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太子才抽出空进宫请安。高蕴看母后身体还好,请了安就要走,秦氏怒了:“如今你翅膀硬了,连母后都不理了吗?”
“儿臣不敢。实在是忙,前两天刑部审了七个贪官,他们招供的事情千头万绪都需要查实善后,还要报知父皇定夺。儿臣已经两天不曾合眼了。母后既然身体康健,儿臣便不扰您休息了。”拔脚就走。
“你给我站住!听说你把朝廷六部,尤其是户部人员进行了大调整,还把你舅舅最信任的两个侍郎下了狱?”
“母后,朝廷大事自有父皇和儿臣操心,您还是在宫中安享尊荣,不要打听更不要监管为好。”
“你们的大事母后可以不管,但是有几个人必须放了!”
“吏治就是最大的事!国法昭昭,他们没有贪赃枉法当然会官复原职,但是如果一旦查实,必定严办!”
“你敢!他们为你坐上太子位可出力不小,将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母后,阳明朝贪腐成风,再不抓紧整顿,将来尾大不掉,后果难料!”
高蕴神色不豫,秦氏更是面色不佳:“哼,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忘了是怎么坐上这太子之位的吗?没有母后,你只是一个普通皇子!能不能平安活到现在也不得而知!你过河拆桥才会大失人心,将来才麻烦!”
“母后!”高蕴怒了,“您是在拆我这个太子的桥!我要是结党营私,包庇贪官污吏,还拿什么服人,用什么治天下?”
“你是太子,将来是皇上,你说的话就是旨意!谁敢不服?当年的十爷党如何风光,如今还不是乖乖地俯首称臣?”
说到高凌,高蕴火往上撞,实在忍不住了:“母后,儿臣正有一事要问您,袁峥镇守边关忠心耿耿,十弟历精图治为民造福,他们一个是我的亲兄弟,一个是我的生死之交,没有袁峥扶持,我也坐不上太子之位,他裁兵缴税,服服贴贴,为什么还要逼石小四行刺?天下人会说皇家鸟尽弓藏!说我高蕴无情无义不值得辅佐!我还怎么带兵?怎么安那么多带兵藩王将军的心!袁峥受了重伤,他问我他犯了哪条律法,何罪该死?我无言以对!我都没脸回信啊母后!求求您收手放过他和小凌吧,小凌发誓永不回京,他们不会威胁到你我的!”
“高蕴!你是天真呢还是傻?他们怎么说你怎么信?袁峥若是安分守已的人,他为什么不肯把兵权全部上缴?你父皇当年为什么要把高凌下嫁?为什么不放他奶娘出宫?如今又为什么控制了吴氏家族,这些你想过没有?只可惜让他们离开了京城,要不然……”
秦氏兀自咬牙切齿,高蕴铁青着脸扔下一句:“母后,得人心者得天下!治国安邦就是治人!你若想儿子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子位上,就千万不要去动高凌的母妃和奶娘以及一众亲戚!更不要再插手朝廷事务!”说完即拂袖而去,留下皇后气得把妆台上的一应物品砸了个稀烂。
半个月后,太子高蕴做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在搜集了大量贪污受贿、以权谋私、渎职等证据后,把自己的亲舅舅,皇后的亲弟弟——国舅爷、户部尚书秦天雷拘捕归案,亲自和刑部尚书、御史台,连夜三堂会审,并抄没家产充公。等皇后得知消息,秦天雷画了押的供词已经送到了隆武帝的案头。
由于证据确凿,供词无误,隆武帝朱笔一圈“秋后问斩!”秦夫人向外甥哀求进天牢送饭,高蕴犹豫了一阵,点头答应了。不久之后,狱卒来报,秦国舅夫妇双双服毒自尽于天牢之中。
太子自请处分,隆武帝叹息一声,挥手让爱子回府休息。
经此一事,皇帝和太子整顿吏治的决心显示无遗,朝局震动,贪官人人自危,一时间风气大为好转。然而如王睿垣之流的老成谋重之士却暗中荐言:“朝廷弊端之多积重难返,太子雷厉风行只能震摄一时,若想长治,须恩威并重,时时警惕,万万不可操之过急。”高蕴谦虚受教,晋升王侍郎为户部尚书,付轩为侍郎,以人尽其用,并提拔有德有才之士填补其余官缺。
皇帝看着太子一系列行动,老怀大慰。然而春汛造成的灾难却没让他高兴多久。阳明朝地域宽广,天灾人祸不断,民生颇为艰难,国库的空虚却非短时内能填补,皇帝头上的白发日渐增多。
