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就跟郑军长商量了一下,降级成少校营长,踢给了独立团,估计是觉得不在我的地界上你爱抽风抽风,该枪毙枪毙,老子眼不见为净。
这么两张老成持重的脸在独立团一亮相,马三宝就嘀咕上了,说:“哎呦我去,派两个三十四岁的少校营长,来给你这个二十四岁的少校团长管,这如果不是在开玩笑,就是在故意膈应团座你啊。我看咱独立团就是军部的垃圾筒,什么东西没人要又没地方扔,团吧团吧就丢给我们了。”
不过何玉铭却说:“这两人其实各有所长,周填海细腻老道,武哲作战经验丰富,能好好用起来的话对独立团是很大的助力,我看郑军长是想给你找两个有经验的帮手,不过同时也是在考验你的领导能力,看你管不管得住他们。”
纪平澜深以为然,打算找个时间好好跟这两个营长沟通一下,可惜一直没机会,他们刚来没多久,独立团就被调来守城,忙得昏天黑地。周填海和武哲毕竟是两个老道的军官,在大战面前各司其职干得好好的,暂时也没给纪平澜出什么幺蛾子。
现在纪平澜把他们叫到一起,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胡宝山自是没话说,周填海却迟疑了:“这……太冒险了……计划这么草率,恐怕……”
纪平澜说:“我知道,你不用去,这次你的任务是带上伤兵和我们带不走的东西,跟着大部队撤退,你办事稳健我比较放心。”
周填海还想说什么,纪平澜打断他说:“时间紧迫,我不能跟你详细解释了。”
然后他转向另一个营长:“武哲,你要不要跟我去冒这个险?”
武哲想了两秒,默默地点了下头,何玉铭注意到他的眼神带着亡命徒特有的狂热,心想这恐怕是把对敌对我都危险的双刃剑,有必要让纪平澜留心一点。
半个小时后,独立团兵分两路,在周围的部队都开始撤退时,纪平澜带着五百多人没入了山林。
不用参与这个跟送死无异的计划让周填海松了一口气,不过同时他也感到很奇怪,他以往带过的兵都是得过且过型,恨不得光领粮饷不打仗,独立团这一次死伤惨重,他正头疼战后怎么安抚军心,却发现士兵们不但没有畏惧和厌战情绪,那些不得不撤退的伤员们还带着仿佛盛宴没他一份的委屈失落。
一个看起来简直有去无回的送死任务,居然也能让士兵们趋之若鹜,这样的军心和士气,周填海一直以为只是个传说。
他开始盘算,如果纪平澜这次回不来也就算了,如果还能活着回来,他是不是该考虑托关系走后门给自己换个部队,在这么有煽动力的战争疯子手下做事,真的是太危险了。
五月初夏,罕有人迹的山上的树木已经长得很茂盛,可以把他们很好地隐藏起来,但也阻碍着他们前进的脚步。独立团的士兵们只能披荆斩棘地前进,渐渐地战场上的炮火声被他们甩在了脑后。
从功能上来看士兵们已经和骡子差不多了,除了自己的那份装备,不开路的人还要扛整箱的弹药和一袋袋粮食,每个人负重至少四五十斤,多的有七八十斤,而且还要在这样的情况下艰难地爬坡。
尽管如此前进的速度仍然不慢,因为纪平澜平时就注重训练他们的耐力,不惜以身作则带着他们负重爬山越野跑步,士兵们总觉得那是没事找事白费力气,明明没有活要干还把他们当驴子使唤。在很多士兵意识中打靶拼刺刀才叫训练,爬山跑步是瞎折腾,直到这会儿他们才理解团长的苦心。
在队首带路的何玉铭突然说:“转向,往十点方向走。”
纪平澜给士兵们指出了十点方向在哪里,前方开路的士兵不明所以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披荆斩棘。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对长官的命令毫无疑议,过了不一会儿,本来在队伍后方的武哲特地赶上来找纪平澜:“纪团长!”
