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习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两秒,笑眯眯闭上眼睛,靠在那不说话了。
乐维虽说混不吝,可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点不差。知道齐老师不想多说,他便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改车心得:“你这个啊先把底盘加高,通过性会更好,然后装一套绞牙竞技减速器,举升高度可以有个三到六寸的调节范围吧。就那么往路上一开,敢保整条街除了公交数你最高……”
前方路口黄灯闪烁,乐维逐渐减速,将车缓缓停在了白线后头。朝旁边副驾驶座一看,齐习依旧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没了咄咄逼人的言辞和明察秋毫的眼神,这一刻的齐习显得安静而脆弱。昏黄的路灯从车窗外照进来,在他脸上蒙了一层细纱般的柔光。齐习的鼻梁很挺,嘴唇薄而浅淡,唇角似有如无地微微翘起,像是被画笔仔细描摹过。他的双眉掩在刘海后头,睫毛直而密集,长长垂着,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两片小小的扇形的阴影。
鬼使神差一般,乐维呆呆伸出了手,指尖朝那一排浓密的睫毛摸了过去。仿佛是个充满好奇心的调皮小孩儿,发现了新奇的糖果,想要一探滋味……
就在即将触到的瞬间,一阵急躁的喇叭声传来。绿灯亮了,后车发出了不耐烦的催促。
乐维一激灵回过神,慌忙坐正,在心脏“噗通噗通”乱跳的伴奏声中,抬脚踩下油门,发动车子飙了出去。
夜深了,道路像条淌满流光的河,河水挟裹着人与车辆,一路奔向未知的前方。风划过玻璃,嘶嘶呜呜,好似哪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家伙,在夜色里自怨自艾,发出长长久久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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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 r 妹子投的两颗地雷。我会好好努力~~~
、为秀场而生
车子开到齐习家楼下,已经深夜十一点了。乐维悄悄熄了火,转过头看去,齐习依旧安安静静靠在座椅里,闭着眼一脸倦意。
谁知车刚停稳,乐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齐习就自己醒了。他慢悠悠睁开眼,眼神茫然,鼻尖上带着晶亮的汗珠,恍惚间有点闹不清自己人在哪儿。
难得见到齐老师也有傻呆呆的模样,乐维一时贪玩,忍不住凑过去,伸出手掌在齐习面前晃了晃:“嘿,嘿,醒醒吧,再睡就不怕我把你拉到农贸市场卖掉?”
醒醒吧,笨猪,再睡就把你拉到农贸市场卖掉喽——
这随口冒出的玩笑话,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在了一起,齐习猛坐起身,霍地睁大双眼,眼底闪耀着惊喜而激动的水光,“大维?”他抬起一只手,颤巍巍探向乐维的脸,因为不敢置信,更想要去证明他的大维是真实存在的,“是你吗……”
乐维被搞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小声唤道:“齐老师?”
手指扑了个空,齐习浑身一震,胳膊僵在半空,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直至完全熄灭。最后他无力地缩回手,像在掩饰着什么,慌乱地揉了揉眉心:“抱歉大维,我……我刚才做梦做糊涂了……”
一瞬间,乐维从齐习脸上读到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这让他的心也莫名跟着狠狠抽了一下。他有些后悔了,后悔刚才不该随随便便就躲开齐习的手。
他也不知道齐习到底做了什么梦,在梦里又见到了什么人。但他知道,齐习并非总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坚韧而强势,甚至于,某些时刻齐老师也会深陷于恐怖的泥沼,渴望有人能伸出手来,将他解救出困境。
互相道过晚安,齐习跳下车,单手扶在车窗上柔声叮嘱乐维:“回去早点儿休息,路上别开太猛,注意安全!”
