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峥干笑:“是不大巧,要是知道是你亲自来接应的话,说什么也得多留他半天。”
岳崧眨眨眼:“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和殿下总有见面的一天,晚几天也不影响属下心里对他的钦敬之情。不过王爷,做兄弟的说一句,您可别嫌罗嗦,萧白这小子虽说是一表人才,不过殿下刚刚离开没多久,您明天又要出征了,这鞍马劳顿的,还是悠着点的好。”说着眼光贼兮兮地掠过胡乱摞着的湿衣服。
袁峥尴尬得很,只好一瞪眼:“悠什么悠,岳崧,你胡思乱想什么?你当我什么人哪?再胡说八道,给我绕城头跑圈去!”
“诶,兄弟可是关心王爷您哪,咋动不动就当我草包训?”岳崧翻翻白眼,一副无辜样。
“没事了就滚!”
第 91 章
天黑之后,先锋官司擅怀揣太子金牌,奉了王爷帅令独自骑马离开。
风吹帘动,银月如钩。安疆王卧床之上,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相拥。无关风月,是近在眼前的分别让他们难舍难分。高凌搂着袁峥身体,不住抚摸他背后略显凹凸不平的皮肤,把耳朵紧贴在胸口,听着他强健的心跳默不作声。袁峥似乎想把怀里的人揉入胸中,好骨血相融:“高凌,别为我担心,我会及时派人把战况传回来的,毕竟你帮过的监国长公主在楼兰权势不小,或者这仗并不难打。”
“但愿如此。袁峥,你一定要保重,就算为了我也不要受伤,回来的时候身上哪怕是多一条伤疤,我也要罚你!”语气里有极力抑制的微微颤抖。
“嗯,我最怕你罚我了,一定全须全尾回来。”
“你又不是鲤鱼,还全须全尾。”声音有些许闷闷地,或许是钻在袁峥怀里的缘故。
“那你怎么最喜欢吃我呢?”
“呸,你个烂人!谁要吃你!”话语如阳光冲破云层的明朗。一个绣龙小锦囊被挂在袁峥脖子上,和另一只形成一对。
“高凌,我已经戴了你奶娘求来的护身符了,这个这是我娘给你求的,你自己留着吧。”
“不,两个你都带着!回来再还我。”倔强而不容反对。
袁峥没有再推辞,轻轻地把两个小锦囊并在一起,掖入贴身内衣。
“袁峥,这三个月,如果我坚持下来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
“我还没想好,等以后再说。”
“……好。”
“不可以反悔!”
“那么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是什么?”
“量力而行。”
“好,一言为定!”高凌笑得满足又得意。
第二天一大早,雄壮的锣鼓声中,安疆王亲率七万人马由嘉峪关出发向西进军。草原辽阔,气势如虹,旌旗百卷出雄关!众人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人如虎马如龙!
副帅岳崧率手下五千亲兵以及兵部的两万五千兵将和原嘉峪关守兵三万人送行,高凌也易装混在其中。其间只少了总兵官施晋桢。
京郊,凤凰山。
如织的细雨洗得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越发红得艳丽,抬头看空濛山色,浓密绿荫掩映中斜斜伸出一角金色琉璃飞檐。这便是先帝所建的赦造护国禅寺,香火鼎盛,景致幽美,皇室贵族最喜欢到此礼佛,这里大概也是除了皇宫之外唯一被允许使用黄瓦的建筑了。
与往日一样,寅时初刻,山脚下迤逦而来一辆四马拉的车。并无华丽装饰,前后却有几十名带刀侍卫守护,那些侍卫个个神情剽悍,对湿透的衣衫似乎全不在意,只一路小心警剔着车中之人安危。待马车驶近,才发现其上竟刻着安疆王府徽记。
马车缓缓停下,从中跳下两名健妇和一位着淡绿春衫的少女。少女眼光不经意地看向车旁侍立警戒的侍卫头领,那年轻的头领正用拇指和食指摸下巴上的胡碴子,似乎对早上剃须效果不甚满意,微微皱着眉头。
妇人撑起油纸伞,少女才从车厢里扶下一位神色慈祥的中年妇人。妇人手中还抱着一只浑身雪白,却在背上长了一块粉红色桃心图案的波斯猫。
绿衫少女小心地扶着主人,声如银铃:“老夫人,下了雨,这石板路滑,您小心点,红桃让奴婢抱吧。”凑近了借着抱猫之际低声道:“今天是八道暗哨盯着,比昨天少了些。”
老王妃微笑点头:“悠然啊,你就不用上山了,有张妈和刘妈陪着我就行。红桃这些天焉焉的,你带它看看风景也好。”
悠然抚着猫背应是:“红桃恐怕是想念殿下了,这才分别二十多天,就瘦了一圈儿,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猫儿。”
老王妃眉间紧锁:“唉,阿峥他们应该到西疆地域了吧,这行军艰辛,也不知道小凌的身子是不是受得了。”
“您就放心吧,殿下也是从小练过武的,身子也不算弱,再说有王爷照应着,怎么也不至于让他吃大苦头的。”
“傻丫头,我不是怕阿峥不照顾他,是怕小凌不肯受照顾,你别看他平日里极好说话,性子要强着哪。”
“那您更不用担心了,殿下都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自己的,还有小四和阿擅在身边呢。您自己呀,好好保重,才能让他们免去后顾之忧。”
“恩,这倒也是。”
侍卫们散开,从各个角度护着主子。刘妈撑伞,老王妃在张妈搀扶下沿石阶而上。走了没几步,眼前岔路上出现了一顶硕大的黄罗伞盖,一个长相清秀的锦衣青年向老王妃躬身行礼:“老夫人早。”
老王妃笑了:“小晖啊,你可比我要早啊,来多久了?”
