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坐下,整整一天一夜都多了,仅有昨晚的一小块糕垫肚子,又冷又饿的折磨令满腹委屈的高凌浑身无力。高凌看看桌上,又看看旁若无人,据案大嚼的袁峥,接过小四递过来的粥碗,开始默默地吃。高粱粥粗砺,干粮更是难以下咽,高凌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艰难。
袁峥此时已经吃饱,正准备起身离开,见此情形又站定了:“怎么,食物粗糙,入不了你十皇子的口?是不是还在想念宫里的美食?拿出来给本王也享受享受?”突然的俯身,居高临下的压迫性姿势让高凌吓了一跳,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下巴便被轻挑地抬起,袁峥的声音无比低沉魅惑,却也无比冷酷:“嫁鸡随鸡,既成了我安疆王府的人,就别想再过你锦衣玉食的奢侈日子了,我的王妃!”冷笑一声松手,转身招呼了司擅就要出门。
石小四气得眼都红了,双拳紧握正欲拦人,高凌迅速站起身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挡在他身前,尽力使口气平静下来:“袁峥……”
话刚出口,袁峥凌厉的眼神就逼得他不得不住口:“你可真不长记性啊,是嫌昨晚的巴掌太轻呢还是想再挨一下?”
用力拉住脸红脖子粗的小四,高凌脸更白了:“……王爷……我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司擅尴尬地想要告退,被袁峥喝住:“司擅是我的心腹,你有话就说。”
“王爷,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对我?”
“你十殿下聪明伶俐天资过人,怎么可能做错!”话中的讥讽之意无比刺耳。
高凌面红耳赤:“请你把话说明白。”
“明知故问!哼,我们走!”袁峥看都懒得看他,转身大步而去。司擅连忙跟上,临走不忘把门关上。
高凌呆立半晌,面色由红转白。
小四又气又恨,半拖半拉地把高凌按到椅子上坐下:“他竟敢打你!伤到哪了?”
高凌摇摇头推开他:“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和司擅一起吃的。他到底把你怎么了?”
“你有完没完!让我安静点儿!”高凌火了。
小四低头不吭声了。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好半天,小四才说:“粥凉了,我给你重新盛过一碗吧。”
“不必了,我吃不下。”
“那,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好点的食物,竟然让堂堂的皇子吃这种东西,这也太……”
“你没看王爷也吃这个么?我们新来乍到,别让人挑理。”
“可你的胃……”
“不要紧。小四,我和王爷的事你以后不要插嘴,我自己会解决。”
“……是。”
到得辰时左右,雪终于停了,太阳稍稍露了个头,高凌带着小四想去王府四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刚到得翠竹轩门口,王府大管家老马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外头冷,殿下身份贵重,万一磕着冻着了,老奴不好向王爷交待,我们王爷也不好向皇上和贵妃娘娘交待,还请殿下体恤我们做下人的,回屋里休息吧。”
“怎么,你们还要软禁我家主子不成?”石小四火冒三丈,连个奴才都欺人太甚!
老马不慌不忙:“石侍卫言重了,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想,请殿下体谅则个。”
高凌定神看了马管家一眼,对小四说:“他也是奉命行事,不必为难他。”面无表情地向屋里走去。老马暗中松了一口气,大声道:“谢殿下。”
高凌走了两步忽然又站定:“管家,麻烦你叫人弄个炉子来烧水,我要喝热茶。”
“是,殿下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马上就去办。”
“没有了,你下去吧。”
“是。”
主仆二人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屋,不一会儿,果然有下人搬了一只红泥小火炉到廊下,石小四取了干净的雪煮了,撮上茶叶,高凌这才算喝上了热茶,腹中稍稍好受了一些。
中午的饭食还是又干又硬的糙米饭,只比早上多了两盘素菜。这哪像王府的饮食,一般百姓家吃的也比这要好。虽然饿极了,但高凌还是没咽下几口。
