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齐习万万没想到,他抵挡住了无数美色与情|欲的诱惑,最终却在简单至极的快乐面前败下了阵来。
可他什么也不能给乐维,不管是机会也好,希望也好,或者仅仅只是一点超越友谊的暧昧也好……因为他是注定没有未来的人。他不想因为自己的死亡,给另外一个人带来悲痛。所以他只能尽量和乐维保持着距离,即便心里早就另眼相看了,表面上却依旧是冷淡而疏离的,同对待所有萍水相逢的友人没两样儿。
偏偏乐维是个毫无感情经验的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一见倾心”,什么叫“怦然心动”,什么叫“非君不可”,更加没想到自己作为男人,会“爱”上同样是男人的齐习。他只是遵照内心意愿,去追随着齐习,爱护着齐习,关怀备至,无怨无悔。
没有正式的表白,也就没办法正式拒绝,齐习只能委婉地表达态度。乐维约他吃饭,他一例拒绝,可下一次乐维依旧是毫无芥蒂地继续约他。乐维给他打电话,他刻意敷衍,可下一次乐维依旧是没心没肺地继续打给他。
最后齐习别无他法,不得不开诚布公地告诉乐维:“我得了绝症,没几年时间好活了。别对我太好,让我有牵挂,死也死得不甘心。”
可是第二天,乐维又照常出现了,依旧笑得阳光明媚:“齐老师,每个人都会死的。既然如此,活着的时候更应该尽兴。”
齐习摇头:“感情有时候也是种负累,听见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死掉,顶多只是惋惜,可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死掉,却会悲痛不已。”
乐维耸耸肩:“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认识三年,他们终于有了第一次牵手。又半年之后,乐维搬进了齐习的家。
他们没有正经八百地确定过什么关系,也没有对外宣称过谁和谁成了情侣,甚至都没有说过那句“我爱你”。他们只是充满默契地生活着,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不时斗嘴,偶尔做|爱……日子琐碎庸常到根本不值得特意留下任何记录,可所有这些时刻,两个人都是在一起的,只要这样,对他们来说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他们会摆出专业架势,讨论大师与大师间艺术造诣的优劣得失,也会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各自手持着两大联盟的超级英雄“嚯嚯哈哈”玩儿对战。他们会为了牛排该煎几成熟争论得面红耳赤,也会抢着把牛排上最好吃的部分塞进对方嘴里……
那之后的几年,乐维经历了无数的起起伏伏。先是被霍百年陷害,在设计界名声扫地,由于霍百年的刻意排挤,又接连失去了好几次翻身的机会,他曾经想过开创自己的事业,却因为缺乏必备的经验、人脉而屡屡受挫。他得知老爸的死因另有蹊跷,想去探知真相,却总力不从心……可是无论他遭遇到什么,齐习都一如既往地理解他,信任他,站在他背后无条件支持着他。
所以命运一次次将他击倒,他就一次次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胡乱抹一把伤口,朝着齐习露出神气活现的笑容:“没事儿,天生我才必有用,八成儿是老天还没想好能用我的地方!”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面时齐习送给他的那个眼神,永远记得齐习对他说的话:“很好,继续。”
就算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注定失败了,齐习依旧在坚持,所以他也要坚持,哪怕在外人眼里,把他当成了个笑话。
从蒙昧的远古时代开始,人们就会用天上的星辰指引方向了。乐维也有一颗专属于自己的星星,他的星星叫做齐习。不管别人如何质疑他,唾弃他,践踏他,只要齐习是爱他信他的,他就永远不会迷失。
在同居的第四个年头,齐习身体渐渐衰弱,已经不能工作了。
直到有天早上,齐习没能准时醒来,乐维去叫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昏迷。尽管齐习最后在及时抢救下脱离了危险,可是两个人都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乐维常常在半夜无端惊醒,他会悄悄把手伸到齐习鼻子下面试试呼吸,生怕齐习在他睡着的时候无声无息死掉。
看着乐维因为焦虑和担忧而瞬间苍老的脸,齐习坚定的意志第一次动摇了。他突然很后悔当初没有接受手术。如果早知道人生中会遇到乐维,他一定会努力、再努力、更加努力地活着。
从那时起,乐维也不再出去工作了。他们俩靠着齐习的积蓄和父辈留下的遗产维持生计。很快外间流传起了许多风言风语,说乐维是个吃软饭的,跟着齐习就是为了贪图齐习的钱,眼看齐习病重还寸步不离地守着,就是为了等齐习一死将其家产据为己有。
对于别人的风凉话和白眼,乐维都置若罔闻。他牟足了劲儿去照顾齐习,每天陪着齐习散步,研究各种有营养又美味的饭菜做给齐习吃,帮齐习按摩萎缩到皮包骨头的手脚。他会亲自帮齐习洗澡,理发,穿脱衣物,剪指甲……这些看起来不胜烦扰的小事,对乐维来说都是莫大的幸福。
他想靠着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去延长齐习的生命,哪怕是一天,一个小时,哪怕只是一分钟也好。
直到最后一刻,依旧要努力!明知道注定失败,依旧要努力!要挺起胸膛,笑着努力!
