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也有事和你说。”袁岳明显心事重重的样子,袁峥走过来揽了弟弟肩头:“用过晚膳没有?”
“吃过了。”
“出去半天累了吧,我们去屋里坐下说话。”兄弟二人依偎着往里走,高凌不忍看袁岳的眼神,低着头跟在后面。袁峥带着弟弟并非去荷田居,而是径直向袁岳住的院子走去。临进屋,回头示意他离开。高凌嗓音干涩地咳了一声:“呃,你们兄弟先聊着,我,我去看看小四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修逸的身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袁峥仔细检查了一遍无人偷听,拖了椅子在弟弟面前坐下,一时间两人竟相对无言。忽然,“三三”“哥”两声同时打破沉寂,袁峥苦笑:“你先说。”
袁岳想了想:“我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你先说吧。”低了头不语。
袁峥拉了弟弟的手到自己膝上,一下下用力抚摸着:“三三,你和公主相识的经过我都知道了。”
袁岳抬眸看了一眼哥哥,复又低头。袁峥轻轻叹口气:“你明天在家呆着,我另找人陪侍公主。”
袁岳猛抬头:“不用,我,我愿意陪她。”
“她虽贵为一国公主,可是你也是我安疆王的亲弟弟,何必鞍前马后陪侍……”
袁岳急得涨红了脸:“不是的,哥,我喜欢她,她也没忘记我。”
“那又如何?”
“我,我想娶她。哥,你给我作主……”
“荒唐!你凭什么娶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强国公主?”
兄友弟恭二十年,几乎从未听哥哥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过,袁岳吃惊之下猛地抬头:“哥,我们两情相悦!”
只见袁峥面色少有的凝重,似乎有些后悔刚才过于严厉的语气,皱着眉安抚地拍拍弟弟的手背,深呼吸一口才道:“三三,你冷静点,不是哥不同意,实在是不可行啊!”重重叹了口气,“你想过没有,楼兰国势强盛,澄华公主又是皇帝唯一的亲妹妹,军权政权皆重,在楼兰朝廷中地位崇高,甚至以一介女儿身代主出使,而皇帝和太后能动用十几万大军为她护驾!这样的女子,岂是你袁岳消受得起的?你凭什么让她甘愿放弃一切下嫁?再说,公主下嫁于你这个异族之人,必然要放弃手中的军政大权,势必会有很大风险,你拿什么去保护她?楼兰太后和皇帝会坐视失去至亲以及她手中大权吗?若你甘愿入赘,三三啊,入赘皇家的男人会被人怎么看待?你才学出众,爹娘和哥哥一直以你为傲,娘在京城的时候天天牵肠挂肚地担心你,你就忍心去楼兰,让娘失去女儿丈夫之后再与最心爱的小儿子生离且终生不得相见?”
袁岳脸红脖子粗,急急争辩:“哥,平民与皇族联姻不行,我可以上京考功名!”
“你给我醒醒!”苦口婆心地分析,袁岳还执迷不悟,袁峥有些怒意上涌,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你从秀才考起吗?就算得了状元又如何!就能当大官、封王封爵了?就有资格娶公主了?我告诉你,只要你一进京,这辈子就别想再回西疆!皇上对我早已忌惮到不惜把高凌下嫁也要困我于京,如今幸得楼兰相助才能脱身。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朝廷又怎么可能允许安疆王府与楼兰皇室联姻?不说别的,就拿高凌来说,哪怕贵为皇子,失了父皇的宠,整天劳神费力,却连个王府都被收回;被逼下嫁,皇上还命他窃取我书房的西北军事机密,幸亏高凌不和父皇一条心,若非识破秦氏的阴谋,他现在过的会是什么日子!更何况是你!”
袁峥喘口气,红着眼眶扶起早已滑跪在地,泪流满面的弟弟:“三啊,哥什么都依你,唯独这桩婚事不成!澄华公主心机太深,她应该两年前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不然不会在京城的时候便向高凌问候到你和娘,不会点名要你这样的人陪侍出游,更不会劳动几十万大军助我离京。这份恩情,我自会报答,你从明天开始去别院住上一阵子散散心,好吗?”
长久的沉默。好半晌,袁岳才低着头轻声道:“哥,我很累,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袁峥长叹一声站起,用力搂了一下弟弟僵硬的身子:“三三,哥不想你受委屈……”
“我知道,”袁岳哽咽难言,“我其实都明白……”和公主半天的相处,早已清楚身份上的差距,哪怕公主刻意放低身段,所以回府才心事难安。
袁峥亲手斟杯热茶递给弟弟:“喝了它,早些休息,明天清醒了再好好想想我的话。我先回去了。”
秋夜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袁峥站在院中,回头见屋内被灯光映在纸窗上的人影颤抖着慢慢佝偻下去,倍觉心酸愧疚。抹了把脸走到月洞门口低喝:“阿穆尔!”
