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心道:你们一个个不至鱼死网破不罢休的架势,我又如何拦的住,只是大任如斯,不得不为。你们要鱼死网破,我便破釜沉舟!
“前世的弘忍已死,现今世间只有一个道士紫阳,生来便是为了护住凌云锦平平淡淡过到老,也让你与他的情缘有个了断。”紫阳未曾料到这一世会多出一个莲华,他本是个异数,却打乱了这盘棋局。
画桥默然不语,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便起身告辞了,紫阳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刚欲叹气,就瞅见藏在画桥面纱下的小金蛇偷偷冒出头来,向他恶狠狠的吐着信子,紫阳呼吸一窒,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猝不及防又被猛推了一下,他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哼!”只见阿虎紧紧攥着那块碎银,叉着腰向他凶道:“人都走远了还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死道士,没羞!不害臊!”
紫阳:“……”才叫了几天哥,这称呼又退回死道士了,紫阳心内哀嚎,哎!阿虎心,海底针,找谁说理去!
这日,天气晴好,日暖风清。
韶山之腰,宝林寺外。
“玄清师弟真是天资聪慧,竟用时不足一月便修得慧眼,得以进入舍利塔,实乃我寺大幸!”玄举率全寺上下数千名僧侣来为莲华送行,欣喜万分道:“我代传人中竟有两名僧人进入舍利塔,慧能师父尚在闭关,他若是知晓定会心下甚慰!”
莲华敛眉低首,一副谦恭模样道:“师兄过奖了!玄清愿为求得上等佛法进入舍利塔修行,不知何时方能出塔,玄举师兄近日来对玄清多方照拂,还未及向师兄道谢!”
“嗳!哪里的话,自家同门师兄弟,何必客套!”玄举今日真是十分高兴,平时严谨庄重的人,此刻也不禁喜上眉梢:“时辰不早了,玄清师弟快快进塔吧!”
莲华欣然应允,举步向韶山密林深处行去,片刻之后,便遇见了轻薄如白纱的结界,进到这结界里面便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玄觉了,莲华毫不犹豫的踏了进去。
在修为尚浅的众僧人眼中,莲华便是走着走着便凭空消失了,乍一见此景象,皆惊呼出声,不少小沙弥惊讶的大张着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潜心修炼,期得有朝一日也能修得慧眼,像这位玄字辈的师兄一样,可以进去这神乎其神的舍利塔,到时是怎样的荣耀骄傲啊!他们小小的脑袋还未曾想到,若是进得去出不来,又会是怎样凄凉悲惨的情形!
、第二章
七重舍利塔果然与佛教密典上所描述的一致,八角飞檐,宏伟庄严,塔身挺立,直冲云霄。
然而莲华最初看见的却不是这久负盛名的佛家宝塔,而是于塔前长身而立的那个人。
在两人分别的日子里,莲华曾无数次想象与玄觉再次重逢时的情景:也许是突然一日,玄觉修得法眼,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是多年之后,两人都已年过半百,再相逢只剩无语泪凝噎;更可能便是一生一世都见不到了,玄觉在塔中,他在塔外,在期盼希翼与悲伤失望之中了此一生。
待到莲华修为渐变深厚,得以进入舍利塔,不用再怕这塔会使两人生生分离,莲华就时常会想,当他忽地出现,那人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惊愕还是欣喜?是愤怒还是喜悦?那人一向恭谨虔诚的面庞会不会为自己的出现有一丝丝的不同?
莲华常常彻夜被这种毫无结果的臆想折磨纠缠,虽然明知不会有结果,莲华却还是乐此不疲,甚至想好了与玄觉重逢时要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兴奋又紧张的一遍遍打着腹稿。在那月光下,清风中,俊美无双的青年坐于宝林寺藏经阁的窗前,神色或焕然或落寞,每一次因这臆想而喜而悲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晓得,甜蜜又苦涩,周而复始,无始无终,连绵不断……
莲华只一越过那阻隔两人心念相系的结界,还未待抬眸,心脏便先于主人一阵战栗,仿佛有一根极细的线,绕过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不轻不重的紧了一下,却让他瞬时愣在那处,动弹不得。
与他相隔数米的玄觉也呆立在那,玄觉还是印象中的模样,瘦削又轮廓分明的脸,刚毅深邃的眼眸,英挺的鼻梁,着一身藏白色僧袍,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神情带着点迷茫不解,仿佛不相信这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怀疑他只是一个飘渺虚无的幻影。
只这一眼,莲华不禁红了眼眶,他嘴唇动了动,想开口唤玄觉,却发现喉咙仿佛堵了块大石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音阶来,之前在无人深夜打的腹稿都被他忘在九霄云外去了,此刻一句也忆不起来。
玄觉心中猛地一震,终于知晓眼前的人正是莲华,这不是幻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玄觉忽地向前迈了一步,顿觉不妥,又停住。
两人相望凝视了许久,直到莲华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玄觉惊醒了一般,残存的意识记得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莲华哭过,玄觉沙哑低沉的嗓音道:“你……来了!”
