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了好几声,画桥终于回过神来,仿佛刚刚从一场迷梦中惊醒,美目泛了泛,眉间红光褪去,画桥尴尬一笑,迷蒙道:“不知是怎么了,近来总是如此,像是神游屋外了似的,让金儿担心了!”
小金蛇难得蓦地沉默起来,它知道画桥这种情形,是被心魔所扰所致,心魔的力量强大非常,然而此心魔却不是画桥之心,而是弘云。
现下的画桥,真身为一支金凤钗,没有心,也便没有心魔,当初只靠弘云血气中的不甘心智,便促使画桥化形,这本来就十分蹊跷。以前这心魔并未显现出来,是因画桥灵魂深处强大的意志力和对弘云深厚的爱意所压制,而今,决定一切的时刻到了,心魔也开始躁动起来!今日在舍利塔前,弘云的心魔终于复苏了。
静默了一阵,小金蛇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玄觉已经顺利接任慧能大师的位置,事态进程果然不出所料!我们现在便去找莲华吗?”
一抹同情遗憾之色在画桥眸中一闪而过,她十分怜惜莲华,尽管莲华对玄觉的情意深似海,却终究是与自己一般爱错了人,无限情意到头来只是付诸东流,真是可怜可叹,画桥低叹一声道:“不,不急,我们再等等!”
小金蛇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它怎会不知画桥的心思,这两个人,说他们自作孽也好,可悲可怜也罢,始终是逃不过情之一劫。
三日之后,流光溢彩的舍利塔,如同出现时一样,在众人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也蓦然消失了,百年古刹曹溪宝林,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幽宁静,有玄觉和玄举的精心管理,寺内上下一应繁杂琐事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并未因慧能大师突然离世而发生任何动荡。
是夜,忙完一天终于得以回到自己的禅房中,玄觉却慢吞吞的行至禅房门前,迟迟不愿入内,这几日的操劳繁忙,玄觉并未觉得如何疲累,能稍微把莲华的事忘一忘,他甚至觉得不堪负荷的心脏一阵轻松。
加之想到,莲华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让玄觉感到内心的平静欣喜,两个人便一直这样该多好,一直……永远如此。
世间最难揣摩的便是人心,吾之所想却不是汝之所念,就像是此刻:玄觉想着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莲华却再也忍受不住他继续磨磨蹭蹭了,倏然显出身形,一把推开近在眼前的禅房木门,反手将玄觉拉了进去,再转身干脆利落的关门落锁,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室内未掌灯,仍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此刻终于只有他们二人了,可是谁都不愿率先打破这片静谧,屋内静的呼吸可闻,莲华方才拽人时还豪气冲天,此刻却有些心虚,自己苦等了三日,仅有的一点忍耐之心早被消磨光了,之前想出的道歉言辞早就通通忘在脑后了。
玄觉低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该来的总会来,一味想躲也是无用,他转身掌上灯,昏黄的烛光瞬间在狭小的房中弥漫开来。
莲华凝视玄觉的侧脸,终于鼓起勇气,动作僵硬的把那一大摞默写好的经文递到玄觉面前,低着头道:“这个。。。。。。《舍利心经》已经默写好了,拿给你!”
玄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抬手接过那一厚摞宣纸,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从小到大他最是见不得莲华示弱服软,可是这一次,玄觉告诫自己,说什么都不可再心软。
冷淡疏离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只听玄觉道:“玄清师弟近来默写经文,十分劳累辛苦,我已命人备下了禅房,专供师弟起居所用,时辰不早了,师弟快去歇息吧!”
莲华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玄觉是在更自己说话?玄觉唤他玄清师弟,让他去歇息,还说已经备下了禅房!
“玄觉!你……”莲华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只觉得嘴里异常干涩。
玄觉冷冷打断他,继续道:“明日,我便向宝林寺僧众解释师弟之事,今后师弟只管安心在宝林寺修习便可,旁的流言蜚语之类再也无需担心。”
莲华焦急的抓住玄觉的衣袖,他彻底慌了,玄觉怎么忽地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他如此冷漠疏离,真的是他的玄觉吗?
半晌,莲华终于冷静了些,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慌乱道:“难道我们真的不回永嘉安国寺了吗?那慧安大师怎么办?”莲华知道,玄觉最是尊师重道,慧安大师对他亦师亦友,于他是长辈,亦是最亲近之人,慧安大师对他的影响力非凡,莲华坚信,这种时刻将他往出搬一搬,一定有用的!
