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胡闹!怀让禅师内心极度挣扎,叫嚣着要罚行思面壁十年,抄万本佛经,面上却是压抑着怒气,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那玄觉呢?他作何打算?”
“玄觉师叔说了,他要去登仙台山,度六俗诸天,誓要寻到达摩祖师留下的最后一块袈裟!”怀让默默点头赞许,还是玄觉这孩子懂事乖巧,自小便懂得顾全大局,真是后生可畏啊!
弘愿突然凑到怀让耳边,悄声道:“我偷偷跟您说呦!玄觉师叔要尽快找到袈裟的因由便是:据说最后一片袈裟在谁身上,那人便是方辨大师的转世,真正的佛道禅宗继承者,与其说玄觉师叔是为了寻袈裟,不如说他是要寻要这个人,将宝林寺诸事托付于他!”
闻言怀让几乎感动的老泪纵横,这才是佛门弟子,为众生苍生涉险,思虑长远,品质德行,隐隐有慧能大师之风!
小弘愿更小声地道:“玄觉师叔是想将宝林寺住持一位,连带着佛门一堆麻烦事,赶快推给那位继承者,这样一来,他也好安心地去寻他的心上人啦!您不知道罢,玄觉师叔的心上人可是个美男子呢!这可是玄觉师叔的秘密,我是偷听了他跟我师父的悄悄话才晓得的,您千万别告诉别人哦!”
怀让禅师的脸全黑了!这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想造反不成,若是因着哪个女子,犯了色戒,还可以罚,这都找的是男子……这,这算是怎么回事!真是要被气死了!
怀让忽地福至心灵,猛地抓住弘愿的手,面容扭曲,像是发怒又尽力克制,欲哭又勉强扯出个笑,尽量让表情显得慈爱些,怀让皱着满是褶子的脸,温言道:“小弘愿啊,你年纪还小,休要跟你那没出息的师父师叔学啊!”
“嗯!”小弘愿拍着胸脯道:“您放心!我怎能跟他们一样!我要与玄觉师叔一起去度六俗诸天,我年纪尚小,修为也浅,理当去历练一番,增长见识。”
怀让心下稍慰,赞许的点了点头,别看这孩子还不到八岁,自小便志向高远,可比那些个大人要识大体。
见怀让目露赞赏,小弘愿十分得意,继续道:“我一定得跟着玄觉师叔去瞅瞅,见识一下,能把他迷的神魂颠倒的美男子,究竟是长的什么模样!”
怀让禅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大怒之下,又是大喜,大喜之后又是大悲,终于呼吸一窒,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呀!师父快来啊!”小弘愿大声嚷嚷道:“师祖爷爷晕倒了!”
怀让昏过去之前心道:你们这帮不肖弟子,千万别来救我,让我晕死过去算了,早日圆寂归天,好过迟早被你们气死……
仙台山脚下,众人仰头而视,只见此山万仞之高,巍峨雄伟,云雾袅袅,果然是鬼斧神工的险峻山峦。
小弘愿似模似样地背着个灰布包袱,里面只有两片袈裟——青原寺一片与神秀大师托付的一片,弘愿天真无邪地道:“师祖爷爷还生气呢啊!都不来为我们送行呢!”
行思抬起右手,一个爆栗,敲上弘愿的小脑袋瓜,无奈笑道:“还不是你!师父最后临别赠你句至理名言,较佛门偈语好记又实用:‘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
小弘愿吃痛揉了揉脑袋,嘿嘿笑道:“晓得了!”
行思转而对玄觉道:“我这个徒弟平日里很是乖巧听话,只是偶尔调皮,我教徒不严,今后就要劳烦师弟多多教导了!”
玄觉笑道:“行思师兄言重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们二人可有打算,要往何处去?”
“我与思思要去看海!”如苏亲昵的搂着行思仅存的右臂,兴奋道:“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海呢!我们要在海边搭个木屋,每日看日出月升,潮起潮落。”
梦歌也拽着赤元凑过来道:“我们要去昆仑山脉,元元说了,游玩之余也要寻个有缘之人,收来做徒弟,让这道学符文有所传承。”
赤元道:“玄觉大师可记清符文使用之法了?”