乐维朝他摆摆手:“好,你先上去。”手势力道十足,不容反驳。
齐习略微迟疑片刻,点点头,转身走向公寓的入口。他乘电梯直达大厦顶层,进了家门,立刻走到窗边探头向下望,刚好看到乐维背影一闪钻进了车子,然后启动车子缓缓离开了。
原来那小子一直等在下面,就是为了看到他家亮灯,确认他已经平安抵达了。在这一点上,二十四岁的“小朋友大维”和三十岁的“好男人大维”倒是同样贴心。
齐习痴迷地趴在窗口,目送着那辆车渐行渐远,直到尾灯如星火般融入了漆黑的夜色,才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
接下来,他洗了澡,换了舒适的睡衣,又抱着电脑窝到沙发里,为第二天的工作认真做起了准备。
说起来,现在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他早已经历过的。这个世界正在流行什么,即将流行什么,几年后又会流行些什么,他都了然于心。只要把记忆里曾经广受好评或是引起过轰动的秀拷贝一遍,就能轻而易举地取得成功。
但他不想那么做。不单不屑于去剽窃别人,更加不愿意去重复自己。
对齐习来说,每一次重新出发的创作,都是一场妙不可言的旅程,只有身在其中,才能领略到沿途的绝佳景色。艺术的魅力,就是让你拥有一个自己主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你就是无所不能的神只。你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拉长、缩短昼夜,可以将虚幻的梦境转变为现实,可以让鱼长出翅膀,引领它自由地翱翔天际……所有这些,都让齐习着迷。
现在老天赐给了他一次全新的生命,他更要好好享受这种创造的乐趣。要不断地挑战自己,战胜自己,取得一个个新的成就,再马不停蹄去征服更高的山峰!无论他的生命是一年,十年,还是三十年,他都愿意为了热爱的事业燃烧到最后一秒。如果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那就只有他的大维了……
齐习能成功不是因为他苛刻,挑剔,那些成功都建立在了对时尚的敏锐触觉和精准判断上头。想要将服装秀的形势拓展得多种多样,就必须涉猎更加广泛的艺术门类。影视,歌舞,绘画,甚至装置,雕塑,园艺,他都会花心思去了解、去研究。
时间总是不够用,忙的时候经常没日没夜,可就算再辛苦,他也照样甘之如饴。尤其是每个紧张工作的间隙,不经意抬起头,总能轻易找到大维的身影。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彼此触碰,只要开口说话就能彼此听到,当乐维神气活现大笑时,散发出的灿烂光芒也能照耀到他,让他倍感温暖。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呢?
又半个月后,仙乐丝的户外秀终于筹备妥当,紧锣密鼓地上演了。
这是乐维来公司之后跟进的第一场秀。当初设计师和秀导开碰头会,他可是被齐老师钦点作为菲席的“门面”,很荣幸地列席参加了。
从这场秀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到确定最终方案,再到想法一点点得以实现,整个过程乐维都参与了。虽然大多数时间他插不上手,只能帮齐老师处理一下细微琐事,但是亲眼看着齐习和他的团队如何工作,学到的东西也要比在校园里闷头读书多很多。
正如齐习所说,秀导不仅是一场秀的导演,更是秀场上的主导。他必须顾及到方方面面所有细节,灯光,音乐,舞台设计,模特安排……短短几十分钟的秀,既要凸显出品牌精神,又要兼顾到时尚元素,既要有超前意识,又不能太脱离现实。
最重要的是,服装秀不像电影电视剧,哪一条出了差错可以NG重来,哪些小毛刺没注意到,可以通过后期制作进行补救。服装秀要求所有工作人员默契配合,务求一次完成,决不允许出错。
所以每当有新人加入,齐习总会严肃地强调一次:“身为这个团队的一员,我不要求你们有多高的本事,也不要求你们紧要关头超常发挥,我要的是稳定!要的是你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达到前期制定的标准,无论重复一百次,一千次,还是一万次,每一次都要刚刚好‘达到’,仅此而已。”
最初甄选模特的时候,齐习和菲姐之间曾经发生了不小的争执。两人都是菲席的合伙人,齐习主要负责模特培训与舞台策划这一块,而菲姐负责模特的经济约与公司整体运营。这场秀因为场地开阔的关系,齐习要求模特身高全部达到一八零,否则怕视觉上压不住场。
身高要一米八,长相、气质又要适合仙乐丝的服装风格,挑来挑去,菲席并没有那么多达到条件的模特。菲姐出于公司利益考虑,希望齐习能降低一点标准,可齐习坚持不肯妥协,宁愿从有合作关系的其他公司选人。两人在会议室里吵得面红耳赤,差点掀了桌子,最终还是以菲姐低头而告终了。
一边是表姑,一边是老板,乐维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按情理他该帮着自家人,可心里头又不自觉想要站在齐老师一边。万幸的是,那两个都是就事论事的人,吵过就算,走出会议室,依旧是谈笑风生、亲密无间的好搭档。
等到开始彩排,燕子又出了问题。开会时齐老师专门提到过,穿衣工要找学生来做,最好是服装院校的学生,哪怕多出点兼职费也可以。但是走秀的场地比较偏远,交通不便,燕子图省事,就找了一群住在附近的中年阿姨。
仙乐丝的服装走另类路线,层次多配件也多,造型极为复杂。阿姨们虽然勤快,可是对照着图片帮模特穿衣服时常常顾头顾不到尾,搞得手忙脚乱。齐习对模特的换装速度很不满意,他冷着脸走到后台,随手拎起根编织款串珠腰带,侧身挡在定装照前问阿姨:“这是干什么用的?”