、第十五章
只可惜事与愿违,莲华未曾料到,玄觉听后,甚至不曾有片刻的犹豫踟蹰,依然冷声道:“玄清师弟不必为此事忧心,慧安师父早已知晓我们留在曹溪的前因后果,虽然未能回永嘉安国寺很是遗憾,幸而宣扬佛法并不拘泥于此处彼处,如今得慧能大师临终重托,无论在曹溪还是在别处,都无愧于慧安师父多年之教诲。”
听着玄觉毫无感情的言语,莲华一直愣愣的,瞪大了眼睛,他仍是不信,只听玄觉接着道:“若是慧能大师知道了,玄清师弟的身份已能让众人知晓,再不用掩人耳目,可以堂堂正正的在世人面前出现,和普通人一般坦荡自由,定会为师弟高兴的。”
莲华木然地点了点头,是啊,能被世人认同,多好啊!那是他自儿时已来的愿望,平日里表现的再无所谓,内心深处还是想和别人一样,但那已是曾经了,现在的莲华早就不在意那些与他毫不相关人和事,他在意的人只有玄觉一人,在意的事只有与玄觉有关之事。
玄觉此刻这般疏离冷淡的待他,让莲华一时间不知所措,少顷,莲华忽地放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几分小心翼翼道:“玄觉……那天……夜里……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才会对我这样冷淡的,对吗?”玄觉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动,没有言语,莲华可怜巴巴的道:“我真心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原谅我这一次!我……”
“那日的事,我已经忘了,玄清师弟也忘了吧!”提起那天晚上的事,玄觉还是心存芥蒂的,真的不愿莲华再说下去,玄觉冷冷打断他的话,转过身去,以掩饰住脸上尴尬之色。
什么叫忘了!怎么能忘!望着玄觉决绝的背影,莲华咬了咬牙,横竖两人相处的情形再糟糕也就是如此了,他从后面紧紧拥住玄觉,感受到怀中的身体颤了一颤,莲华道:“我不会忘!你曾说过要两个人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这话我会永远记得,你也不能忘!”
一向心软的玄觉,这次却依然不为所动,只是低低叹息一声,清冷的声音道:“玄清师弟,你放手!”
一句话,像是一盆冰冷至极的凉水,兜头向莲华的头脸浇来,霎时莲华只能感受到彻骨的冷,从体外直入心脏。
莲华僵着脸,满面的不可置信,他强硬的转过玄觉的肩膀,逼迫玄觉与他对视,看到玄觉眼中的冰冷疏离,冷漠淡然,莲华只觉胸口一痛,这陌生的眼神像是一根刺,冷不防的被它扎在心口最柔软的部分,痛的莲华几乎站立不稳,他松开了抓着玄觉肩膀的手,后退两步,还是痛,他被迫弯下腰来。
这种痛,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多年以前他也经历过,痛彻心扉却无力止疼的无奈与悲哀,熟悉的莲华想落泪,胸口堵着一块巨石,死死压着心脏,永世不得翻身。原来如此,所谓早已定下的命格,所谓这一世不可能在一起!
莲华木然的抬起右手,紧紧捂住胸口,借此止住那难耐磨人的疼。见他如此难过的模样,玄觉老大不忍,内心发疯的叫嚣着要上前扶住他,伸出的手却又生生停在半空,进退两难。
玄觉终于稳住自己的声音,以免让莲华听不出自己内心情绪的剧烈起伏,沉稳如山的熟悉嗓音,却用陌生的语气道:“玄清师弟可是身体不适,想来是近日太过操劳了,快快去厢房休息吧!”
莲华闻言猛的抬起头来,目光哀怨又凄苦,蓦地,他的视线停留在玄觉的脖颈处,一小截红绳露在一丝不苟,高高束起的衣襟之外,莲华眼睛一亮,嘿然一笑:“你还敢说心中没有我,既然都已如此无情,如此丝毫不留余地,一口一个玄清师弟叫的顺口,为何还挂着我送的玉鱼!”
莲华把自己脖颈上的玉鱼拽出来,昏黄的烛光下,两条原本就是一对的玉鱼相映成辉,闪烁着温润晶莹的柔和光芒。
玄觉有一瞬间的动摇,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给此事做一个了断,给莲华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他不能再纵容自己的心,这件事究其根源,要怪便怪他当初对莲华的骄纵,如今佛道禅宗,曹溪宝林寺,慧能大师的遗言,玄举师兄,乃至天下数以万计的僧尼道俗,一件件事一个个人,都压在玄觉的肩上,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任由莲华胡闹,不能让莲华牵制住自己的心!
