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铁闸门跟前,齐习掏出钥匙递给乐维:“大维,把门打开。”
“齐老师,你这是……”乐维眼神复杂地盯着齐习看了老半天,又缓缓将视线挪向了那串儿钥匙,他身上惯有的神气活现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忐忑,好像齐习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把钥匙,而是烧红了的烙铁。
看他不接,齐习就一直保持着递送的姿势,极有耐心地等待着。
乐维终于伸出了手,指尖儿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着,很吃力地拎起了钥匙,仿佛那把钥匙有千斤重。他对着锁孔比划了老半天,才勉强对准插了进去。
“咔嗒”,锁芯弹开,乐维和王大美的心弦都跟着一紧。这扇门虽然看着厚实,经过充分润滑后开启却很轻松,没有发出过多噪音。随着大门打开,浓重的机油味儿和刚刚拆封的皮革味道扑面而来,昭示着室内的一切都是崭新的。
齐习握着乐维冰凉的手,一步步走了进去。王大美跟在他俩身后,迈进去时不留神绊到了门槛儿,脚下止不住踉跄着,幸亏齐习及时伸手扶住才没狼狈跌倒。她从没想过此生还能重新走进这个地方,这里的每个角落,都留有她和老公相处的点滴回忆。
一进门,两侧是开放式陈列间,里头排列着高高低低的塑料模特和空龙门架,往里走是版房,工业缝纫机、拷边机、挂烫机都摆放得整齐有序,正中是一架宽大的案台,置物架上码放着大量打版用的白胚布,直插人台上已经插满了珠针,甚至连云尺和划分都已经备在了案头,这里几乎是随时都可以着手开始工作的。
再往里走是设计室,整个区域空间开阔,装修得极富艺术气息,工作台被分割成了各种不规则几何图形,用书架做成了隔断,其中最大那张桌子上摆了张乐维和老爸老妈抱在一起的全家福。窗口处除了柔软舒适的沙发,还很用心地放了一具画架,整开的画板上铺好了素描纸,底端还放着一支削好了头的2B铅笔。
乐维就像个走进梦幻国度的小孩子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脸上挂着激动而难以置信的笑容。
看到乐维的笑容,齐习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大维,生日快乐。这是属于你的地方,我帮你保存了很久,该是时候还给你了。”
王大美总算拐过弯儿来了:“难道……难道说……菲姐当初找到的那个大老板买家就是你?”
“对不起阿姨,一直瞒着你们。”齐习歉意地笑笑,又对乐维说道,“大维,之前我认为你的实力还不够,想法也不太成熟,需要磨练磨练,所以一直把你拘在身边。瞒了你这么久,不会怪我吧?”
“我……我……”乐维嘴唇开开合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情绪,他干脆几步冲到齐习跟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疯狂地转了好几圈,“我怎么会怪你!我老师,你对我太好了!”
齐习被转得头晕眼花,抬手拍打着乐维肩膀:“松手,松手!”
乐维吓得赶紧把人放了下来:“怎么了?头疼还是脚疼?”
齐习笑眯眯抓起他的手扬了扬:“你这手劲儿也太大了,好人都能给晃散了喽。”
乐维看着自己的手,反复握了两下拳头,又对齐习傻兮兮一笑:“错了错了,下不为例!”
齐习把乐维和王大美领到沙发上坐好,又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里边儿装着的是这套厂房的全套相关文件,所有人一栏都填写着乐维的名字。随文件一起交给乐维的还有张银行卡:“大维,这里头的钱可以作为工作室的启动资金,密码是你生日。”
乐维迟疑着接过纸袋,却把银行卡推了回去:“齐老师,你买下这间工作室,现在又把它交给了我,这份情谊我已经还不起了。至于这钱我,不能要,否则就真成人人唾弃的小白脸儿了。”
王大美也坚定地支持儿子:“是啊,小齐,这钱可不能收,要是收了,我们娘俩成什么人了!就是这间工作室,也要让大维赚了钱慢慢还给你。一个大小伙子,哪能处处靠别人呢。”
齐习早就料到乐维心里会有所顾虑,没那么容易接受自己的资助,他拉过乐维的手,语重心长地解释道:“大维你听着,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比你年纪大,比你成功,也比你有钱。即便我什么都不给你,照样会有人认定你跟我在一起是另有所图的。这个社会处处充满了潜规则,人们又总是喜欢照自己的想法去恶意揣测别人,何必在乎他们怎么看呢?”