袁峥的信送去京城,却如石沉大海,高蕴没有回信。只是派人送了些贡品伤药和补品来。同时送来的,还有奶娘和吴贵妃的亲笔信各一封。看内容,两位妈妈并不知道袁峥“受伤”的事,更不知道“行刺”的是石小四,只是说了自己平安,让孩子们放心的话。
陈铿以及西北安插的探子的信也按时抵达,陈铿告诉高凌:皇上以前对姓秦的娘们言听计从,但自去年秋冬以来,已经不怎么待见那婆娘了,不难看出他有时候做事开始避讳秦氏,甚至把先祖留下的“后宫不得干政”的铜牌重又搬了出来,就竖在皇后寝宫前面。如今皇上虽然仍然宠爱王淑妃,但还时不时地留宿吴贵妃处,贵妃娘娘说,皇上也想念你,有一次甚至对着十二皇子叫小凌……看来咱们的日子快要好过些了。
高凌看完信,眼眶湿湿地冷笑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我还是怀疑父皇仍然在迷惑你我。”
袁峥笑笑安慰他:“人老了性子会柔和些的,儿女情长也正常。你看岳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是火暴性子,有次甚至一怒之下手刃了一个归营迟到两个时辰的副将,因为那倒霉鬼舍不得和新婚妻子分别。可你看现在,岳崧每次出征,他都要千叮万嘱别忘了按时报平安。”
高凌这才稍微安下了心。
新年过后,袁峥和高凌陆续收到朝廷邸报:中原灾祸连连,南有雪灾北有大旱,东南倭寇骚扰,百姓生灵涂炭,很多人为了活命背井离乡,甚至沦为匪祸。官府应接不暇,加上官员不力,以至历年积累的官场弊端相继暴露。皇上和太子不得已之下以霹雳手段查处贪腐,国舅秦天雷畏罪自杀,三品以上官员问罪的不下五十余人!一时朝局动荡,官场格局大变,人心不稳。
袁峥心情大好:“好个太子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高凌则不看好:“鸣得太晚了,各种腐败积重难返,如果早三年便杀只猴子给鸡们看,父皇就不会被架空,吏治就不会坏到如此地步,也不至于牝鸡司晨,直至连父皇都难以控制!”
第 158 章
整个阳明王朝危机四伏,唯有西北平安详和,沈捷廷又送来喜报:西北夏粮大丰收!先前担心的温饱不但能解决,还能有不少的盈余。高凌喜悦之余隐隐又有担忧,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再次下达过分的旨意。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晋升吴氏为皇贵妃的圣旨下达,并要求西北再次增缴一成税银和裁减五万兵员以庆祝。被高凌严词以拒。上回裁军,袁峥花了多少心思精力才既维护了朝廷脸面又安抚住西北的悍将们,现在春夏之交水草肥美,正是严防外侮的时候,再这么来一次不蒂给带兵之人伤口洒盐,更是给了某些邻国们一个入侵的机会,因此决不能妥协!朝廷连下三道圣旨,高凌连驳三次,毫无通融。
西疆从未如此明着抗旨不尊,招来朝中众多口诛笔伐,其他藩王也有试着看齐的,引得皇帝怒气丛生。袁峥上了个急报折子:罗刹沙皇崩逝,新沙皇一向野心勃勃,不得不加强关防兵力;而且突厥正在招兵买马,有卷土重来的先兆,请求朝廷下拨军饷!近在眼前的危机霎时便让很多人缄了口。太子写来私信:以后决不会有此种不合情理之旨下达,希望袁峥和弟弟能既往不究,安守边防。
袁峥和高凌一致认为,信中未竟之意是太子应该是正式执掌一部分政务了,但不能排除之前是某些人假传圣旨的可能!
高蕴一旦能真正做主了,高凌的日子便没那么难过,至少不用日日担心亲人的身家性命。看完信,袁峥显得轻松了许多,叫高凌:“朝廷终于明白事了,咱也庆祝庆祝,弹个曲子听听如何?”
“我弹琴给你听,你舞剑给我看,这才公平!”
“行,礼尚往来!”
高凌一笑,一曲《阳春白雪》(注)从指尖流淌而出,琴声淙淙,悦耳欢快。袁峥按着节律拔剑而舞,身姿矫健利落,剑光撩人眼花。正舞到兴头,只听“铮”的一下,琴声忽然中断!一旁的石小四也惊呼一声。袁峥回头看去,只见古琴的弦已根根断裂,高凌抚琴的右手有三个指头鲜血淋漓,滴落在雪白的锦衣上,看着触目惊心。
袁峥立刻收剑察看他伤势,亲手给他敷药包扎。十指连心,虽然痛,却还好只是割破了皮而已,并无大碍。但高凌一脸怔忡地低头发愣,对手指头被包成胡萝卜也没反应。袁峥亲亲他的掌心:“怎么了?很痛?”