玄觉果断抬起头来,与莲华的视线相交,他在莲华眼中看到无限的希翼憧憬,看到那目光灼灼中的情意绵绵,玄觉知道,此刻若是不能狠下心来,那么一切终将如脱缰的野马般,失去了掌控,会直直坠下悬崖深渊中去。
抬手,将脖颈上的翠绿玉鱼攥在掌心里,那玉鱼明显还带着自己的体温,玄觉后槽牙咬的生疼,狠狠闭上眼。
莲华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动作,玄觉的脸绷的死紧,五指合拢,用力一握,嘎嘣一声,什么东西粉碎的声音,玄觉心中发苦,动作还是毅然决然的狠。
只一瞬间,莲华还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玄觉的手,只见玄觉漠然地摊开手掌,他掌心的玉鱼已经变成了一堆粉末,让人完全想象不出它原来晶莹剔透的样子。
玄觉一扬手,手中的粉末在他的指缝间徐徐流出,一阵夜风适时吹过,粉末四散而去,居然没留下一点痕迹,莲华所珍视的定情信物竟然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玄觉道:“世间万物,草木生灵,在天地神佛眼中,不过是瞬生瞬灭,皆如镜花水月一般,在岁月的长河中,还未称得上‘存在’便又重新‘消失’,玄清师弟又是何苦为虚无缥缈的‘情’之一字执着!”
是呵!这个世间,究竟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莲华曾经自以为是的想,他的情意,他对玄觉的情意,必定是永世不变的,可是眼见着那玉鱼碎成粉末,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碎了。
、第十六章
原本怎样都不信玄觉竟然会对自己如此狠心,可是现实终究是打碎了他的梦,他不切实际的梦,那在藏经阁的初吻,那夜的缠绵亲热,十八年来的一点一滴,都在这一刻被玄觉的无情抹去。
玄觉转过身去,庄严肃穆的声音道:“玄清师弟自幼聪慧过人,敏而好学,慧安师父赞你莲洁心清,悟性天资皆超出常人,若是将全数精力用在修习佛学道法之上,假以时日定成大器!功得圆满,修成正果,亦是指日可待!”
莲华无声苦笑,他的心口已*的麻木了,修成正果吗?成仙成佛,如慧能大师一般,玄觉将来果真是要成佛的吗?
“什么功德,什么仙佛,我通通不稀罕,”莲华道:“我只问你,你可是终要成佛?”
玄觉薄唇紧抿,微微颔首,莲华眸中痛色一闪而过,又道:“你可是因着此事便容不得我?”
“并非如此,”玄觉蹙眉急道:“这世间之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容不得你,只是……”
莲华抢道:“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姑且不说你是要守三皈五戒的出家人,单就你我二人皆是男子便不被这世间所容了,你又是清誉在外的无相大师,怎地能陪我趟这浑水!”
玄觉直视莲华忿忿的有些扭曲的脸,良久,道:“是!”
只一个字,便激得莲华浑身发抖,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忽地哇的一声,莲华一口血吐在掌心的玉鱼之上。
殷红的血珠顺着翠绿的玉身徐徐滑落,玄觉闻声回头,浓重的红血色冲击着他的大脑,玄觉一个箭步冲到莲华身旁,未经思考便扶住他的手臂,急切道:“怎么会突然呕血了?你怎么样!”扯过他的手腕摸了摸脉象,还好只是心血攻心,并无大碍。
莲华抬眸,澄澈的眸子看着玄觉焦急的脸,玄觉瞬间回过神来,慌张的松开扶着他的手,为免再有失态之举,玄觉转回身去,负手而立,不再看莲华的脸,漠然的声音道:“玄清师弟可有大碍?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房休息才好。”
抬手抹去嘴角残留的血丝,莲华望着玄觉的背影,视线渐渐模糊,心底冰凉一片,有什么液体自脸颊*来,滴在又红又绿的玉鱼看,真是难看啊!
莲华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摇摇晃晃的向屋外走,玄觉闻声转过身来,自己如此寡义薄情,心中仍是愧疚,忍不住要唤他:“玄清!”
莲华顿住脚步,犹豫了好久才徐徐转过头来,只见他眉间的朱砂莲红光大盛,玄觉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觉得不妙,蹙眉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不是玄清,从来都不是!莲华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