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觉得,凌漠寒此刻的神色十分平静,既没有催促他,也没有疑惑他要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
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苏聿混乱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如一潭死水。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然而就在他刚要开口时,那个刚刚被震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的瘦高男人却先发话了
“要表白要打情骂俏就赶紧走!”他说道,语气极不耐烦。
“……”苏聿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凌漠寒看了那人一眼,放开苏聿,说道,“去吧。”
苏聿犹豫了一下,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他觉得心里的冲动正在一点点褪去。
他忽然扭头,不敢再看凌漠寒脸上的表情。
苏聿快步向那个十分陌生的男人走去。
苏聿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这是哪里了。他接近前方的月亮门,看见门内种的一片奇异花草才忽而反应过来,他和凌漠寒竟然走到陌凤阁,也就是吴秋严静修之处。
这地方十分偏僻,他和凌漠寒乱走乱逛能走到这里,也实在是……运气不佳。
吴秋严极讨厌有人打扰,因此陌凤阁周围,小厮侍从守卫一个也没有。
眼前这个男人……看来就是吴秋严,也是他小叔了。
吴秋严被刚才凌漠寒一句话说的很想转身就走,然而他见到修习月西江的人,免不了有几分好奇,权衡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转身拂袖而去。不过他实在嫌苏聿走到太慢,往前跃了一步,伸手搭上了苏聿的脉门。
苏聿身体一僵,而后慢慢放松。
一股锐利的气息钻入体内,虽然只是老老实实的混杂在自身运行的真气中,但其本身的存在就让苏聿觉得不舒服。
“已经修习到了第4层?”吴秋严讶然,“1层1坎,你修习了多久?”
苏聿想了想,回道,“有许久了。”
虽然真正开始修习仅有几月,但他作为吴道华时却是早琢磨了许多遍的。
吴秋严点了点头,忽而一笑,“你虽修习此心法,但却并不懂得运用。”
苏聿一愣,还没说话,忽觉刚刚那一道顺着自己体内气息运行的内力猛然脱离了道路,横冲直撞的冲入经脉。苏聿只觉体内仿若刀割,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然而吴秋严的真气并未收敛,反而愈发狂野,搅得他胸口气血翻涌,鲜血冲口而出喷出。
凌漠寒发觉不对,一步便已到了吴秋严面前,指节剑气凝结如实抵住对方的喉咙,快速说,“放开他。”
声音冰冷至极。
吴秋严冷笑一声,放开苏聿的手腕。苏聿整个人虚脱一般倒了下来,正被凌漠寒接在怀里。
吴秋严看着他哈哈大笑,嘲道,“关心则乱,果不其然。”
说着,人影一闪已经不见了。
凌漠寒根本没想去追,他低头看去,只见苏聿呼吸急促,整个人仿若已经喘不过来气一般,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凌漠寒心中一紧。
吴秋严虽然放了手,但那道注入的真气却并未收回,反而还在新开拓的道路中环绕冲撞,狂暴之极,只引得他原本的真气随之而动,原本细窄的道路越来越宽。
这一过程疼痛非常,并似永无止境一般,生不如死。苏聿就好像在海面上即将被狂风暴雨砸翻的一叶小舟。
然而他只能生生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才退去些许,苏聿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说,不知道有没有人是活活被疼死的……
他眨了眨眼,逐渐清晰。
凌漠寒刚刚看苏聿的样子,连动都不敢动他,现在看他似乎好了许多,就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
苏聿挣了挣,奈何现在浑身无力,根本没用。
吴家院子中人不算多但到底也不少,凌漠寒抱着苏聿这么一走,引得众多的视线向苏聿射过来。苏聿实在觉得丢人,干脆把脸往凌漠寒衣服里一埋,眼不见就假装不存在。
凌漠寒却完全没在意这些,几个起落,带着人回到了墨涧园。
凌漠寒将苏聿放到床上,皱着眉,扣上苏聿的手腕,也分出一丝内力向里探查。
吴秋严的内力不知为何已经慢慢合入苏聿的内力当中,在新开拓的道路里一周一周的运行,速度慢慢放缓。凌漠寒的内力一汇入其中,就立刻发觉苏聿体内的不同。
寻常人内力顺经脉而行,经脉打通越多,内力所及之处越广。然而苏聿虽然经脉并未全部贯通,内力所能及之处,却远超于不同武者。
除这点之外,经脉并无损伤,除了原本的内力运行方式被全然打乱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妥。
凌漠寒武学造诣极高,几乎立刻明白了吴秋严刚刚做了什么。
破而后立。
这方法最快速,最根本,直接撼动根基,然而却也最危险,最粗暴。
苏聿睁着眼睛看他,“教主,应该没事……”对上凌漠寒的目光,苏聿硬生生抖了一下,“……吧?”