“回您的话,刚到没多久。”马小晖挥手让擎伞盖的两个太监上前,“今儿下雨,太子爷怕您淋着,特地吩咐我带个伞盖来。”
老王妃点头:“有劳太子费心了,小晖啊,你回去替老身母子谢个恩。”
马小晖眉眼弯弯:“老夫人您客气了,太子爷说了,如今王爷和殿下不在您身边,他替朋友和兄弟尽尽孝道也是应该的,何况,在西北的时候,您们母子对他可好了。太子爷还说,您只管安心礼佛,决不会有讨厌的人敢再来打扰,一切由他担着。”
老王妃舒了一口气,脚下不停地向山顶行去。马小晖陪在一侧,小心着路况,不时轻扶一把:“您慢着点。”
老王妃摇头:“再慢,就要错过时辰了。”
马小晖仍是不解:“您为什么要天天一早来此礼佛呢?天气不好,何不在府中多歇歇?”
老王妃皱眉:“年轻人不可无状,拜佛首要一点:心诚!淋点雨有什么干系,西北又打仗了,百姓尚未恢复生机,又要饱受战乱之苦,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还有,我的三三……被楼兰扣押,还生死未卜呢……”说着便抹泪。
马小晖见一言不慎勾起了老人家的伤心事,不由惊慌起来:“老夫人,我错了,我只是看您天天走山路劳累,才口不择言的……您放心,小王爷吉人天相,佛祖一定会保佑他平安……”
老王妃长叹一口气:“但愿如此。”
马小晖抹一把冷汗,暗自警告自己不可再放肆,眼前的妇人虽然穿戴朴素,却是正儿八经的一品亲王妃,太子爷在她面前都是恭敬有加的!也亏得她宽容……遂东拉西扯了一些闲话替老人家宽心。老王妃看出马小晖的不自在,轻轻拍一下他手臂:“小晖啊,其实这天天爬山可是有好处的,可以强身健体。你别看我几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可不比年轻人差!”
“是!”马小晖点头,“太子爷忙,以后我天天陪您锻炼。”
山门外,率领众僧恭候已久的老方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王妃辛苦。佛堂已打扫清静,您请。”
李氏还礼:“有劳大师了。”等侍卫检查过专为她拜佛辟出的佛殿后,带着两个老妈子步入,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女眷礼佛,男子不得入内。马小晖如往常一般站在殿外守候,王府侍卫各自散开隐没了人影。
李氏烧香磕头已毕,听听外头并无异动,示意张妈刘妈守着门窗,自己掀起缦帐去了后殿。后殿金刚韦陀前的蒲团上也跪着一个中年女子,听闻脚步声回过头来一笑:“李姐。”
云散雨歇,温和的太阳露了半个小脸,山里的一切都愈发清新起来。悠然抱着红桃猫儿从车内出来,与守车的一个侍卫打了个招呼,便沿着山径慢慢踱着赏景。擦身而过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忽然,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好漂亮的猫咪。”
悠然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少女正歪着脑袋打量自己怀中红桃,那村姑十八九岁年纪,身姿窈窕,虽布衣钗裙,却难掩眼角眉梢的勃勃英气。
悠然目中流露出喜悦之情,却借低头抚猫背的动作掩饰过去:“谢谢姑娘夸奖,它叫红桃。”
猫儿却抬头对村姑“喵呜”一声,似在打招呼一般。村姑伸手摸摸猫,“真可爱,可以给我抱抱吗?”