几名阿姨凑过来七嘴八舌讨论着:“这是围巾吧?要不就是绑头发的……”
齐习把腰带往燕子怀里大力一丢,什么也没说,扭头出去了。燕子闷声不响遣散了这些阿姨,亲自去联系学生和接送的车子,头顶大太阳跑了一下午,总算把问题搞定了。
正式表演前最后一次彩排,所有人都紧张兴奋起来了。
因为是户外秀,一架巨大的白色帐篷充当起临时更衣室,帐篷一侧用白色防水布围出了长长的通道,直达T台。帐篷四周是排列整齐的龙门架,上头贴着模特的头像,序号,和每套服装的定装照。穿衣工们各就各位站在相应的衣架旁。
杨水仙带着一群助理花蝴蝶般满场飞来飞去,替模特化妆做发型。化好妆,模特们身披梳化用的大号罩袍坐在一边,有的自己帮自己修饰妆容,有的在自拍发微博,还有几个头碰头聊起了八卦,大厅里嗡嗡嗡乱作一团。
不知谁冒头轻嚷了一句:“齐老师来了。”偌大的更衣室瞬间安静下来。
齐习脚步很轻,无声地走了进来,细心检查着衣服的准备情况,人员是否到位,模特妆容效果,发现问题时不时指正几句。
巡视一圈,看到乐维搬了两个大纸箱跑进来,正在帮工作人员发饮用水。他微微皱了下眉头,站在乐维身后轻声问:“大维,吸管呢?”
为了不破坏妆容,模特在化好妆之后都要用吸管来喝水。秀场地点偏僻,周围没什么商家,这些都是出发之前燕子就专门准备好的。
乐维眨巴眨巴眼睛,一拍脑门:“呦,我给忘车上了,现在就去拿!”
旁边几个模特听见之后,纷纷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敢在齐老师面前马马虎虎,大维啊,你惨啦!等着脱层皮吧!
谁知齐习只是似笑非笑地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摆到了乐维面前:“五百字啊,要手写,不许涂改,和上次那篇一起交给我!”然后就无声无息地飘走了。
连旁边的小女模都看出问题了:“大维,你给齐老师下药了吧?没把你骂个狗血淋头,这也太不科学了!我跟你说噢,上次有个助理只是拿错一张流程表,就被骂得直接辞职啦!”
乐维低下头紧紧抿了抿嘴角,再抬起头时,重又恢复了一贯嬉皮笑脸的神色:“唉,生来就这么有魅力,人见人爱,我也感到压力很大啊!”语气骄傲得一塌糊涂。
等乐维气喘吁吁取了东西回来,彩排已经开始了。
这么热的天气,模特要穿着层层叠叠的冬装走上一大圈,下场之后又要赶紧跑步去换装。一个个脱得精光,自己往上身套衣服,同时还有穿衣工在底下帮她换裤子换鞋袜。因为时间紧迫,每只手都动作粗鲁,丝毫不把这些身体当成是“人”,她们只是展示的道具而已。大头针扎到肉,也只能叫一嗓子,伸手抹抹血珠,头发扯掉几根,也要赶快拢拢好,千万不能让发型乱掉。
换好衣服的模特,依次站到台口去候场,她们会一个接一个风风光光走上T台,没人看得到背后的辛苦和狼狈。
齐习轻缓的声音不时从扩音器里传来——
“雯雯,精神集中,落拍子了没发现吗?再这样等会儿大家休息,都看你自己一个人走!”
“YOYO,谁让你换牛仔裤的,不知道自己屁股不对称吗?去跟设计师说,换回原来那条休闲裤!”
“阿MAY彤彤,你们俩是新人吗?我每天重复八百遍,转过身交叉的时候要么都走外侧要么都走里侧,一个里一个外,你们在插花吗?”
忽然外头一阵骚乱,齐习的训斥声连同背景音乐声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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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