这样一直说一整晚喔。」
看著伯提沙开心叙述的样子,尼布突然有些後悔,为什麽自己不早带他回犹大呢?
他内心有那麽一丝担忧,怕故土让伯提沙伤心,可是在自己怀抱下的少年就如同他第一眼见到时一样坚定,在俊秀的外表下,那柔韧的性子让他深陷下去,从此眼里就只有他。
那时在後宫床上,满身是汗,眼里带著屈辱与不甘的男孩,如今结实漂亮,瞳孔里的坚毅让尼布著迷不已,如果当时他没有走进後宫那个小厅房,现在他会是什麽模样?
早该带他回犹大的。尼布很肯定,伯提沙永远都会像这样,不是对自己的怨恨,而是爱意让他越发茁壮,而那眼神,早已跟当时不同。。。。。。
「怎麽了?」
转过头在尼布唇上深深一吻的伯提沙问道,那笑容灿烂又可爱,让尼布忍不住也一笑,既使他内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