他叫纪平澜的方式总是很不客气,不像一个下属,倒像他们是两个兄弟部队里平级的军官。这也难怪,毕竟武哲之前已经当了很多年的团长,虽然现在挨了降职处分,在纪平澜这个菜鸟面前他心气还是很高的。
一个月前,当武哲知道他重新被任用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毕竟降职总比撤职好,他这辈子除了跟鬼子拼命以外没别的想头了,要是脱了军装没了兵权,他大概只能去做个无所事事的烂酒鬼终此一生。
可当听说他被调到独立团时,武哲还是差点没到师部去掀桌子。
当初这个直属军部的团是怎么组成的,全军上下只要是个军官都知道,所以后来就有了“破烂团”、“炮灰团”、“土匪团”之类的称呼。
武哲觉得他被扫进了军部的垃圾桶,可任命都已经下来了,再烂的部队也只好先混着再说。所以上任之前,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帮比乌合之众还不如的兵渣子,不过真到了独立团一看,情况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坏。加上之前纪平澜自信满满的表现,武哲本以为这次可以放开手脚去干场狠的,没想到纪平澜这个菜鸟居然完全就是乱来的。
武哲不怕死,可不代表他愿意被菜鸟的瞎指挥白白害死。
看到武哲一脸阴沉地追过来,何玉铭对纪平澜摊了摊手,一副“你解决,我不管”的样子,兀自走开了。
武哲气都不喘就开始发难:“这么一味地赶路是要出事的,连斥候都不派,撞到鬼子的大部队怎么办?”
“我派了。”纪平澜说。
“那也叫斥候?”武哲都要被气乐了,派几个人在前面看看往哪边砍比较好走,就叫侦查了,他现在强烈怀疑纪团长能从军校毕业是买通了教官混出来的。
“好吧,就算那些探道的是斥候,可他们离主队才二三十米的距离,等他们发现了敌情,我们早让人包饺子了!”
纪平澜知道武哲说的有道理,只是他没办法跟武哲明说这么做的缘由,也只好努力忽悠:“详尽的侦察会拖慢队伍的速度,我们不能浪费那个时间。”
“哦,那就干脆不侦查了,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了,连猎户都不愿来的深山老林,怎么可能会有鬼子。”忽悠不了纪平澜就干脆耍无赖了,“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现在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不是起内讧的时候,我出发之前就说过,这一趟就是去玩命的,你要是害怕了,趁现在还走的不远,转回去找周营长一起逃命好了。”
武哲简直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本来他已经有了带上自己的兵单干的意思,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被纪平澜这么一挤兑,周围的士兵都已经用鄙视的眼神看他了,他若退缩的话以后在军队里都抬不起头做人了,谁还会跟他走?
纪平澜转过脸不看他:“没事的话就回你的岗位去,我记得我给你的任务是殿后。”
“……行,你行!”武哲不得不承认,他让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给摆了一道,“我倒要看看,团座大人打算怎么玩我们的命!”
说罢冷哼了一声回后队去了,纪平澜无奈地看着他怒气冲冲的样子,转头去找何玉铭:“看来他对我的印象算是差到底了。”
“那你打算怎么挽回呢?”何玉铭笑眯眯地看着他。
“再说吧。”纪平澜烦躁地整了整帽子。
、伏击(一)
武哲觉得这个菜鸟团长闭着眼睛在敌占区里瞎撞是找死,不过暂时看起来他是白担心了,这一路走下来还真的就没有碰上半个日军。
在山林里安然无恙地走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他们停下来扎营休息。
夜间不许生火,士兵们只能就着山泉啃干粮。吃饭的时候纪平澜环顾一圈没有看到胡宝山,心想这土匪头子刚受到了失去亲人的打击,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就向何玉铭问了方向,起身去找。
胡宝山避开了所有人,缩在一个背风的小山坳里,点了个小火堆在烧纸。
纪平澜找到他的时候,胡宝山正跪在火堆前面旁若无人地喃喃,撕着手里的一本笔记本:“舅啊,你先走一步,四儿也没点纸钱给你烧,回头再给你补上。”
接着他又拿出腰间的水壶,拧开瓶盖倒了一些在地上:“不是你平时爱喝的绍兴黄酒,别见怪。四儿要去杀鬼子给你报仇,等四儿报了仇,回头再好好给你送终。”
这样的胡宝山让纪平澜看不下去了:“胡营长……”
胡宝山又给火堆磕了个头,才抹了抹脸转回来,声音沙哑得都不像他了:“干什么,你来看我笑话吗?”