如果他的星星消失了,他就再也找不到方向了。无边无际的漆黑夜空底下,他只能茫然地独自走下去。
齐习去世那天早上,乐维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肉都被掏空了,从此世上只剩了一具叫做乐维的躯壳。
他仍旧住在齐习的那栋公寓里,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没人跟他斗嘴,没人陪他做|爱……他永远都是一个人,世界上再也没有齐习了。
齐妈妈和齐奶奶商量之后,把齐习留下的现金、存款、字画藏品和菲席公司一半儿的经营权都转到了乐维名下。乐维没有推辞,悉数接收了,他想亲自守住齐习的东西。
模特公司的运作乐维完全不懂,上手十分吃力,不管他多么拼命地恶补,也免不了犯下一些低级错误,时常被人在背后嘲笑像个白痴。一次两次十次八次,他都极力忍着,忍耐不了,就默默回想齐习的话,很好,继续,很好,继续……
他马不停蹄地工作,学习,充电,不肯停下来歇歇脚步。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无尽的空虚与绝望包围。工作之余,他要照顾王大美,还要每年几次地飞去纽约和新西兰,陪齐妈妈和齐奶奶生活一段时间,代替齐习去尽应尽的孝道。
在长辈们面前,他脸上总是带着嘻嘻哈哈的笑容,插科打诨,耍宝装疯,把妈妈、奶奶哄得十分开心。对于齐习从前的下属,他也格外关照,从不在大家面前表现出灰心与无措。他不想让任何爱过齐习的人感到失望。
当压力大到几近崩溃的边缘,他就会独自跑去陵园,坐在齐习的墓碑前痛哭一场。他以为那里是距离齐习最近的地方。
可他没有发现,在大风天,从没有一丝冷风会钻进他的领口,在下雨天,也不会有雨滴淋湿他的肩膀。因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齐习的灵魂正从背后轻拥着他,为他遮风挡雨。
因为乐维心里长长久久永不消弭的爱,齐习的灵魂一直陪伴在了他身边。当他笑的时候,齐习也在笑,当他哭的时候,齐习帮他擦拭眼泪,当他愁眉不展的时候,齐习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在所有他需要的齐习的时候,齐习都默默地温柔地拥抱着他,可惜他看不见……
、67章
为了自己的梦想;也为了齐习的期待,乐维很快结束掉菲席的工作;正式开始了他的自由设计师生涯。
临走之前,菲席那帮兄弟姐妹们都嚷嚷着要帮他开个欢送会;却被乐维给拒绝了。既然憋着口气想干出一番事业;那将来自然少不了合作的机会,还差这一顿饭吗?他很潇洒地大手一挥:“咱们来日方长;别看哥们儿的肉身走了,心还留在这儿呢!”
众人哄笑:“是啊是啊;心都留在齐老师办公室里了;天天朝九晚五。”
乐维大咧咧笑道:“没错,心都拴他身上了;还拴的死扣儿呢;这辈子谁来也甭想解开。我不在的时候,还要拜托你们大家帮忙多照顾着点儿齐习。”
一圈儿人七嘴八舌地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你照顾好,要是什么庄主编之流的敢来撬行,直接轰出去没商量!”
