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西班牙本地,这个剧目都算不上家喻户晓,当初他教了半个月才让小提琴手学会的曲子,何玉铭居然会这么熟悉,杜秋白压下满腔的惊奇,跟着节奏弹起钢琴,开始用西班牙语演唱。
每一个领域都有自己的大师,虽然杜秋白连个混混都搞不定,也不擅长经营,但是在歌剧这个领域里,他是毫无疑问的佼佼者。他的音域很宽,甚至能用假声演唱女高音的部分,从头到尾,两个多小时的剧目,他们合奏得极为默契,就像事先排演过无数次一般。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杜秋白还沉醉在音乐唯美的余韵之中,何玉铭将小提琴装好,看看时间,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杜班主……”
“叫我秋白吧,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军官,居然会对歌剧这么了解,小提琴也拉得这么好,你真的是太博学了!”杜秋白难掩满腔兴奋喜悦之情。
“我的爱好是比较广泛。”何玉铭笑了笑,心想是不是太过显摆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每一个新生的“监护者”都必然经过这样的历程,他们在刚出生时候总是很小心,就怕身份被发现,之后又会有一段时间特别爱显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厉害似的,等到逐渐成熟了,才会真正变得稳重低调起来。
既然这是成长当中必然要经历的过程,何玉铭也不想刻意去抗拒,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不能爱现得过火了,凡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若表现得样样精通势必会让人感到异常。
“没想到在国内还能遇到你这样的知音,可惜以后不能再唱给你听了。”杜秋白把钢琴盖上,抚摩着盖子上的木质纹理,“等卖掉剧团剩下的东西,我就要出国了。”
“你要卖掉这些乐器吗?”何玉铭看着这些显然过去一直精心保养的高档乐器,如今大多都落了尘埃。
“剧团解散了,剩我一个人留着它们也没有用……只好卖了,我总不能拖欠团员们的薪水。”
何玉铭想到他的嫂子顾琴提过想买架钢琴将来教儿子弹,便说:“既然要出售的话,就把钢琴卖给我吧。”
杜秋白看着他:“你喜欢?送你好了。”
这架进口钢琴价值不菲,在这样的年代里,即使有钱也买不到,何玉铭觉得第二次见面就送钢琴有点夸张了,便摇摇头:“钢琴太贵重,我不能收,你开个价吧。”
“都是身外之物,反正我也带不走,你喜欢就拿去好了,送给你总好过让它落到一个不懂音乐,不珍惜它的人手里。”看何玉铭有些迟疑,杜秋白说,“不要推辞了,如果把我当朋友的话就收下吧。”
“朋友?”何玉铭诧异地重复。
杜秋白腼腆地笑笑:“恕我僭越了,我们虽然才认识不久,可我觉得跟你有好多的共同语言,回国之后难得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知音,我可以称你为朋友吗?”
何玉铭想了想,便微笑:“嗯。”
纪平澜在生了几天闷气以后,就慢慢地想通了。
其实这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何玉铭,何玉铭跟他在一起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恋爱实验,如果连纪平澜自己都没有了在恋爱的感觉,纯粹只是两个人一块儿过日子,那何玉铭找谁去不好呢?何必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
纪平澜其实也清楚自己算不上什么好情人,虽然他是真心喜欢着何玉铭没错,可他也确实没有什么对何玉铭好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忙碌和平淡,或者说冷淡。
现在何玉铭因他的冷淡而离开了他,纪平澜才终于开始思考,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去想还好,越分析他就越觉得自己简直糟透了,这些年他只是单方面地享受何玉铭照顾和关爱,从来没有费心去照顾和爱护过何玉铭,就因为何玉铭是个看起来不需要照顾的人,这样未免太自私了。一开始他多少还会感到过意不去,到后来也就习惯成自然了。