莲华听见玄觉的声音,呼吸一窒,眼泪向是冲破堤坝的洪水,毫无顾忌的冲出眼眶,清了清喉咙,莲华听见自己带着鼻音,极其沉闷难听的声音道:“嗯,我来了!”
未见时想说的话似乎有千言万语,相见时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莲华与玄觉又对望了片刻,直至莲华觉得这场景好滑稽,破涕为笑,近一月来的相思之苦竟在这一刹那全部烟消云散了。
玄觉不由的也跟着他唇角勾起,展露笑颜,莲华见他这一笑便觉得万分满足,这些日子的辛苦修习果然没有白费。
“这舍利塔墙壁上的经文奥妙绝伦,内含乾坤,”玄觉带着莲华一层层参观这座宝塔,“我入塔四日之后才知晓其中妙处何在。”
“唔……”莲华敷衍的应着,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玄觉英俊的侧脸,这张脸与他在三世镜中看到的前朝从五品御史台言官后任辅政大臣,一代忠良顾念卿的音容笑貌渐渐重合。
他着官袍时的模样,他着便服时的模样,他被元旭抱在怀里时的模样,他强忍不住失声痛哭时的模样,元旭死后他悲痛欲绝又不得不担负重任时的模样……莲华都痴痴的望着,他一直想不通,那时他在哪里?那时他应该一直在顾念卿身后追随,一刻也不曾分离,只是尚未有灵识,不能分担念卿所受苦痛的一分一毫。
虽然所谓前世种种,莲华都不甚在意,但当玄觉前世所经历的一切在他面前重演,他又控制不住的想知道更多,看到念卿与元旭在前世的爱恨纠缠,缠绵至死不休,他又感到心中深深的嫉妒,是的!他妒忌前世的元旭,为何他能得到念卿的心,而自己却无法得到玄觉的心,为何这一世的玄觉要是什么老什子的无相大师!为何他要继承慧能那和尚的衣钵!
啊!对了!莲华蓦地福至灵心,若是玄觉永远修不成法眼该有多好!若是他们两人可以在这舍利塔内相守一生一世该有多好!
那日画桥要莲华助她一臂之力,帮弘云该命盘时他只是看这个执着坚持的女子分外可怜,才随口应了,其实他心中存着一份侥幸,希望可以与玄觉永远待在舍利塔中,即便是被困于那方寸之间,若能与玄觉相伴一生,也是乐事。
很多时候,人之不如意是十成十的,自见到玄觉的那一刻起,莲华心里就清楚,玄觉已经达到法眼的修为了,随时可以从这舍利塔中出去。分明是两个人都知道的事实,却无人愿意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舍利塔中长明灯一直亮着,难分白昼黑夜,玄觉解下外袍铺在地板上,道莲华这一日劳累辛苦,让他躺在上面休息,他总觉得今日重逢莲华有些微妙的变化,除了他眉间的朱莲娇艳更似从前之外,还有许多许多内在的改变。若是在从前,莲华定是会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高兴的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现下他的气质仿佛内敛了许多,想来是修为加深,人也沉稳了,心中不由的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莲华却没有依言躺下,而是直直瞅着玄觉的领口,透过交叠的领襟隐约可以看见玄觉脖颈上挂着一根红线,莲华视线迅速扫向玄觉的腰间,原该在那里挂着的锦袋不见了。
莲华的心忽地被什么猛撞了一下,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成形,玄觉见他又在发怔,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不热,柔声问道:“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
莲华没有回答,他的右手先于意识探了出去,玄觉还未反应过来,他的两指已经捻住那根红线,稍一用力便拽出了那红线上拴着的玉鱼。
、第三章
晶莹剔透的玉鱼蹦出玄觉领口的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玄觉、莲华包括那玉鱼,都凝固在了那一刻,谁都不忍破坏此刻难得的暧昧静谧。
最后还是玄觉从莲华手中拽回玉鱼,眼神飘忽,这些年来,头一回在莲华面前期期艾艾解释道:“呃……那个锦袋……破了,这个东西你让我随身带着,嗯……我就带着了。”
说完,抬头看见莲华瞪大了一双桃花眼,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死死盯着他胸前的玉鱼,玄觉顿时面上一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玉鱼顺着领口放进去。