悠然微笑着将猫递过去:“当然可以。”
村姑倒也自来熟,边给红桃顺毛,边神采飞扬地和悠然说话:“我叫雁儿,就住在西山那边的村子里,今日陪我娘来上香,受不得那股香烛味,才在这儿等她……”红桃眯着眼享受,不时伸出粉红舌尖舔舔鼻子。可爱的动作逗得雁姑娘笑容满面。
悠然看她动作问道:“看来雁姑娘也是个喜欢猫的。”
“是啊,我就喜欢猫。好妹妹,你这猫儿真干净,昨天中午,我家也跑来了一只野猫,不过是黑的,一身的水啊泥啊的,倒似跑了十几天野路没歇过似的,洗了半天才干净。我娘可怜他,就留下来了,今早我陪着娘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打呼,也许还没缓过来呢。”
悠然笑:“那可真脏。那只猫没伤没病吧?”
“身体好着呢,就是累了点。”
“那就好。”
雁姑娘往山上看了看:“我娘礼完佛下来了,我要回家了,明天再见。”把红桃还给悠然。
悠然接过猫,遮在猫腹下的掌心似乎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只见雁姑娘迎上母亲,母女俩亲亲热热地下山远去。
第 92 章
嘉峪关。
混在送行的队伍中目送西征大军远去,高凌耳边还回荡着数万大军震天动地的誓师之词:“不破楼兰誓不还!”同样被震惊的还有石小四和从未见过如此壮景的兵部众人,很多人激动和遗憾、甚至庆幸的心情尚未退去,便被尖利的哨声唤回了神智。岳副帅丝毫不逊于霹雳的嗓门在头顶炸响:“看什么看!还愣着干什么?列队!”
岳崧浑身战甲,背手傲立城堞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城墙底下一帮子京官大老爷们,其目中的不屑之色即便隔了老高的城墙,也刺得所有人如芒在背。
一阵手忙脚乱后,千夫长以上将官根据指令列了个方队,其余低级兵士另外列队。众将的不满情绪立刻冒头,毕竟免不了被呼来喝去,可是和手下小兵蛋子在同一块草原训练,被看着的话难免颜面尽失,将来难立威名。可惜岳崧根本不理会他们的抗议,迈着方步踱下城楼,撇着嘴,斜着眼,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在众将阵前走过。他身后的两员副将面无表情地宣布:“从现在起,你们和他们一样”一指旁边列阵的小兵蛋子,“没有官衔,没有品阶,对岳副帅的命令只有服从!谁要是吃不了苦,直接说出来,自会放你回京城,到时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怎么说随便你们!”
岳崧脸黑得像锅底,不住地打量一群“新手下”,目光在扫过高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高凌对他微微一笑,却换来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岳崧思考了一会才对身边的手下耳语几句,不一会儿两个士兵搬来桌椅和文房四宝。岳崧沉着脸宣布:各位,我呢,你们已经认识了,但是本副帅还不认识你们,现在,每人把自己的姓名、年龄、职衔和所擅长的东西,不论你擅长文武哪道,都写下来,也好让我早点认识各位。现在开始!
四十四个人轮番写,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有余。没轮到的人就在队列中站军姿。自有小兵把写完的纸张呈送岳副帅过目。高凌发现,岳崧其实对其他人的“自我介绍”都是一扫而过,唯有对自己的那份看得十分仔细,甚至乘人不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两相对比。明白他还是怀疑自己身份,拿了自己以前给袁峥代笔的信件比较笔迹,不由暗自庆幸:岳崧果然如袁峥所说的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幸亏考虑得周到,改变了笔迹,特长写的是算帐,倒也不算说谎,户部本来就是朝廷的帐房管家。
一番比对过后,岳崧似乎松了口气,脸色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臭,向身后作了一个手势。于是一群士兵过来收走众人身上代表官衔的头盔、战袍、并每人发了一套普通士兵的重甲要求当场换上。
众将敢怒不敢言,纷纷换装。站在高凌身边的一个小将对着高凌看了半天,又看看他换下的五品服饰,忍不住问道:“兄弟,我看你面生得很,不知是在哪位将军手下?”
高凌看他一眼,虎头虎脑的,面上还有着桀羁不驯的忿忿然,微笑着道:“在下萧白,本是户部文书,刚刚弃文从武,所以兄台不认识我。”
“哦,怪不得。我叫陆光宗,二十二岁,兵部直属从五品裨将。”
高凌笑笑,正要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