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习动作轻柔地帮王大美捋好了耳边碎发,又把裙子上的飘带扎起来绑了个工整的花样儿,然后拉起人不由分说就往外走:“阿姨,大维海阔天空地撒欢儿去了,您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只有您每天开开心心的,大维在那头儿才能安心做事。走,咱们跳舞去。”
齐习的话也不无道理,王大美听了,半推半就地跟着他来到了小区附近的露天广场。广场上已经聚满了来自附近小区的中年男女们,音响里播放着又俗气又欢快的舞曲,这群五、六十岁的大爷大妈们成双成对翩翩起舞,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笑容。
有邻居看见了王大美,亲热地招呼道:“小王,你来啦,快快快,这有地方。”转眼又瞥见了旁边的齐习,惊喜地嚷嚷着,“诶,这不是你那有本事的干儿子嘛,怎么,陪干妈锻炼身体来啦?”
王大美不好辩驳,只得讪讪笑道:“是啊,让干儿子陪着我锻炼锻炼。”
邻居们连连赞叹:“小王,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这亲儿子不在身边吧,还有干儿子孝顺你。你们家这俩小子都是没得挑的,晚上睡觉都得笑醒吧?”
张大爷不在,王大美形单影只地不得不站在场边做观众。齐习见状,故意提高了音量大声问道:“干妈,我来请你跳个舞好吗?不知道干妈肯不肯赏脸?”
有邻居推了王大美一把:“去嘛,去嘛,跟儿子跳一个,让他们年轻人见识见识咱们小区舞后的风采。”
见王大美不说话,齐习趁机牵起她的手拖进了场地中央,并随着音乐律动了起来。齐习虽然肢体不够协调,应付个老年交际舞倒还是绰绰有余的,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转个圈圈,再来一次……反正路灯昏暗,又有这群穿红挂绿的大爷、大妈做掩护,他也不怕被两人认出来。就算被认出来,他也豁出去为王大美丢一把脸了。
别看这个舞节奏又慢、动作幅度又小,真跳起来还是挺辛苦的。没一会儿功夫他就浑身冒汗开始喘粗气了。不过累归累,脚步手势还都不能停,王大美这才刚刚来了点儿兴致,只要没见着笑脸儿,就是他的任务没完成。
那些离别的愁绪和对旅程的担忧都随着汗水慢慢排出了体外,一老一少默契配合着,在齐习的带动下王大美优雅地完成了很多高难度动作,博得了周围人群阵阵喝彩。音乐接近尾声,齐习弓起脚步,身体前倾,一手将王大美放倒下,一手扶着腰稳稳托住,王大美单脚翘起,以一个精彩的后仰下腰作为结束亮相,不等观众鼓掌叫好,她自己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60章
一旦两个人之间有了同样的目标;关系自然而然就被拉近了。
好比王大美和齐习吧,原本中间横了个不可调和的大矛盾,现在却成了同病相怜的战友。随着乐维远赴法国;他们的共同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比如巴黎的气候、饮食,欧洲的风俗人情;服装周的进程;或是齐妈妈电话里讲到的有关乐维的新鲜事儿……
每天无论工作安排得多紧密;齐习总会抽空儿跑去乐维家看一眼。他也不多话;默默地来默默地走;看到什么吃的、用的缺货了,第二天就不声不响帮着补充上,发现哪里的水管、插头有了小问题,没多久就带着师傅上门全部修整一新。
一来二去,王大美的态度也渐渐有了转变。最初几天齐习上门她还撑着爱理不理的,觉得齐习是在做漂亮样子给乐维看,坚持不了几天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可几天又几天过去了,齐习还是风雨无阻地上门报道,嘘寒问暖事无巨细,那份认真劲儿并不比对待工作差。
王大美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呦呵,难道这只公狐狸没有尾巴?
等到聊开了之后,王大美发现,面前这个活生生的齐老师跟以前电视节目里那个板着脸的齐老师完全是两码子事儿,齐习的性格不但不刻薄挑剔,反而非常随和,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有礼貌有教养,成熟又稳重。抛开搞不搞同性恋暂且不谈,单论起体贴心细会疼人儿这些,倒比亲儿子乐维更合王大美的心意。
一老一少闲着没事就对着日历本儿数日子,一个喜滋滋感叹:“嚯,又是一天!”