“折腾了许久,快些歇息吧!”玄觉转头瞅着满是经文的墙壁,颇不自然的道。
正欲起身去一旁的蒲团上打坐,却忽地被拉住了手,玄觉顿住,心静如水了这些年,竟然会在此刻,因莲华牵住了他的手,心脏砰、砰、砰……如敲鼓一般,震颤着他的身体和灵魂。
“这玉鱼的故事,紫阳道长讲的探花郎与素清公主的情缘,你可还记得?”犹带着怯意的语气与往日大大咧咧的莲华差别甚大,莲华满含期望的眼,如待哺的小鹿一般,水润润圆溜溜,让人心下不禁一软,再配上他俊美无双的一张脸,更令人生出几分怜惜。
“将此物送予心上之人,盼得两人能够一生一世长相厮守,白首不离”,玄觉微微蹙眉,当然记得,可是……
此刻的变故,对莲华来讲是意料之外事发偶然,却也是情理之中终要面对,玄觉竟然将那条玉鱼挂在了胸前,这个认知能让莲华瞬间疯狂。他,是不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他,是不是知晓自己的爱恋?那么,他是不是也是如自己这般的心情?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想亲口告诉他,自己对他一往情深的情意,这种想法一旦生出,拳头大小的心脏便不堪负荷,终于如过满而溢的茶杯般,自四方流溢出来,收势不住。
莲华一直盯着玄觉看,等他回答,察觉到他表情微妙的变化,急切的从自己的领口拽出与玄觉一对的另一条玉鱼,攥紧玄觉的手道:“这不是我捡来了,是我买给你的,买来送给你!”莲华紧张的涨红了脸,还是硬着头皮道:“此生惟愿与君,长相厮守,白首不离!”
也许是因为在扯破锦袋的那一刻便已知晓了这个事实,听莲华亲口说出,玄觉心中颤动,却没有过激的反应。
两条一模一样的玉鱼在长明灯的映照下,闪着温润柔和的光泽,莲华还在一瞬不瞬地看着玄觉,紧盯着他的脸庞,不放过哪怕一丝可以泄露玄觉心意的表情。
玄觉薄唇轻轻开合,终于开口:“我们此生自然会相随相守,怎会言弃!”语毕,暖如春风的一笑,抬手摸了摸莲华的头顶,像是安慰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也像是诱哄任性淘气的孩童。
莲华心底的失望汹涌而出,讪讪收回了拉着玄觉的手,瞬间苍白了面色,低头自嘲一笑,他怎会不知玄觉的个性,玄觉从身到心都属于且忠于苍生,自己再怎样也重不过天下众生,前世他是如此,这一世,依然如此。没再过多纠缠,莲华乖顺的躺在玄觉为他铺好的外袍上,合上双目假寐,掩住失望落寞满溢的眼。
听见衣襟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知道玄觉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开始打坐参禅,莲华睁开清亮的眼,静静望着他满心爱恋着的人,他不懂,为何明明是相距咫尺之间的两个人,却仿佛立于天涯的两端,遥遥相对,可望而不可即。
察觉玄觉的眼皮微动,莲华怕他会看到自己偷窥,赶紧重又闭上双目,明明不需要睡眠休息的他,这一夜却再也没敢睁开过眼睛。
静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交错流动,莲华贪婪的呼吸染有玄觉气息的空气,静静感受有他在身旁的舒适心安。在这座只有他们二人在的舍利塔中,莲华心中生出的无限希望在一瞬间破灭,他不由的想:若是,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人,一个你,一个我,是不是就能相伴相守,不离不弃。
莲华尚不自知,他眉间的朱砂莲又开始幽幽地闪烁着红光,仿佛暗夜魔鬼隐隐带着邪气的眼眸,一明一暗,纠结交替。
玄觉一向严于律己,从不贪得片刻安逸,歇息休整了两个时辰之后,他对莲华道:“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
“所有圣贤都认为没有固定的法,只有各人理解不同而存在差别的法。”
“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曰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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