这些人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乐维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主动充当起了称职的探子和眼线。不管齐习是开了多久的会,跑到外头看了几处场地,还是发脾气骂了什么人,甚至午餐时对哪道菜表现得很有兴趣,都能在半天之内准确无误地传进乐维耳朵。
最初齐习对此感到很无奈,可时间一长,也就慢慢习惯了。单论起迅速笼络人心这一套,他是骑马都追不上乐维的。
元旦前后,齐习的工作稍稍轻松了一些,就把所有空余时间和精力都放到了乐维身上。
他先是根据很多长辈们提供的信息,多方搜罗之下帮乐维找到了几名经验丰富的打版师和工艺师,接着通过奶奶的关系帮乐维联系到了一批优质又便宜的常规面料。周末休息,他也闲不住,又跑去专业书店帮乐维找了几本色彩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当齐习提了一大袋子工具书去找乐维的时候,乐维正踩着梯子在往墙上钉画框。他像是爱护眼睛一样爱护着这间失而复得的工作室,凡事亲力亲为,每天大清早懒觉也不睡就跑过去做清洁,玻璃、地板都擦拭的锃明瓦亮,桌椅机器一尘不染。
看见齐习走进门,乐维立刻灵活地从梯子顶端跳了下来,把齐习手里的东西全部抢过来提着,又飞快把人带到里间沙发上坐好,一迭声地问:“累不累?要不要喝水?肚子饿不饿?”
面对乐维的过分担心,齐习轻松一笑,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放心吧大维,我跟它相处快三十年了,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不用太紧张。”
乐维小心翼翼地把齐习往沙发里侧推了推,尽量让他靠得更舒服些:“拆弹专家也是这么讲的,驯兽员也喜欢这么讲,有用吗?你可千万别大意……”
正说着话,外间响起了王大美电铃儿般的女高音,貌似正在跟工艺师李阿姨确认需要的机缝线数量。她现在也积极发挥余热,帮儿子做起了后勤工作。
齐习赶紧将食指竖在唇边,朝乐维“嘘”了一声:“别说了,小心給大美听见。”他不想让王大美知道他生病的事儿。人年纪大了,全部心思就都转到了子女身上,一旦知道孩子们身体出了什么毛病,难免要跟着担惊受怕。
乐维点点头,帮齐习倒了杯水塞进手里,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儿,末了在齐习脸蛋上湿漉漉亲了一大口,这才坐到工作台前专心去修改效果图了。
齐习懒洋洋窝在沙发里,远远看着乐维认真工作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入迷儿,连王大美什么时候站到了身边都不知道。
王大美“小齐小齐”叫了好几声也不见反应,不得已把手伸到齐习眼前比划了两下,咂吧着嘴儿叹气道:“唉呦,按说儿子是我养出来的,我也觉得模样儿挺俊的,可我还是闹不明白,就真有那么好看嘛?天天看都看不够?”
齐习回过神儿来,朝王大美傻傻笑道:“是啊,怎么看也看不够啊。”
王大美嘴角撇到了下巴颏上:“小齐你给阿姨说说,都看上我家大维哪块儿了,我咋就搞不懂呢?你看看他,脑筋又死,脾气又倔,跟谁都不知道留个心眼儿,一条道走到黑,他到底哪儿好?啊?”
齐习装模作样地挑起半边眉毛想了想:“就你说的这些,在我看来都好得不得了。”
王大美看看齐习,又看看儿子,一脸坏笑地凑到齐习耳边:“小齐,我跟你说噢……”她挤眉弄眼儿地嘟囔了几句,又哈哈哈大笑着跑开了,经过乐维工作台前,还很幸灾乐祸地“哼”了一记。
等王大美走远了,乐维才抽空儿停下笔问齐习:“我家大美又跟你整什么幺蛾子了?看那副得意相儿就知道有问题。”
齐习表情古怪地抿抿嘴,似笑非笑:“大美跟我说……你昨晚上回家之后又偷偷溜出去找人喝酒了,衣服上还沾着香水儿味……”
“这家伙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生在战争年代活脱脱就是个女版蒲志高!”乐维知道齐习百分百相信自己,这种鬼话完全不会给两人间造成任何芥蒂,可老妈阴险的告密行为实在让他哭笑不得,“啧啧啧,我算看透了,我肯定不是亲生的。往后你们老的、小的穿一条裤子,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帮齐妈妈设计婚纱的事儿还算轻松,起码有齐习帮忙把关,但是帮电视节目设计演出服装就没那么容易了,又要节约成本,又要看起来有质感,还要突出主题、形成系列,工作量大且十分繁琐,单靠乐维一个人负责多少有些吃力。
除此之外,乐维也开始着手筹划起了自己的品牌,他急着尽快做出点儿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