另一个就欣慰地附和:“是啊,又过一天了。”
这样的对话别人听不懂,只有他俩自己知道意思。日子每过去一天,距离大维归来的日期就靠近一天,这也是两人共同的殷切期盼。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正是出行郊游的好季节。王大美家小区里几个退了休的大妈闲不住,凑到一起商量着,想到两百公里外的一处小县城去烧香拜菩萨。据说那间寺庙香火非常灵验,甭管是求前程求姻缘还是保平安,一求一个准儿。
老姐妹们知道乐维出了国,家里只剩王大美自己一个,形单影只的,就都好心好意找上了她。王大美虽然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对神神鬼鬼的事儿向来都很虔诚,再说儿子出门在外的,多给佛祖供奉些香油钱求求庇佑,也能换个安心吧。
这些大妈们平常搓麻将的搓麻将,带孙子的带孙子,都只有起哄架秧子的难耐,动起真格的就不顶事儿了。光是定日期、买车票、联系宾馆这一系列的问题,就让她们吵吵嚷嚷了好些天还没闹明白,有人想坐火车,有人想坐汽车,有人贪便宜,有人求舒服,意见总也没办法统一。
下午齐习提了满满一袋子新鲜的大闸蟹去到王大美家,刚走进门,就听见满屋子都是叽叽喳喳的争论声,震得人耳膜直发痒。他在旁边安静站了一会儿,感到既无奈又好笑,大妈们完全是各说各的话,比着赛地拼命抬高嗓门儿,最后结果就是谁也听不清谁说话,嗡嗡嗡的乱作一团,仔细点儿还能听到里头不知哪个哼起了东北二人转。
齐习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他把大闸蟹搁在碱水里泡了一阵儿,拿小刷子前前后后仔细刷干净了,然后在蒸架上摆放几片生姜,掐算好时间,把棉绳绑好的蟹放进去旺火蒸了起来。
等螃蟹蒸熟的过程中,他又对照着平板电脑上的食谱调起了姜醋碟儿。把浙醋倒进小碗儿里,生姜切碎末,和白糖料酒以及少许的淡色酱油一起加进去,自己拿筷子搅和搅和,伸出舌尖尝了尝,不错,是这个味儿。因为动作不太熟练,姜末切得略微粗糙了些,中间还差点儿划破手指,好在东西是弄得了。
十五分钟之后,齐习把灶台的火关掉,大闸蟹放在蒸锅了接着闷了一分钟,总算可以出锅了。他把蟹和姜醋碟儿端到外间餐桌上放好。大妈们闻见香味儿,纷纷住了嘴,一个个吸溜着鼻子东张西望。
齐习趁机拿小勺敲了敲瓷碗,用清脆的“叮叮”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阿姨们,会议可以先暂停下来,有什么问题吃饱了再商量吧。”
大妈们也不客气,赶紧都洗了手争先恐后坐到桌旁,你一言我一语地捧着王大美说道:“小王,这干儿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今天我们可都沾了你的光啦!”
“哈哈哈……”王大美心里美滋滋的,也被香味儿把馋虫给勾了出来,还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坛子绍兴黄酒,给老姐妹儿几个分别倒了一小杯。
齐习挑了只个大螯粗的,剥好了放到王大美碟子里。这时节的公蟹最肥美,里头都是黄澄澄的丰腴蟹膏,肉质厚实白嫩,蘸上姜醋往嘴里一送,鲜得快把舌头一道吞了。
见齐习只是笑眯眯坐在一边儿看,也不动筷子,王大美忍不住拽拽他胳膊:“小齐,你也吃啊,反正这么多呢。”
“嗯,好。”齐习笑着点点头,又帮王大美剥了只母蟹存在碟子里,然后擦干净手,拿起电脑,对埋头吃喝的大妈们说道,“几位阿姨,刚才听大家在讨论短期旅行的事儿,好像还没商量出个结果,不如这样,你们把自己的意见都详细讲出来,我来帮你们做个汇总,也好进行统筹安排。”
他环视一周,见没人提出异议,便直接下令:“那好,先从坐这边的姚婶儿开始吧,咱们顺时针进行。”
姚婶儿舔了两下沾满蟹黄的手指,啰啰嗦嗦地讲道:“我们家那个小孙子毛毛吧,现在还离不了人,我儿子虽然是三班儿倒,但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小崽子,那家伙,少抱一会都不行,哭起来劲儿才大呢。毛毛就跟他妈亲,他妈休大礼拜,我得等他妈在家的时候才能得空儿出去转转。我们儿子和媳妇都恨不得天天上班儿,上得多赚得多,你们知道小孩儿那奶粉多贵啊,一个月就能干进去小一千。我这点儿退休金还得帮衬着儿子呢,可不能自己胡吃海喝了去,照我意思晚上随便找个小旅店凑合一宿就得了,要不是算命的说我们家毛毛命硬克爹妈,怕有灾祸,我就不跟你们大伙儿凑这个热闹了……”