“属下在!”精悍的侍卫头子从暗处闪身而出。
“今晚你亲自守在这里,小王爷屋里有什么异动立刻来报!”
“是!王爷放心!”
第 121 章
荷田居里烛泪长流。高凌无心办公,独坐灯下发着呆,听到袁峥进门时的沉重脚步声,赶紧挤出个轻松的表情,倒了杯热茶捧着迎过去:“你都说了?三三现在怎么样?”
袁峥重重地坐下,冰凉的手捂在茶杯上:“都说了,也许他会恨我一辈子。”
“不会的,长痛不如短痛,三三一定会想通,只是这阵子别再刺激他。”将心比心,高凌心头一阵刺痛,绕到袁峥背后,学着袁峥平时为自己做的那样,替他揉捏肩胛放松肌肉,借此掩藏自己神色。
“但愿如此。”袁峥长叹一声,举杯喝一口。香茗入腹,才稍稍好过一些,拉住高凌修长的手指磨梭一阵,哑了嗓子:“小凌,你跟了我,太委屈了。”
高凌手上顿了顿,故作调皮地问道:“那你如何补偿我?”
“予取予求,绝无怨言!”
“袁峥!”高凌鼻子发酸,伏到他背上,双手紧紧抱在他胸前,嗅着他的气息喃喃,“袁峥,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委屈,真的!上天厚待我,遇上你,是我几世修来的!”
修长的身子被反手捞坐到袁峥腿上,呼吸相闻,交颈相拥,四肢紧紧交缠,似乎都要将对方揉进身体一般。
“大半夜了,你先睡吧,明天有空了就多陪陪三三。”高凌被轻轻抱上床,拉好被子。袁峥坐在床头,手温柔地在他背上拍着,嘴里哼起西北民谣,高凌模模糊糊中记得,那是他曾经在京城时哼过,哄自己睡觉的……
高凌似乎睡着了,眼圈下有着淡淡的阴影。袁峥凝视一会,低头在他额际轻轻印下一吻,才擎了灯去外间翻阅高凌草拟的与楼兰通商互市纲要和新近送来的朝廷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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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律澄华对铜镜中明眸皓齿,一身汉族衣饰的少女展颜而笑,站起转了个圈,杏色襦裙翩翩翻飞,衬着蝶形步摇上熠熠宝石,真个芙蓉如面柳如眉,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中又隐隐藏着一份贵气。侍女朱砂儿边收拾首饰盒边赞道:“公主第一次穿汉服,美丽极了,一定能让袁公子惊艳不已。”
深邃的大眼蒙上了一层淡淡阴影,澄华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小朱砂,昨天他那个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瞒了身份啊?”
侍女轻笑:“公主你多虑了,他袁三公子不也一样瞒了身份么?依奴婢看呀,他是没想到您身份如此尊贵,一下子吓呆了而已,他也不是中原那些拘泥于礼法的酸秀才,今天一定不会这样拘谨了。”
“嗯。今天我要跟以前一样,和他一起去城外玩!如果十殿下拟好了通商草议送来,请他稍等半天,本宫晚上再答复。”
澄华正要吩咐下人去看看袁公子来了没有,侍卫就来报:“安疆王亲至驿馆求见公主殿下。”
“快快有请!”
在驿馆正厅站定,袁峥刻意忽视对方偷瞟自己身后露出的失望神情,大礼参见楼兰公主。安疆王十分客气,极其恭敬,盛赞公主美貌聪慧,倒把澄华夸得面泛红云,渐渐地却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起来。
西北女子少有扭捏,澄华直截了当询问:“王爷今日前来可是为签订通商草案一事?”
安疆王笑容可掬:“公主果然爽快。昨日您送来的草案,本王与十殿下商量过了,大致并无异议。而且,西疆正要派兵开通至阳明内地的商路,楼兰商贾若有兴趣把生意做得远些,亦可参与西疆商队,但是须与西疆商人同样纳捐缴税,公主意下如何?”
竟有这等好事!澄华惊喜之极:“太好了!”随即冷静下来,“王爷,这对楼兰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只不知参加商队,除此之外可有任何附加条件?”
“没有!”
“这让楼兰如何感激王爷情义?”
“公主对袁某一家的恩德足以抵过。”
公主笑靥如花:“王爷客气了,澄华只是投桃报李而已。”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样,楼兰也愿意替西疆做说客,说服月氏王让西疆的商队借道去大食国的商路,互惠互利!”