苏聿驱动内力,小心翼翼的运行了一个周天,虽然仍旧觉得疼痛,但却能感觉到他对月西江的运用更加得心应手。
苏聿只是稍稍有些怨念,他本想今夜逛逛泉州城的景色,结果现在天刚擦黑,他只能手脚无力的趴在床上没事干。
“今晚好好休息。”凌漠寒说着,伸手去解苏聿发带、再脱了他的外衫。
“……!!!”苏聿瞪大眼睛,这……真的是要好好休息的前奏么?!
凌漠寒目不斜视,直到把他扒的剩下里衣,又把被子给他盖好,一转眼对上苏聿的眼神,平淡道,“想哪儿去了?”
“……没有。”苏聿举手表示自己的清白,“什么也没想。”
凌漠寒转身走了。
“……”苏聿怨念的看着凌漠寒的背影。
……说起来,凌漠寒说更喜欢这个样子的苏聿的话……他还要不要装下去呢……?
他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之前本来压根就……经常忘记要装一装苏聿吧!
苏聿翻了个身,又想起凌漠寒说的那句话。
一生一世。
他此刻不知道是后悔自己没有说,还是庆幸自己没有说。
苏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时他半夜醒来,只觉得这道谎言似一条铁链,将他缠绕的喘不过气来。
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
但如果谎言真的能延续到他死亡的那一刻,就是真实。
苏聿才床上翻来滚去,一直滚到外面的灯挑起又熄灭。
他模模糊糊的睡着,又做了那个他刚刚决定假装成苏聿时做的梦,只是梦中的情境更加清晰了。
这几个月来凌漠寒对他的好,和慢慢柔和下来的眉眼,在最后都化为了同一个画面。
巧笑剑刺入自己胸膛的疼痛,并不那么疼。
至少,没有凌漠寒冰冷厌恶的目光那样,让他心痛。
苏聿再次惊醒。
胸口压了块大石一样让人喘不过气来,苏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来。他横竖是睡不着了,干脆直接坐了起来。
身上的乏力好了许多,苏聿于是蹑手蹑脚的摸出门去。
今日夜色极佳,月光水银般泄了一地,照的青石板地上树影稀疏。
苏聿在庭院了站了一会儿,慢慢向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走去。
江南,带了些许的秋意,却并不那么明显。苏聿忽而想起他只见过一次,朱雀峰上俯瞰,漫山金红,如火艳丽。
如果凌漠寒眼中看到的是吴道华该多好。
再或者,如果他并没有那么乌龙的死了,他与苏聿……也许还有一争的余地?
苏聿吸了口气,深深的将这些不可能实现的纷乱思绪压住。
不可能的事,永远都不该去想。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路的尽头,自己以前常住的小院近在眼前。
然而现在,小院里并非空无一人。
一弯浅月之下,院中房屋灰色屋檐上坐着个人。
一袭白衣,玉发束冠,一把剑,几壶酒。
吴道明。
对方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几分苍白,表情落寞,竟然带了几分脆弱。
吴道明听到脚步声,却并未转头看他。
苏聿眼眶一热,不禁低声叫道,“大哥……”
吴道明已有了几分醉意,然而耳力却还好,他听到苏聿的声音,目光朦胧的望过来,奇怪道,“你叫我什么?”