“道长放心,贫僧已记清了!”玄觉也背着包袱,里面全是赤元的家当,各类符文道具把包袱撑的满满当当。
行思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师弟与弘愿一路小心!”终究是放心不下小徒儿,行思揉了揉弘愿的光头,心里想的千叮咛万嘱咐,翻江倒海,而后又平静下来,终是什么都没再说。
反倒是小弘愿开口,不知是跟谁学的,小大人般道:“诸位保重,天长水远,有缘再会!”语毕转身登山去也。
众人:“……”
玄觉双掌合十,躬身施了一礼,道一声:“各位保重,贫僧告辞!”便转身,紧紧跟上小弘愿。
走出好远,玄觉看弘愿抽抽搭搭的可怜模样,实在不忍,便温声道:“莫要哭了,终有一日,你还会与行思师父见面的。”
弘愿揪着袖口,连眼泪带鼻涕一起蹭了蹭,脚步不停,闷声道:“谁说我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玄觉唇角微微扬起,这孩子真是倔强,这脾气又有几分和莲华相似了。
二人脚下的山路还很长,六俗诸天却是越来越近了。
、第五十四章
横在莲华面前的,是一条颇宽广的大河,虽然远远看的见隐约成一条线的边际,可这河流究竟有多宽,却是不好说,与寻常大河不同,这湍急的河水竟呈现玄黑色,如同浓墨泼就而成,煞是耍又髦希莆砻致砜奚橇钊舜有牡咨黾阜忠趵淞挂猓}的人心慌。
莲华形状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盯着眼前的滚滚黑色河水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轻声问伏在自己肩上的小金蛇道:“这河流与鬼哭声,可是我的幻觉?”
小金蛇耷拉着小脑袋,茫然的望着奔腾的河水,阴郁地道:“要真是幻觉,就好了!”
莲华不解,侧头看向警惕地吐着信子的小金蛇,小金蛇并未直言相告,只是问道:“你可觉出这河流有何处不寻常了?”
莲华沉吟片刻,答道:“河水呈玄黑色乃是其一,鬼哭声乃是其二……不对!”莲华猛地瞪大双眼,静下心细细倾听,只闻百鬼恸哭声声,竟然没有丝毫水流互相拍打,碰撞的哗啦声响,原来这条河流有的只是鬼哭声而非水流声!
“嗯,你也发现了!”小金蛇点着脑袋,沉闷道:“此河名为恒河,并非佛经典籍中所言的佛门圣河,这条河乃是由无数冤魂的残缺魂魄凝聚而成,并非一般的河水,因着缺三魂、少六魄的冤鬼数量如恒河沙数一般多,多至三千大千,因此得名‘恒河’。”顿了顿,小金蛇又道:“若说要渡此河,就连我也不甚有把握。”
莲华叹了口气,一路行来,他本是心存侥幸,墙壁地面上一直没再有鬼手,突地冒出来,将他和小金蛇捉走,想来到了六俗诸天还心存侥幸,真是妄想,这世间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便宜的事,看来可怖非常的境遇还在后头,眼前这条恒河,怕是比那些白骨鬼手要难对付的多。
莲华劝慰道:“莫急,我们再走近些,先看看这河究竟有何玄妙之处,再议渡河之事不迟!”
小金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莲华便缓步靠近这条鬼气森森、阴气弥漫的恒河水,低头看去,莲华吃了一惊,浓黑色的水面,水质并不清澈,竟也能是清晰地倒映出莲华紧蹙眉头的焦急面容,甚至比铜镜更加清晰些。
莲华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微微凌乱的发丝,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倏然之间,莲华瞳孔紧缩,他看到了什么?是玄觉!玄觉在水底向他伸出手来,眼底是无尽的绝望空茫,那人,那手明显是在向他求救,莲华愣神的功夫,玄觉的身影便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沉入水底去了!明明全然没有声音,莲华却明白,玄觉口型是在说:“莲儿,救我!”
不可能!莲华猛地晃了晃脑袋,这是什么?是幻觉!一定是幻觉!玄觉现下在青原或是在曹溪,即便是在永嘉也不会在此处的,水面上的虚影景象一定是幻觉,莲华在心里默默道:不能上当!缓缓闭上双目,凝神敛息。
对了!方才莲华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黑水之上,却并没看到伏在他肩膀上的小金蛇,原来如此,莲华猛地睁开眼,心底眼前都豁然清澈敞亮起来。
“啊!”小金蛇忽地一下,整个儿窜了出去,口里大叫着:“画桥姐姐!”被莲华眼疾手快地揪住尾巴,才免于掉进那冤鬼恒河之中。
莲华食中二指用力,稳稳掐着小金蛇的头部,将它的小脑袋固定好,沉声唤它:“金儿,你看清楚,这河水中什么都没有,哪里有你的画桥姐姐的影子,你看到的不过是幻影虚像罢了,莫要上当!”