高凌摇头:“这琴是母妃为我夺来的,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在弹奏的时候断弦……袁峥,我忽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心慌得厉害……”
袁峥拍拍他肩:“这琴弦还是我在京城的琴行换的,这么久了,再好的弦也会朽,是该换新的了。”
“你说高蕴真的能像他信中所说的遵守诺言吗?”
“一定能!高蕴既然说了就一定做得到,你尽管放心吧,我相信他,不要胡思乱想。”
“但愿如此吧。”
看着袁峥信任十足的神情,高凌把满腹忧心吞回了肚里,前些日子气不顺,尤其是为了高蕴的事,两人时有口角,虽无伤大雅,心里总是不怎么舒服。现在好不容易大势有了转机,再也不想为别人和袁峥赌气争执了。
袁峥显得很轻松:“西疆军每年会进行两次巡边演练,今年的第一次演练安排在下个月初一,界时我会带兵出去一个半月。你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军营看看,顺便骑骑马打打猎?政务和家里的事就交给三三好了。”
“也好。很久没散心了。”
西北军营,旌旗蔽日,营房连绵,人喊马嘶,一看就是兵强马壮的样子,兵们也是个个士气饱满。他们已经从各自主将口中知道了两位王爷抗旨坚决不再裁兵和强迫百姓多纳税银的事情,士兵大多出生穷苦,深知其中受益者皆是百姓,因此无限地崇敬二人,所到之处人心向聚。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高凌强迫自己放下所有心事,每天呼吸着甜美的新鲜空气,策马奔驰在水草丰美的草原上,听鸟儿歌唱,看牛羊吃草,练武打猎,尽情欣赏壮阔之美,有兴致的时候还参与军队与牧民的联欢,看袁峥被将士们包围着如鱼得水意气风发的样子,心情轻松不少,脸色也略微红润起来。
时至月中,巡练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袁峥忙得团团转,高凌也不去扰他,独自带着侍卫在营区四处走动。忽然有王府侍卫快马来报:“殿下,京里来人了,说是石侍卫的表哥,有要事相告,小王爷请您和王爷立即回府。”
石小四很奇怪:“我没有表哥啊?只有一个远房表姐,也是从来没见过面的,你们弄错了吧?”
“那个人京城口音,说的很清楚,是石侍卫的表哥。”
京城的人应该都认为石小四“行刺”失败身死,知道他仍活着的人不多,只有……
小四和王尚清对视一眼,就听高凌问道:“他有没有说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他说叫金坚,是大夫。来投奔石侍卫的。”
高凌急急问道:“他人呢?”
“在城里王府,身体状况很糟糕,小王爷问了他几句话就让在下来请王爷和殿下回去。殿下,小王爷请你们不要耽搁,立即动身回去。”
高凌握紧了马鞭,紧张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侍卫摇摇头:“属下不是很清楚,不过那人好像是来报丧的……”
高凌脸色陡然煞白,身子在马上晃了晃,只听那侍卫的声音越来越远:“……属下当时离得远,听到得不多。不过好像那人说他爹娘和外公还有姨母都死了,他是扮成难民逃出关来的……”
高凌只觉得眼前人和物都在迅速淡去,耳边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响,眼前大片飞舞的金星忽然消失变得一片漆黑,喉头发甜,一阵天旋地转便人事不知!
由于都在马上,侍卫们抢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十殿下突然摔落马下昏迷不醒,把在场的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
正是休息时间,士兵们大都在各自营房前流连,见此情景,军营里立刻炸开了锅,一时间大呼小叫的有、呆若木鸡的有、还有人飞奔着去主帐禀告王爷。尚清和小四连滚带爬地扑下马,一个掐人中,另一个检查高凌有没有摔伤,小四不停地大声叫着高凌,吓得都带了哭腔。那来报信的侍卫更是傻了一般呆若木鸡。
安疆王打马飞奔而来,身后跟着岳崧孙贺等一干将领;没等马停下便跳了下来,马儿又跑出好一段才站定。围着高凌的众士兵赶紧让路,几个躲闪不及的被袁峥大力拨拉到一边,俱都噤声。
袁峥猛地推开小四,从他怀里搂过高凌,只见十皇子已经醒了,面无血色,嘴唇都是惨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