纪平澜一想也是啊,我吃饱了撑的来管这混球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免得你把林子点了。”
胡宝山还是一动不动地跪着,居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看他那个心如死灰的样子,纪平澜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来不会安慰人,只能别扭地说:“你……节哀顺变吧。”
胡宝山呆呆地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火堆,也不知是说给纪平澜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爹妈死的早,从小就是二舅把我带大的,他把我当儿子一样看待,我本来应该好好孝敬他的……二舅身子不好,我知道他怕拖累了我,老不肯治病,总想自生自灭算了,我就一次次地骗他,说二舅你不能死啊,小四离不开你,没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骗得久了就把自己也给骗了,现在二舅没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后就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了……”
这样的胡宝山实在是让纪平澜不习惯,那个平日里脸皮比城墙还厚,总是咧着笑跟他扯皮的土匪头子,现在这模样倒像个被抛弃的孤儿,茫茫然地木在那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胡宝山回头看着纪平澜,好像真的拿不定主意:“二舅的丧事该怎么办呐?他连个全尸也没落下,我不知道这样的该怎么办啊……”
纪平澜在战场上见过很多生离死别,他知道能冲淡这种悲伤的,除了时间,就是仇恨。所以他蹲下来拍拍胡宝山的肩膀:“先别想那么多了,现在紧要的是给你二舅报仇。”
胡宝山茫然地看着他:“鬼子那么多,我也不知道上哪去找我的仇人啊。”
“没有人是故意冲着你二舅来的,如果不是日本侵略中国,就不会打仗,你二舅也就不会死,你明白吗?”纪平澜盯着胡宝山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所有踏上中国土地的鬼子,都是你的仇人。”
胡宝山没有说什么,转身看着只剩下一点余烬的小火堆,半响才抹了抹脸说:“别告诉老三。”
然后他拿起枪默默地回到了队列。
其实他并不需要纪平澜安慰什么,十几年刀头舔血的日子,胡宝山早已见惯了死亡。连槐一直这么病怏怏的,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
刚才他是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的小四,等他擦干了眼泪,重新站到众人面前,他仍然是弟兄们的老大,独立团的营长,悍匪胡宝山。
一夜无事,第二天独立团继续行军,爬到一座山的半山腰时,何玉铭叫停了部队。
当“原地休息,不得喧哗”的命令传到后队,武哲满心疑惑,出于觉得纪平澜又出什么幺蛾子的不信任心理,他赶到前面去询问,却看到以纪平澜为首的军官们正围成一圈商量事情。
在这个圈子的中心,何玉铭用两个弹药箱当桌子,铺开一张不知道哪里来的手绘地图,看墨迹还是最近画的。
何玉铭指着其中一点说:“我们的位置在这里,翻过这座山头,就能看到一条公路,如果这一带有日军经过或者停留,他们一定会走公路。现在日军新胜,注意力都在前线,不会浪费兵力广泛布防,假如他们在山上有哨点,我估计只会在这几个制高点上。”
何玉铭拿钢笔在地图上圈了几个小圈:“胡营长,你手下应该有许多擅长在山地里活动的士兵,找些身手好的到这几个点探探,有暗哨就除掉,不许开枪。”
胡宝山点头就去了,何玉铭继续说:“大部队留在原地等候,小澜,你随我到山脊上看看地形。”
其实何玉铭会停下来,纪平澜就知道一定有情况了,他们爬上山脊,纪平澜半蹲在树丛里拿望远镜小心翼翼地观察山下。
对面的山上果然有一条绕山而建的简易公路,如今被山洪冲垮了一段。公路上一溜儿搭着几百个帐篷,堆放着各种物资,还停了许多画着膏药旗的军车,车后面拖着重炮。一些民夫正在修路,日军士兵拿着枪在旁边看着。
看来是一支想要走近路的日军被山洪堵在了路上。他们人数众多,守备森严,甚至在公路上搭了机枪巢,似乎谨慎得有些过份了。
何玉铭在他旁边轻声地说:“运气不错,是条大鱼呢。”
纪平澜草草地看了一圈:“人太多了,至少有两千人,我们吃不下。”
何玉铭在一个对于人类来说匪夷所思的距离监听着公路上的一切,并且告诉纪平澜:“一共是两千四百人,两个日军大队。你看那个营房,有两个哨兵把守的那个,里面是日军少将上野晴川,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不过少将的军衔摆在那里,干掉了也是大功一件。”
“怎么干?”纪平澜惊讶地转头看着何玉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