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母体在对人类情感的研究过程中自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用‘自杀’这个词。”艾拉说,“这并不足以引起警觉,类似的自我清洗随时都在我族身上发生着。但是,你重启了这个研究。”
“所以你们觉得我也会‘自杀’?”当面对一个同类的时候,何玉铭也开始觉得人类的词汇很贫乏,很多时候都词不达意,但这又是他们目前仅有的交流方式,假如在这个距离下脱离了人类的身体,他们马上就会互相吞噬然后融合成为一个毫无规律的混乱信息团——简称同归于尽。
“我们需要知道,模仿人类的情感对我族来说是否构成威胁,是否会在族人之间传承或者蔓延,如果是,那么必须找出控制的方法。”
“威胁?我可不这么认为。”何玉铭说。
艾拉并不跟他争辩,而是指着纪平澜,用陈述的语气说:“那就是你的情人。”
“是的。”何玉铭看向楼下的纪平澜,也许是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纪平澜也抬头向他这边看了过来,并且对他笑了笑。
“很奇怪的默契。”艾拉说,“根据你的描述来看,我并不怀疑他对你的依恋,但是你觉得他对你的感情还是爱吗?”
“当然。”何玉铭确信地说。
“或者应该说,你怎么定义‘爱’这种情感。”艾拉说,“也许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爱你才接近你,但现在他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爱情在生物学意义上的保鲜时限。”
“所以说呢?”何玉铭皱眉,有点不太确定地说。
“根据我的分析,就目前来说,他对你的感情里习惯和依赖已经占了大部分,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欲也会逐渐减退,即使到那时他还会想要跟你在一起,但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与爱完全无关了。”
“这又有什么区别吗?”何玉铭觉得困惑了。
“你的思维方式受人类的影响很大。”艾拉说,“你认为你爱他吗?”
“不。”何玉铭说。
“可你为了保证他的安全,花了很多能量单独为他制作出了一套远程保护设备。你是因为爱他,还是不想试验中断从头开始?”
“……我不知道。”何玉铭这下已经是茫然了。
“当局者迷,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艾拉平静地说,“你可以继续研究他,而我,将会研究你。”
晚上,在他们下榻的旅馆里,两具男性的躯体亲密地交缠在一起。
何玉铭冷静地观察着这个正和他做爱的男人。纪平澜正值壮年,体力和精力都很旺盛,不过对性欲的需求确实不像过去那样频繁了,和所有的长期伴侣一样,纪平澜变得技巧娴熟,但毫无激动之情。
何玉铭忍不住开始思索艾拉留给他的疑问。
纪平澜对他的感情是否还处在爱的范畴之内?如今跟他做爱究竟是因为心理习惯多一些,还是生理需要的原因?
等到满足了身体的需求,他们跟平时一样躺在一起聊天,尽管何玉铭一直有控制着身体的反应来配合他,敏感的纪平澜还是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异常:“怎么了,今天好像没什么兴致?”
“不会,你想多了。”何玉铭枕着自己的胳膊,平淡地说。
“好吧。我们明天直接回家吗,要不要先绕道孤儿院,跟他们道个别?”纪平澜想起了他白天看到的那个奇怪的小女孩,“你好像跟小孩子挺聊的来。”
“随便了。”何玉铭说,“你回国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下周一出发。你可以在国内呆两个月,我联系了你的老同学来接待你,李亦亭还记得吗?就是以前你们都叫他‘皮猴子’的那个,他现在是红军的军官了。”
纪平澜听出了何玉铭的言下之意:“难道你不去?”
“我还有别的工作。”何玉铭说,“你一个人回国有问题吗?”