论起讲大道理,乐维并不擅长:“我当然不在乎外人怎么看我,可我就是觉得不该拿你的钱,拿了我自己会看不起自己。”
“大维,”齐习叹了口气,“你对我是真心的吗?”
乐维声音不自觉抬高:“当然!”
“那你认为我对你是真心的吗?”齐习又问。
乐维连连点头:“你都为我做到这份儿上了,我要看不出你的真心那我不成活王八蛋了嘛。”
齐习笑着把那张卡往乐维手心儿里一按:“这不就得了?相爱的人都希望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献给对方,我本事不大,能给你的无非是一些金钱和机会,你要走的路很长,可惜我不能带着你走更远了。如果你为了所谓的骨气,放弃现有资源,那不单单是愚蠢,还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这笔钱就算我投资的,将来工作室盈利了,你可以分红给我。”他用力将乐维的手握住,“你想做人做得堂堂正正,很容易,只要你能把事业做好,超过我,站在比我更高的位置上,到时候我来做你的小白脸儿。”
乐维望着齐习,表情瞬息万变,最后低着头小声儿骂了句脏话:“操,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恐怕你现在没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齐习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张碟片,“电视台的模特选秀节目马上要开始第二季了,主持人、嘉宾和参赛选手的展示用服装都有很大发挥空间,如果你做得好,这个机会就是你的。这里是第一季的资料,你可以拿回去参考参考。”
乐维猛地想起之前陪齐习录影时无意间听到制片和编导的对话,顿时惊讶不已:“这个机会……是不是你用上节目为条件换来的?”他难以想象齐老师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在帮他铺路了,那时两人才刚认识没多久,他还只是个连订场地、送文件都会出错的小菜鸟。那样的乐维到底有什么值得齐老师喜欢呢?
不等齐习回答,旁边忽然传来了幽幽的哽咽声,两人扭头一看,原来是王大美在旁边抹起了眼泪。发现孩子们都在看她,她难为情地把脸捂了起来,一时想忍又忍不住,“呜呜呜”哭得更大声了,连肩膀都跟着一抽一抽。
被王大美这么一搞,乐维眼圈儿也红了,他走过去把老妈揽在怀里,手掌摩挲着后背,轻声安慰道:“哭什么啊,你儿子这正要开始奋斗呢,得打起精神来!咱不能让人看扁喽,更不能让齐老师失望!”
“哇……”王大美哭得更凶了。
齐习抿了抿嘴角,也靠过去同时抱住了乐维和王大美,一家人又哭又笑,紧紧搂在一处分也分不开。
从工作室出来,乐维先把齐习送到了家。回程路上,王大美神神叨叨地问乐维:“大维大维,你说这齐老师不会是你爸转世投胎吧?要不他咋对咱们娘俩儿这么好呢?”
乐维“噗嗤”笑出了声:“大美,我现在知道我不是从猪圈儿里刨出来的了,我是你亲生的。”
“啥?”王大美不解。
乐维摇头感叹:“当初我也问过一模一样的话,不过年纪对不上。大美,你要对我有信心才行,你看,人家齐老师那样阅人无数的都对我有信心!”