收拾饭桌的丫鬟看了看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食物,不声不响走了,过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弥勒佛似的马管家亲自来到翠竹轩,施礼后奉上一本册子:“殿下,王爷临出门前交待老奴把家规给您过目,奴才老了记性不好,差点给忘了,殿下年轻记性好,看了以后一定不会犯了规矩的。老奴告退。”
没人去接,马管家也不尴尬,径自把册子放到桌上,礼数周全地告退。石小四想撕了那册子,被高凌一把夺过,定睛看去,册子封面上,《军规》两个血红大字异常醒目。这是每一个当兵吃粮的人都必须牢记的规矩,共八十四条,事无巨细都有细致的规定和奖惩措施,包括二十七斩三十六罚,老马还特意在其中一页上折了记号。高凌看去,白纸黑字写着:浪费军粮者,责军棍四十!高凌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耐着性子又翻了几页……“不经上报擅入险境者,责军棍四十”这一条映入眼帘,高凌忽然冷静下来,气也没刚才那么粗了,拿着“家法”坐到窗前,细细翻阅。
整整一天,袁峥人影都不见,高凌吃过晚餐,由小四服侍着清洗了一番,好不容易捱到掌灯时分,安疆王才施施然回了新房。小四早被高凌打发走了,屋里只剩下新婚的二人。高凌欲接过袁峥脱下的大氅,却被侧身避过,自己去架上挂好。
受伤的神色从眼中闪过,高凌垂下眼帘站到一边。袁峥扫一眼桌上的“家规”,哼了一声,毫不掩饰满脸不屑之色。
有下人抬了一浴桶热水进来侍候王爷沐浴,高凌垂手站立一旁,看袁峥脱了衣裳露出肌肉坚实的身体,不由面红耳赤。跨入浴桶,似乎查觉到高凌的存在,袁峥把伺候的下人支了出去,冷冷说道:“还站着干什么,过来给本王擦身!”待高凌红着脸走近,半身浸在水里的袁峥一把将手中的布巾砸入桶中,迸起的水珠溅了高凌一脸。
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拎起布巾,从来没伺候过人的十皇子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闭着眼胡乱擦拭。十几下之后,袁峥胸腹部的皮肤已经开始发红发热,安疆王却难得地没呵斥他,闭着眼享受皇子级别的服侍。高凌心跳得正常些了,睁开眼开始打量“丈夫”的身体。还是散发着记忆中熟悉的气息,胸前黝黑紧实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总有五六处,深浅不一,箭伤刀伤不一而足。又拧了一把水,转到袁峥身后给他擦背,这个自己曾经趴在上面睡过觉流过口水的背脊,宽厚强健,但现在入目的是大片的伤痕,因为年深日久而颜色很淡了,那些伤痕一直延续到腰以下臀部,没入水中看不清楚。高凌手里顿时失了气力,再也不敢用力擦拭下去。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上了那些疤痕,嘴里喃喃道:“一定很疼吧……”
袁峥被温凉的指掌触到腰部,身子忽然一哆嗦,猛地扭身回头拍开高凌的手,低低骂道:“你没吃饭啊,才擦了几下就没力气了?娘们唧唧的!”一把夺过布巾,自己胡乱地抹了几下就跳出浴桶,快速换上干净衣衫,走到桌边端起一杯冷茶便想喝。高凌急步上前按住杯口:“王爷,天太冷,别喝凉的,我沏了热茶。”拿过杯子把凉水泼掉,拎起一旁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香袅袅,沁人心脾。袁峥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凌做这些,目中似若有所思。
一杯热热的香茗入腹,顿时通体舒泰,可惜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冷若冰霜:“好茶,不愧是皇子啊,真会享受,以后你就给本王伺候茶水吧。”说完抬腿向里间走去。
高凌咬咬下唇开口:“袁……王爷,你不待见我,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我哪敢不待见您哪?你父皇龙颜一怒,我全家上下可就人头不保了,十殿下可不能冤枉为臣啊!”
“你阴阳怪气作什么?我……我真的不明白哪里做错了。”高凌眼圈都红了,“你难道不记得十年前的情谊了?”
袁峥正要躺下,听闻此言,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复杂无比,一个字一个字恶狠狠地从牙缝中迸出:“难为十殿下还记得十年前旧事,可惜臣已经忘了!”