“……没有。”纪平澜伸过手来抱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只怕会不习惯,两个月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跟你分开过这么久。”
何玉铭轻笑了一声:“会习惯的,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没有什么人留言了,大家都觉得很无聊咩,不觉得像外星小萝莉什么的其实很萌很有趣咩Q。Q
、无家(一)
虽然心里对何玉铭有些不舍,也有些不安,纪平澜还是一个人踏上了归途,并且不让何玉铭到机场来送。他觉得他很快就会习惯的,总不至于一个大男人还时时都要粘着何玉铭不放,就像小孩子粘着妈妈一样。
但是回国一个多月后,纪平澜却像是着了魔一般,不惜辗转一整天来到市里的邮局,就为了拨通一个国际长途,跟何玉铭说上几句话。
经历了几次转接后,电话终于接通到了他们工作的研究所。
在研究所的同事叫何玉铭过来接电话的时间里,纪平澜紧张焦虑地在原地踱着步,一刻也平静不下来,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了何玉铭熟悉的声音:“喂?”
“玉铭……”纪平澜突然哽住了,太多的情绪一下子全都涌到喉咙口,反倒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小澜?”隔着远洋的电话信号很不好,何玉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但还是让纪平澜几乎红了眼眶,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一些:“我……没事,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下个月就能见到了,不是吗?”
“嗯。”纪平澜的语调像是叹息般地温柔,“……我想你了。”
何玉铭觉得有些不对:“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平澜咽了咽口水,正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他的余光看到一个女孩子,大概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在邮局外面的路口监视着他。
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监视者,那一脸简直像是舞台剧里才有的严肃和正义凛然让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悲哀。
“怎么了,小澜?”电话那头继续传来何玉铭的声音。
“……没事,等我回来再说吧。还有……我……”他突然很想对何玉铭说“我爱你”,因为他记得他从来没有对何玉铭说过这句话。
但是本来信号就不好的越洋电话突然在这个时候中断了。
纪平澜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电话确实已经断线。他本来还想重拨,但猛然又想到,他打出去的电话说不定也已经被监听了。
他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仅仅几天后,归心似箭的纪平澜就回到了美国。
一个多月前他鬼缠身似地想回中国,一个多月后他又急不可耐地回到了他们在美国的家,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可是就在他急切地想要见到何玉铭的时候,却发现何玉铭并不在家里。
他要提前回来的事情没能来得及通知何玉铭,所以何玉铭没有在家里等他也是正常的,纪平澜只好去何韵秀。
克里斯的家就在他家附近,如果何玉铭不在家,那么何韵秀一定知道他在哪。
一到大门口,寄养在何韵秀家的小罗和大黑就立刻扑出来迎接他了,纪平澜连摸一下它们的心情都没有,他现在很焦虑。
何韵秀穿着一身骑马服正要出门,见他来了颇有些惊讶:“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纪平澜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是问:“玉铭呢,他去哪了?”
“哥哥去欧洲了,参加一个好像是什么国际环保什么的会议,至少还要半个月呢。如果你按原计划一个月后回来的话,他一定在家里洗得香喷喷地等着你了。”何韵秀笑得有些促狭,“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先在我家住几天吧。”
纪平澜看着这个十足像个家的地方,克里斯或许不是一个像佟慕川那样出色的男人,但绝对是一个有生活品味的。院子里有他自己做的秋千和挂床,花坛里种着各种花花草草,室内充斥着各种没有实际用处却很温馨的装饰品,墙上挂着一些照片,柜子上摆了模型和勋章,连茶杯垫都是刺绣的。
看来这几年何韵秀过得还不错,她的孩子佟念麟已经上学了,克里斯则在何家的资金支持下开了一家生产汽车配件的公司,现在正在何国钦与何啸铭的协助下努力打拼事业。
他们都是真正下定了决心把家搬到美国来了的,不像纪平澜,身体跟着何玉铭来到异国他乡,心却一直留在了故土。