苏聿只是摇头。
“上来一起?”吴道明歪头看了看苏聿,因为有些醉,所以清醒时那些横亘在二人之间的界限反而模糊了一些。又或者夜色不清,他看苏聿,就更有些像自己最小的弟弟。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嘴角的笑容微微有些嘲讽。
苏聿已经一跃上了房顶,吴道明往嘴里倒了口酒,因为有外人在,脸上的表情也微微收敛了几分,显得平静了许多。
他又喝了一口酒,终于忍不住说道,,“你……给我讲讲,道华的事。”
32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吴道明自己在屋顶上自斟自饮,酒杯只拿了一个,却没有用。
苏聿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道明没有催他,只是自顾自的喝酒,酒喝的很快,很多,人却还只是半醉半醒。
苏聿从没见自家大哥这么喝酒,在他印象里,吴道明喝酒,浅尝辄止,雅致,自持。
吴道华死了,吴有欲死了,一个是他最宠的弟弟,一个是他敬重的父亲。
纵使还有二哥,还有他一个小妹,可对于吴道明来讲,怎么可能不悲伤。
苏聿一把将酒壶从吴道明手里抢过来。
吴道明愣了一下,只是看了苏聿一眼,又拿起一壶。
“……”苏聿有心再抢,吴道明却看了他一眼,催道,“要喝快喝,不喝给我。”
“……”苏聿只能仰头喝了一口,无奈的看他,“你喝醉了。”
“还不够。”吴道明仰起头,低声道,“不够。”
苏聿玩着手里的酒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憋了半晌,却只能说,“吴有欲的事……不要太难过。”
他本来想说,既然是吴有欲能抛下你先走,那其实你在他心中的地位远不及他自己,所以现在他死了,你也不必这么难过。
然而话说道一半,他却没说下去。
这话,他可以说。因为吴有欲从来没分给过他一点关爱,只有忽视与轻蔑。
然而吴道华不同,一代三人中,吴有欲最喜欢吴道华,小时陪他玩耍,后来教他读书习武。吴有欲是个好父亲,而他大哥是真君子。
一次抛弃,抹平不了几十年孺慕之情。
吴道明平缓的说道,“我本是希望能找回他的。”
他停顿了很久,慢慢说,“吴有欲是我父亲……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我父亲。他自私,功利心重,看不起道华,可是他对我始终是好的。他的所有缺点我都知道,他对我的好,我也都知道……”
吴道明没有说完,只是停住了。
这毕竟是吴家的事,是他和他父亲的事,本就不该说给苏聿听。
他叹了一口气,“说说道华吧。”他笑了笑,“我想知道他的事。所有。”
苏聿握了握手掌,仰头一倒,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开始说,从吴道华初到朱雀峰的困窘,到对凌漠寒的情动。
吴道明听的十分新奇,问苏聿,“凌漠寒整日板着张脸……道华喜欢你们教主哪点?”他颇有些苦恼,说道,“道华,若是别人对他爱答不理,他也便懒得去理人家。怎么会喜欢上你们教主?……莫非是凌漠寒长得英俊潇洒?”
“……”苏聿内心默默囧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自己辩解一下,于是绞尽脑汁回忆了一次这种像中毒一样愈来愈深无法停止的迷恋或是爱慕是怎样开始的。
然后他想起来了。
“教主他……”苏聿斟酌了一下用词,终于说,“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吴道明正在往嘴里倒酒,闻言一口呛着猛咳了起来。
苏聿赶紧伸手去拍他后背。
吴道明一边咳一边笑,笑了半天,忽而肃容,叹道,“那也是你……这样觉得吧。”
苏聿愣了愣。
“凌漠寒对你好,我也看得出来。”吴道明说道,“但是他越对你好,便是越对道华不好。”
苏聿又愣了愣。
他想起第一眼,大红的屋内,凌漠寒一身黑衣,腰间佩剑,目光沉稳而冰冷。
然而只那一眼。
没有蔑视,没有嘲弄,没有厌恶。
没有作为吴家不会武功的废柴小儿子在吴家常接受到的恶意与不喜。
凌漠寒很少阻止他干什么,不管他天天在习武坪上观人习武,甚至还会解剑为他演练。
他当苏聿是一个有尊严,有未来的人。
知道他在追求什么,并且尽管知道他的追求永世没有实现的可能,也只是沉默的告诉他,然后,从不因此笑话他。
“教主,对吴道华也是很好的。”苏聿说道,眼神有些闪烁。
几套衣服,一把最普通不过的佩剑。
看过漫山如火金红,再看落雪成白。
凌漠寒……从没有忽视过吴道华。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从没有意识到凌漠寒对苏聿有什么……虽然苏聿经常像蜜蜂绕着花一样绕着凌漠寒周围转。
吴道明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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