再回想一下这些年他的态度变化,从刚开始看到何玉铭就心跳加速,想到何玉铭居然跟他在一起就幸福得飘飘然,那种全身心的愉悦藏都藏不住,到后来逐渐习惯了,俊美的外表也变得普通了,受他的照顾和保护变得理所当然了,对他的智力和能力也不再惊奇了,牵着他的时候就像左手牵着右手,一点感觉都没有。
也难怪何玉铭会觉得纪平澜不爱他,激情磨不过时间,一开始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确实已经消磨殆尽。但这不是不爱了,只是太习惯,习惯到真的分开的时候,也跟断了自己的手一样,痛得他坐立不安。
这几天他一边因为生气而故作不理,一边又止不住地揪心和挂念,那个习惯了时刻都在身边的人,现在只能偶尔在餐桌或者客厅上见一面,而且几乎不跟他说话。纪平澜变得能随时能够留意到何玉铭的脚步声,他的视线也开始追着那个身影,看到他外出就期待着他早点回家,一切就好像回到了何玉铭对他视而不见的军校时期。
果然人都是这样的,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明白可贵,纪平澜自虐地想,何玉铭冷落他一段时间也好,是该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态度了。
其实往好了想想,何玉铭又没有跟他说分手,只是说暂时分开,总还是要回到他身边的。他能做的就是乖乖配合,好好表现,争取早日刑满释放。
至于怎么表现,纪平澜毫无头绪。
其实说他是块没情趣的木头也不算冤枉,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去追求一个男人,如果是要追求女人他还可以从书本和别人的经验里找点参考,可那些招数对男人并不适用,他一团之长去给参谋送花,送首饰,半夜在窗台下唱情歌?别开玩笑了。
纪平澜自己想不出来,就只好找人帮忙,要说这几年他进步比较大的一点,就是从什么都自己死扛变成了懂得向别人求助。
这个帮忙的人,首先要嘴巴紧信得过,最好还要知道并能理解他们的关系,但又不能是钱虎那种跟他一样不明白浪漫为何物的粗人,这么一来他能想到的只有赵蔓兮了。
自从上次撞破了他们的“奸情”以后,纪平澜也有向赵蔓兮解释过,拒绝她不是因为她不够好,是纪平澜自己性向异常只喜欢男人。赵蔓兮一开始还不信,走了之后又纠结了一阵子,最后还是来信表示了对他的理解和支持。
后来赵蔓兮又给纪平澜写过几次信,纪平澜觉得反正何玉铭都不会介意,也就抽空回了几次,两人总算是还保持着联系。
、挽回(二)
话说离开独立团以后赵蔓兮就到重庆报名参加了军医培训,现在已经毕业并且到医院实习了,再经过一年的实习期,她就将成为一名正式的战地医生。
这年头女人到医院甚至战场上当护士照顾伤员的很常见,赵蔓兮以前也去做过一阵子志愿者,但是女人当医生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因为医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首先得要有文化,文盲是不能学医的,其次也是女性最难克服的一点,要有超强的心理承受能力和粗神经。连尸体都不敢解剖的姑娘,怎么能给活人做手术呢,何况还要应付战场上的各种枪伤、烧伤、撕裂伤,要若无其事地面对新鲜的正在流血的伤口和感染化脓的伤口,还要冷静甚至冷血地判断这个伤势是可以救还是人道点送他走,就算伤员在她手里死掉了也不能抱着枕头哭一场,得若无其事地接着救下一个,有时候甚至几十个小时不睡觉连续救治伤员也是常有的事。
而且军医的治疗对象多数都是些大老爷们,身为一个女军医还要做到即使面对异性全裸的身体,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就像看着一具活标本,对于这个年代的女性来说的确是极大的考验。
而这些赵蔓兮居然都克服了,觉得不能忍受的时候她就想,如果她一早就去学医,独立团在森林里挣扎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少死一些人?
赵蔓兮听说有个叫纪平澜的中校军官过来找她,一开始还不大相信,等确定了面前的确实是那个大忙人没错,赵蔓兮感到十分惊奇:“哎呦,纪学长,你怎么会有空来看我?”
“找你聊聊,有时间吗?”
“必须有啊,你等我一会儿。”赵蔓兮不到五分钟就换好衣服出来了,离开之前敏感的纪平澜毫不意外地听到其他医护人员开始猜测他跟赵蔓兮的关系,相信不用半个小时热乎的绯闻就新鲜出炉了,比烤面包还快。
纪平澜请赵蔓兮到附近的馆子吃饭,学员生活都是艰苦的,饭食里难得见到荤腥,所以赵蔓兮吃得很开心,纪平澜却心事重重地捧着个茶杯半天没有动静。
赵蔓兮终于忍不住了:“我都快吃饱了,你打算开口了没?”
纪平澜皱着眉头,要跟别人讨论这种话题果然还是让他感到很别扭,但别扭也得说啊:“嗯,这么说吧……假如你要追求一个男人,你会怎么做?”