他就这么自我分裂着浑浑噩噩地过了五年,就像一棵树,从故国的土壤中被拔起,却又没有在新国的土地里生根,他成了无主的浮萍。
“你究竟想要什么?”何玉铭曾这样问他,他说他不知道。
现在他仍是不知道。
纪平澜婉言谢绝了何韵秀的好意,独自回到了他和何玉铭的家。
他们家与何韵秀的家完全风格迥异,布置简单到毫无半点生活气息。厨房里找不出任何食材,所有餐具都整齐地躺在橱柜下面,干净得怕是连蟑螂都活不下去,客厅里只有简单的沙发、柜子,找不出任何一个多余部件,卧室的床上也没有床单,寝具都整整齐齐地收在一个箱子里。
这实在是不怎么像一个家,或者应该说,这充其量只是他们俩在美国的房产而已。
自从何玉铭在克里斯家附近买下这幢二层别墅,他们就没怎么在里面住过。毕竟他们工作性质决定了在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他们都要跟着科考队满世界跑。就算偶尔回来一会儿,也经常因为贪图方便,在克里斯家或者旅馆对付几天算了。除了何韵秀家的一个女佣每个星期会过来打扫一次卫生,其它时候这里根本就是空着的。
纪平澜坐在这个所谓的“家”里,静静地沉默了一夜。
第二天,纪平澜借了克里斯的车去城里买了一些居家必备的家具和用品。
第三天,他买了辆车,还带回来一些向日葵的花苗,种在了自家花坛里。
第四天,由于纪平澜完全没有种地的经验,浇了太多水导致花苗全都被淹死了,纪平澜只好去请教擅长园艺的克里斯,克里斯大方地从自己院子里挖了几株植物给他移栽过去。
第五天,纪平澜买了一些食材试图做饭,他成功地把食物烧熟了,居然也还能吃。虽然跟何玉铭的手艺不能比,何玉铭可以完美地模仿许多大师级厨师的用料和火候,但纪平澜觉得,他也得会点什么才行,以后日子还长,总不能光让何玉铭给他做饭。
一天又一天地,他努力地试着让这个家看起来更像一个家,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
然后终于到了何玉铭回来的那一天。
纪平澜一早就开了车到机场去接人,但是十分不巧,飞机因为天气的原因晚到了很长时间。
纪平澜焦躁地在机场等了十几个小时,才终于看到那个让他期盼已久的身影,他立刻迎上前去,却在何玉铭身前一米处停了下来——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这么看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一句废话:“你回来了。”
何玉铭放下行李箱,很自然地上前抱了抱他:“让你久等了。”
纪平澜紧紧地回抱了,直到何玉铭拍着他的背提醒他:“大庭广众的,意思一下就成了啊。”
纪平澜赧然,默默地提过行李去开车。
何玉铭回到那个变化很明显的家,洗过了澡,只穿着一条浴巾来到床边,纪平澜拿来毛巾替他擦头发时,何玉铭顺手打开了床头柜。
里面有两张纪平澜买来的音乐会门票,日期就在明天,如果不是何玉铭“看”见了,纪平澜也许就把这事给忘了也说不定。
何玉铭笑着问:“你买了两张票,是想约我一起去吗?”
“嗯。”纪平澜忽地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算是什么,我们的‘第一次’约会?”何玉铭笑得意味深长。
“……就算是吧。”纪平澜就知道何玉铭一定要拿这个说事,他自知毫无浪漫之心,还从不改正,虽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两人之间真正像样的约会还一次都没有过。
好在何玉铭也没有太纠缠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问题,而是奇怪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学会欣赏音乐了。”
“不,我还是不会欣赏。”纪平澜有些郁闷地说,“我就过去陪你坐坐不行么?”
“可是为什么呢。”何玉铭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纪平澜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是个很没意思的人对不对,我不像杜秋白那么……有品味,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你的生活会有趣得多。”
何玉铭就笑:“你老和他比干什么,他也不能像你一样,背着几十斤重的设备,拿着开山刀在林子里开路啊。”
可是如果和他在一起的话,你大概也不会从事这种要往野外跑的职业了。纪平澜不无郁闷地想。
“我们才分开没有多久,但是我觉得你的心态变化了很多。”何玉铭翘着腿审视地看着他,“你不打算跟我说么?”
“说什么?”纪平澜开始装傻。
“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何玉铭大概可以猜测,纪平澜一定是在回国期间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不知道,他看不到那么远,只知道纪平澜的身体没有受到过什么伤害。如今国内大乱刚定,百废待兴,整体氛围还算不错,纪平澜能遇到什么呢。
何玉铭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