金儿不再勉力挣扎,自暴自弃的垂直成一条,喃喃道:“我看到了,画桥姐姐被拽进这条无数冤魂凝聚的恒河里,她一定是被白骨鬼手拽到河底去了。我方才看到,她向我伸出手来,表情绝望又悲伤,她拼命唤我,我听到她说:‘金儿,救我!’”
说到最后,小金蛇眼角滚出豆大的泪珠,莲华拧着眉头听着,见它哭起来了,更觉头疼欲裂。金儿和他方才看到景象一致,只不过玄觉被换成了画桥而已,看来这恒河水中是被施了某种窥探人心的幻术。
金儿还在抽抽搭搭地哭,噼里啪啦地掉眼泪,把莲华的手都弄湿了,莲华嫌恶地把小金蛇的脑袋掰过来,强迫它看向水面,语气冷硬道:“你看看清楚,这黑水里哪里有人影,别在哭了,脏死了!”
小金蛇被这么一打岔,瞪大眼睛看了看奔流不休黑水,这河流鬼气森森深不见底,的确没有人影,它歪着头不由疑惑了,这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幻术,竟足以迷惑如它这般,上古灵兽的神识。
看它神志清明了些许,莲华舒了口气,语气和缓下来道:“现在可是看的清楚了?那就快想想办法,我们如何才能渡过这条河去,你是上古灵兽,可有什么法子?”
小金蛇扭了扭身子,陷入思索中,虽然仍是疑惑这河水的强大诡异,但若是说到渡此河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小金蛇不是很有把握罢了。
金儿挣脱莲华的手,一个旋身间便变成巨型模样,张开血盆大口,吐出如一颗珠子大小的三世镜,大喝一声:“去!”
三世镜受金蛇念力驱使,金光一闪,便放大了几十倍,扁平的镜面耀目光华,上下流转,转瞬间便漂浮于玄黑色的水面之上。
恒河中的冤魂怨鬼,突然开始凄厉嚎叫,鬼哭声更加凄厉,黑水不约而同地退了些许,浓重黑气鬼气也大为衰退,众鬼物嚎叫不止,连连退避,仿佛都十分恐惧这面上古宝物——三世镜。
莲华心道,上古神器果然非同凡响,这镜子可比小金蛇靠谱中用的多了。
金蛇伏在三世镜上,向莲华吐了吐信子,大声嚷道:“快跳上来,趁这些鬼物惧怕,我们这就过去了!”
莲华依言飞身而起,稳稳落在金蛇身旁,水中的漆黑鬼物皆不敢近身,三世镜所到之处,黑水纷纷退避,三世镜在恒河黝黑的水面上,平稳前行,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孤帆。
莲华遥望宽广黝黑的恒河,越是靠近恒河黑水中央,莲华越是心下不安,四方都被浓重的黑水之气包围,若是众鬼物突然袭击,群起而攻之……
忽然之间,莲华明显感觉到黑水流速变快了很多,而且有越来越快的趋势,这些冤魂鬼气似乎很是兴奋,三世镜被带动的上下颠簸,前行愈加不稳。
、第五十五章
随着恒河黑水涌动的愈加厉害,莲华在三世镜上左右摇摆,立足不稳,很难维持平衡,金蛇见状大声吼道:“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快爬到我背上来!”
莲华亦觉得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足跌进恒河中去,便不再多言,借着三世镜摇摆之力,灵巧一跃,腾身而起,转瞬间便稳稳落于金蛇的背上。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莲华不由感叹,世间的俗语往往在奇妙的时候印证其为真理,想来以前都是金儿伏在他肩上,这会儿角色便倒转过来,变成他伏在金儿背上。
三世镜在恒河黑水颠簸起伏之下,不得不减速前行,时间一久,金蛇便烦躁起来,这三世镜晃得它是头昏脑涨,实在难受,金蛇不禁嘟囔道:“怎地还不到岸,分明可以看到边际,这恒河究竟是有多宽啊!”
莲华也是晕的不行,也不说清这恒河对岸是近是远,只得扶了扶额头,安抚金蛇道:“就快到了,我们再快一点!”
金蛇依言加速,少顷,这恒河水流竟是在减速,然后缓慢地平静了下来,就连方才吵得人心慌的鬼哭声也渐渐止了。
“怎么回事?”金蛇道,此刻的万籁俱静,并未令莲华和小金蛇感到丝毫安宁,所谓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便是指此时此刻了,在危机四伏的恒河上,凭着直觉他们也知道,绝不可掉以轻心,危险也许就在看不见的前方,以或是看不见的水底。
莲华神经绷得死紧,眼睛都不眨一下,屏息凝神,关注四周的风吹草动,时刻做好防御或进攻的准备,就只怕这还不够,三世镜通人性般减慢了速度。
来了!近乎静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