回到家,乐维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连蝙蝠侠和超人都解救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半个小时,他干脆爬起来,跑到书房去研究齐妈妈的那件婚纱了。
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乐维对齐妈妈的性格、喜好都有个大致了解,但是仅仅凭借这些,还不足以设计出一件让人满意的婚纱。他决定从人生经历入手,找找齐妈妈从前的资料,看能不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在齐妈妈和齐爸爸都算是业界小有名气的人物,虽然年代久远了些,认真搜罗的话也能从网络上找到不少资料。原来齐妈妈从还是新人的时候,就已经是齐爸爸钦点的御用主秀了,每次齐爸爸在服装秀最后致谢的时候,都是牵着齐妈妈的手出场的,两人也因此结缘,共浴爱河,最后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可惜这对儿美满夫妻并没能携手走完人生路,齐爸爸只活到四十一岁,就因为脑部肿瘤而撒手人寰了。留下齐妈妈自己,形单影只,为了缓解悲痛只能不停地在世界各地旅行,直到几年前认识了皮特先生,才算正式走出了阴影。
在齐爸爸的相关词条里,还有齐习的爷爷——著名国画大师齐远先生。齐老先生也是英年早逝,只活了四十三岁,去世的原因同样是脑瘤。
乐维反复比较着齐家两代人的生平,心绪莫名地沉了下去……
、65章
王大美烧菜喜欢放很多酱油和味精;又咸又鲜的;对于齐习这种清淡的口味来说总有些吃不惯。睡到半夜;他直接被渴醒了,嗓子眼儿干得冒了烟;不得不爬起来去喝水。
四周一片漆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间,齐习慢悠悠起身下了床,灯也懒得开,就这样扶着墙壁走进了厨房。他闭着眼,凭记忆从置物架上摸到了自己的杯子,倒满水“咕咚咚”喝了几口;然后挪到水槽边把杯子洗干净;准确地放回了原位。确认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儿差错,齐习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转身回去睡觉了。
人终究是战胜不了老天的。不管一个人多强大,也无法决定自己出生在怎样的家庭,拥有怎样的容貌,具备怎样的天赋。就好比此刻埋在身体里的那枚定时炸弹吧,既不能逃避也无法消除,作为命运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只好慢慢去习惯它了。
有人和它对抗许多年,却最终溃败了——比如爷爷。有人甘愿付出生命也不肯向它妥协——比如爸爸。如今自己即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不管选择对错与否,只要这条路上有大维,就一定是光明大道……
七点刚过,齐习就被一通“稀里哗啦”的开门声吵醒了。开始他以为是王大美,可转念一想,又有些不对劲儿,王大美很清楚他的作息时间,断然不会把他堵在被窝儿里,再说王大美晨练跳舞是雷打不动的,等锻炼结束了还要去买菜,绝对到不了这么早。
这功夫齐习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看东西都是模糊的,他撑起上身朝门口张望过去,努力分辨着,那个人影儿足足比王大美高出半截儿,脚步也沉重很多,倒有几分像乐维。
室内景物都在有规律地旋转着,齐习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视线聚焦起来,只见乐维两眼通红,头发湿漉漉的,脸颊边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正滴滴答答往下淌。
眼前的景象把齐习吓了一跳:“大维,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乐维已经三两步跨到了床边,连人带被子一把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隔着厚厚的衣物,齐习仍旧能听到乐维“噗通噗通”激烈的心跳声,感受到乐维急促而粗重的喘息。
齐习不知道乐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像对待小孩子那样,耐心而温柔地拍打着乐维后背:“别急,跟我说出了什么事儿,我帮你解决。”
乐维头一次在人前流露出了张皇失措的神情,连声音都止不住在发抖:“齐老师,你不要死!”
“啊?”齐习小心推开乐维,疑惑地笑道,“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死呢?”
“我都知道了!”乐维双手扶住齐习肩膀,把人牢牢握在手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我想参考你爸爸的风格去设计婚纱,所以上网查了相关信息,我知道你爸爸和爷爷是因为什么去世的,是遗传性脑瘤对不对?头晕、恶心、脑压升高、运动障碍……分明都是脑瘤的症状!还有,我刚才去了公司,拿你抽屉里的药瓶出来一个词一个词搜索,那些全都是抑制肿瘤的药物。”他直勾勾逼视着齐习的双眼,样子没来由显出几分可怜,“齐老师,你别死啊,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要是世界上没有你,我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默默听着乐维把话说完,齐习莞尔一笑,抬手帮他擦掉了额头的汗珠儿,又在耳垂上无限宠爱地捏了一下:“好,都听你的,我不会死。我可舍不得丢下大维一个人。”
齐习说得越轻松,乐维心里越是堵得难受,他狠狠抹了把泛红的眼睛:“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不让你这么辛苦!我他妈的可真没心,还跟你耍脾气,还留你一个人照顾大美,自己倒跑去法国逍遥快活了!”
“别搞得跟我不久人世了一样,谁告诉你肿瘤一定会死人的?”齐习假意瞪了乐维一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肿瘤也分恶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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