这一大通话讲下来,光是听听都觉得嗓子眼儿发干。齐习无奈地揉揉额角,将其简单归纳为——姚婶儿:周末,两天之内,低消费。
顺时针传下去,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所有大妈依次发表了自己的想法。当一个人发言的时候,其他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大闸蟹上,根本不会留意说了些什么,也就没有了之前那样毫无秩序地插嘴和打岔。
等到大家唆干净了最后一支蟹脚,心满意足地拍打起肚皮,一份详细的旅行计划也从齐习手里草拟了出来。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如今王大美瞧齐习也不自觉就有了点这意思。别看齐老师整天不声不响的,遇事儿还真管用,小螃蟹吃着,小酒儿喝着,三言两语就把难题解决了。要不说呢,领导不是白当的。
很快到了周末,齐习安排了一辆十七人座的中巴车作为大妈们的交通工具,车上除了司机,还跟了位专门请来照看大家的导游小姐。有晕车的给准备了晕车药,关节不舒服的给带了毛毯,到达目的地后宾馆已经安排妥了,连几顿饭的菜色都是提前定好的,还特别留意了每个人忌口的东西。
总之大妈们是开开心心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一路上这些人没少跟王大美唠叨:“小王啊,你问问你那干儿子呗,看他愿不愿意多认几个干妈,我们可都举双手欢迎啊。”
王大美很骄傲地一撇嘴:“想都别想!他认定我们家了!”
人一养成了习惯,想改变都难。齐习见天儿的往王大美家里跑,要是哪天被事情耽误去得晚了,王大美反倒坐不住了,一会儿跑到窗口看看黄色越野车到了没,一会儿又去检查门铃儿是不是坏了。
偶尔齐习也会留在王大美家一起吃饭。王大美和乐维母子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儿,且口味极重,家里的菜又咸又辣,漂着满满一层油花儿。齐习吃不惯,只能拣点儿大肉块旁边配颜色用的菜叶下饭。
时日久了,王大美也摸清了齐习的喜好,做饭的时候会单独炒两个清淡小菜,她也不说是专给齐习准备的,反正菜盘子往齐习面前一摔,她也不吃。要是一顿饭下来看齐习没动几口,下次再留齐习吃饭她就会把这个菜换掉。
吃完了饭,要是时间还早,齐习也不用回去加班的话,老少两个还会到小区后头的河堤附近遛个弯儿。他们也不聊天,也没有眼神儿交流,走路总是一前一后,中间隔着三五米的距离,就跟等待接头儿的地下党员似的。
河堤附近很安静,平时鲜少行人。马路一侧是又陡又长的路基,用水泥砌成了网格状,里头栽种着绿草。再往下,是带了栏杆的河岸。
立秋过后,白天渐渐变短,路灯也亮得早了。王大美腕子上戴的金手镯儿从袖口处不经意露了出来,被灯光一照黄灿灿直晃眼。她正在齐习前方慢悠悠踱着步子,忽然斜刺里冲出一辆摩托车,淬不及防停在了路边,骑车人一把抓起她的手就要往下撸镯子。王大美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当即大声尖叫起来:“你干什么?抢劫!救命啊!”
那只手镯她戴好些年了,身材胖了不止一圈儿,平常自己摘都要费点功夫,现在一着急,手腕子僵硬,更加拿不下来了。
齐习看到有辆摩托车猛地停在王大美身边,立马推断出了对方的意图。他飞快掂量了一下,如果自己直接冲上去帮忙的话,万一惹怒了劫匪,他跟王大美两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个儿,再说也不知道对方身上有没有带着凶器。
于是他朝王大美大声吩咐道:“把东西给他吧,不用怕,那边儿有警察来了,他跑不掉的。”又转头冲马路对面假装高声呼救,“警察,警察,这边儿有人抢劫!”
王大美正跟匪徒撕扯着,一下听见齐习说警察来了,她就更加不肯松手了。镯子是足金的,当年老爹老娘亲自到金器行帮她打的,可不是现如今首饰店里那些个18K的面子货。王大美是属铁公鸡的,拿她的家当就跟要她的命一样,所以即便心里怕到了极点,她还是没撒手。
摩托车上的那个看样子也是新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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