高凌吃惊地看他满脸愤恨地凑到自己耳边,压着嗓门说:“我情愿十年前不认识你这个“朋友”!情愿不记得往日情谊!哼!”说完拉了条被子往床中央一躺,倒头便睡,不管高凌怎么请求他把话说明白,再也不理他了。
高凌无奈,只好拿了另一条锦被,缩手缩脚蜷到大床的一角,连个身也不敢翻,细细想着袁峥那句“你自己明白”,想着十年来的一切,自己的所为,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时近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9、第 9 章 。。。
天蒙蒙亮,袁峥照常闻鸡起舞。起床的时候看了看挂在床沿,几乎要掉下去的高凌,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出了房门。
鸡叫三遍,小四进来叫醒高凌:“主子,醒醒,今日是三朝回门,你和王爷要去宫里给皇上和娘娘磕头的,千万别晚了。”
高凌睡得不舒服,腰酸背痛。头昏脑涨地起床梳洗完毕,府门口,袁峥坐在马上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他出门上车,立即纵马向皇宫方向驰去。
到西华门掀帘下轿,却见一身崭新亲王朝服的安疆王抢先跳下马来,满面笑容地候在轿边,手伸向高凌,似乎怕他不小心踩空一般欲扶他下地,只不过眼神中却看不到笑意。高凌看他一眼,犹豫一下,修长的手指还是搭上了他厚实的手掌,借力轻轻落地。
守宫门的大内侍卫们不敢开主子们的玩笑,验过腰牌后施礼放行,却在后面和小四挤眉弄眼,小四只当没看见,沉着脸快步跟进了宫门。
安疆王翎顶辉煌,肩宽体健,虎步生风;身侧的十皇子睿郡王也是一身簇新的郡王服饰,远游冠牟,朱衣绛袍,修长的身材别有一番玉树临风的潇洒姿态,只除了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两人并肩而行,在这宫中阴柔之地,极是显眼,引得宫人们啧啧称赞。
小四身为侍卫不能入后妃所住的寝宫,被高凌直接打发去了西六所——未有府邸的皇子居处,也是奶娘住的地方。
皇帝尚未下早朝,袁峥和高凌按礼数先去了后宫中身份最为尊崇的贤皇贵妃居住的长春宫。贤妃热情无比,又是赐座又是赐茶水,还赏了一堆贵重物品,对高凌说不尽的关怀之意,拉着袁峥大谈当年与袁母的交情,末了还约了日子要袁母入宫叙旧。袁峥恭敬应下,代母亲谢过皇贵妃盛情。高凌却始终面含微笑,淡淡应对。最后,德皇贵妃才好似突然想起一般笑道:“看我,几日不见小凌,真是想得紧,絮絮叨叨了半天,都忘了你们还要去给容妹妹行礼呢,快去吧,别耽搁了,要不然你母妃一生气又要打你了,万一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安疆王爷可要心疼了……”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皆捂嘴偷笑。
高凌躬身施礼:“母妃教训儿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儿臣谢皇贵妃娘娘关心。我们告辞了。”
走出长春宫,高凌好似松了一口气般深呼吸几下,浅笑从脸上隐没,闷头向母亲容贵妃所居住的储秀宫而来。
一入储秀宫门,袁峥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高凌殷情备至体贴入微,不时伸手掸去飘落到他衣冠上的雪花,以至高凌诧异得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被袁峥眼疾手快拦腰一把抱住,在他耳边说道:“小心点,我的王妃。”音量却正好让过路的宫女们听个正着,皆扭头吃吃而笑。高凌面红耳赤,轻轻挣脱,袁峥顺势放手。腰上忽然失去的支撑和手掌的热度,让高凌有一瞬间的失神。
容妃一身金红色大礼服,高坐堂上,满头珠翠耀眼夺目,与刚才一袭素雅藕荷色宫装常服,只一只珠钗绾发的贤妃反差极大。袁峥不由心中好笑:这皇帝的胃口还真不错。转念一想,做皇帝的人当然要兴趣广泛。面上却恭敬异常,一丝一毫也不曾带出来。
施礼过后,高凌低头站立一旁,并无多少见到母亲的兴奋。
容妃吩咐:“来啊,给安疆王看座。”
有太监搬了一张椅子上来,袁峥谢过却不坐,对容妃道:“母妃,十殿下尚站着,儿臣可不敢落座,要不,让殿下坐下休息,儿臣还是站着陪您说说话吧。”
容妃微笑:“袁王爷,你不必客气,安心坐下吧。”
袁峥再施一礼:“母妃,儿臣既与高凌成亲,就是您的晚辈了,请直呼儿臣名字吧。”
容妃似乎很满意:“那好,本宫就叫你袁峥了。”
“是。”凑前两步:“母妃,再赐一张座椅可好?高凌身子金贵,不像儿臣皮粗肉厚地,今日随儿臣一大早起身赶来宫里,够累的了,您不心疼,儿臣还心疼呢。”边说边以极诚恳的眼神看着容妃,一脸不忍的表情。
终于,容妃点头,示意再赐座。
高凌低眉顺眼坐在角落,聆听他二人闲话家常。
容妃询问袁峥对高凌可有不满之处,袁峥暗中翻白眼:皇家真非常人也,哪有丈母娘这么问女婿的!面上则笑得鱼尾纹都皱到一处:“殿下谪仙之姿,袁峥一介武夫得以婚配,实乃皇恩浩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