“多谢公主殿下!”袁峥笑容满面,大声道,“来人,笔墨印泥伺候!”
通商协议上,安疆王与楼兰公主鲜红的大印并列醒目。
国事已毕,公主挥退无关官员,只留了贴身侍女在大厅伺候;袁峥也同样只留下司擅。公主亲手为安疆王斟茶,袁峥赶紧起立致谢:“不敢劳动公主。”
公主微微一笑:“袁大哥不必客气。公事已经办完了,您比我大上几岁,我称呼您一声大哥也是当得的。请问今日三公子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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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峥回来的时候,袁岳已吃掉半碗桂花酒酿小粉圆,看他进门,放下碗招呼:“哥……”却又半天无话。尴尬地站起来,“我,我先回去了。”低了头就走。被高凌叫住:“给尚书公子个面子,吃完这碗,然后去睡一觉,下午过来我们一起阅卷。”
袁岳看了哥哥一眼又坐下了。高凌给袁峥也亲手舀了一碗:“尚清弄的江南小吃,已经叫人给娘和韦叔他们送了些过去,你也尝尝。”
袁峥接过来,坐到弟弟对面,看看桌上几样小点心,给他夹了一只水晶虾饺到碟子里:“尝尝这个,好吃。”看袁岳慢慢吃了,心里才松了些。
袁峥对于高凌把阅卷的事交给袁岳很满意,有了事情忙,就不至于胡思乱想,还能让高凌轻松点。三口两口喝完碗里的,也不避着袁岳,把刚才和公主会晤的情况说了一遍:“公主此来最大的目的达成,还借我的人情了断两个蛮子国主的骚扰,更不得罪他国,收获不小,不过西疆也不吃亏。以我看,她这两天就会动身回国,边境也可以收兵了。”
袁岳听到公主能摆脱两位国主纠缠时目中有亮光一闪,等听到最后一句,光芒又迅速黯去,借口困了,回了自己院落。
看他走远,高凌才犹豫着问道:“公主对三三……难道就是为了借你的势力摆脱自身的困境?”
“也许两者都有吧。”袁峥皱着眉头,“我的意思表示得很明白了,不论公主对三三是真情还是假意,应该都不会再藕断丝连。”
这时,有京城特使送来皇上圣旨,二人赶紧摆香案接旨。皇帝对袁峥“大败楼兰”的战绩大加赞赏,并赏赐御制王袍一件,明珠五十斛,其他物件若干;褒扬他军纪严明,对兵部众人一视同仁的态度,并对安疆王弟弟被掳的遭遇表示抚慰。
乘袁峥叩头谢恩之机,身为御前侍卫的特使对高凌暗中使了个眼色。高凌微微点头,对袁峥说道:“王爷,沈捷廷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儿了,您去商谈政务吧,我院中这些花儿还没伺弄好,还想和特使大人打听打听母妃的情况。”
袁峥假装皱了下眉头,吩咐一旁的司擅:“你留在这里听候殿下差谴,不可怠慢特使大人!”
“是!”司擅得令,紧紧盯着高凌和特使。石小四笑嘻嘻凑上去:“司将军,这是在王府里,你紧张什么,还怕有刺客不成?昨日殿下赐了小弟一柄好刀,就放在小弟的屋里,要不要一起去欣赏一下?”和尚清一起强行拖了不情不愿的司擅往厢房里去。
高凌对特使使了个眼色,领着他进了自己屋子,然后亲手关紧门窗。
特使面现同情之色,干笑两声:“殿下,好久不见,您……在这边疆之地过得可还好?”
高凌咬咬牙:“林侍卫,你也看到了,王爷对我……紧张得很,你有事快说,小四拖不了司擅多久的。”
“哦,哦;皇上有给殿下您的密旨。”林侍卫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蜡丸奉上。高凌不急着捏开来看,问道:“父皇和母妃身子可好?”
“您放心,皇上龙体强健,娘娘也凤体安康,皇上特地要小人告诉您,奶娘也无病无灾,您尽管放心。”
“好,多谢。”高凌这才细看密信。
信中所言与方才圣旨大相径庭:“高凌皇儿,此去偏远西北,又逢战乱,令朕着实挂念;又闻袁峥竟将吾儿金贵之躯与官兵同训,苦不堪言,朕实实心痛,不知可有病痛缠身?吴妃记挂娇儿,常嗔怪朕允你远行,为解朕与你母妃思儿之情,吾儿须尽快完成出京前应允之事,到时便可回京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