“直接对他说‘你娶我吧’。”赵蔓兮毫不迟疑地回答。
纪平澜觉得自己这问题真是傻透了,他调整了一下思路,重新问:“我的意思是说,现在我要追求一个男人……”
“咦,你跟何参谋掰啦?”
“当然不是!”纪平澜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选择性地说,“我跟他之间……出了点问题,他现在不理我了,所以我想找你问问,怎么样可以缓和我们之间的……冷战。”
“果然,我就知道这种大少爷肯定不是那么好伺候的。”赵蔓兮不失时机地表达了对何玉铭的不满,这么一个又帅又绅士又有学问的极品男人,不去造福广大女性同胞,还来跟她抢男朋友,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纪平澜摇摇头:“也不全是他的原因,我觉得主要还是我的错。”
赵蔓兮带着“你就护食吧”的表情瞅着他:“哦?说说看你哪里错了呢?”
“我对他关心的太少了,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对他好。”
赵蔓兮奇了:“怎么会不知道,对一个人好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去做啊,如果喜欢一个人,自然而然地就会想要帮他,照顾他,给他最好的东西,做让他高兴的事情……”
纪平澜苦恼地打断:“你能说点具体的例子吗?”
赵蔓兮像看一块木头那样看了他好几秒,真想把他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不过到底吃人的嘴短,赵蔓兮还是尽责地说:“好吧,具体一点,比如说你可以对他嘘寒问暖,天冷了要惦记他有没有穿少了,天热了给他扇扇子,下雨了给他送雨伞,早上起来给他拧好毛巾,吃饭给他拿好筷子,看到他夹不到的菜就帮他夹,在外人面前要多夸夸他,私下里却要指出他的不足帮他改进,要随时注意到他有什么需求,在他开口之前就先帮他解决……”
赵蔓兮越说纪平澜就越羞愧,因为这些好像都是何玉铭对他做的。说起来他们的关系真是诡异,何玉铭内心冷淡,却把一个好情人应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极致,纪平澜对何玉铭的爱强烈得都能为他去死,平常却什么事也做不来。
赵蔓兮看纪平澜皱着眉,就停了下来:“还是很难理解吗?”
纪平澜摇摇头,思绪有些混乱,赵蔓兮便问:“真是奇了怪了,那你平时都是怎么对他的呢?”
“好像也就是……平平常常地跟他生活在一起,一直都是他在照顾我。”
赵蔓兮眼角抽搐:“那他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你?”
纪平澜总不能说因为我运气好,因为他在做试验,想了想就说:“我其实也不清楚,他知道了我喜欢他,就跟我在一起了,然后就调到我的部队了。”
“也就是说你们甚至都没有经过一个恋爱的过程,直接就生活在一起了?”赵蔓兮惊叹,“这简直抹杀了所有罗曼蒂克的可能!”
“什么克?”
“罗曼蒂克都不知道,我算是明白他为什么要嫌弃你了。”赵蔓兮心里的天平莫名地就倒向了她的“情敌”,“我甚至怀疑,你真的爱他吗?你会不会是因为他长得帅,条件好之类的原因而误以为自己是爱他的?”
纪平澜握着茶杯的手紧了一紧,有些生气地看着她:“怎么会,难道我连这也分不清吗?”
赵蔓兮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视线说:“你分得清没有用,现在是你家何参谋分不清。爱不爱又不是嘴上说说就行了的,你得表现啊,就算你实际上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没有他就活不下去好了,可你要是平时都不知道对他好,那你的爱有什么用,谁会因为你空口白话的爱就跟你在一起啊。”
纪平澜懊恼:“我……我知道,可现在问题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能做什么来补救?”
赵蔓兮淡定地喝了口茶:“他跟你说分手了吗?”
“那倒没有。”
“这么说来还是有希望的嘛,这样都不跟你分手,说明他还是很在意你的,只要你努力表现一下,他准会原谅你的。”
“我怎么表现?”
赵蔓兮翻了个白眼:“方法有的是,比如说,你试试写首情诗给他?”
纪平澜苦着脸:“我不会写诗。”
“……你们这些学理化的就是笨。或者我帮你写?”
纪平澜摇摇头:“不,这样太没诚意了。”
“你还知道诚意呀,要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