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给了那人教训,没必要把事情闹得太大,暴露了身份。太子殿下当街严惩地痞,不论如何,有人会拿这事儿添油加醋的攻击你。”谢容淮给颛孙毓解释道,“不是太过仁慈,而是为自身考虑。”
“好。”颛孙毓应道,伸手扶住谢容淮的胳膊,“他没弄疼你吧?”
谢容淮大笑,“嘿,我哪有这么娇弱。走,去祯元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容淮的手臂离开颛孙毓的手掌,往巷口走去。
颛孙毓看着空落落的手掌,走快两步追上谢容淮,拉住他。
狭长的巷子,不见其他人影,金色的阳光落了满地,连墙上攀爬的藤枝间的红花也更加的鲜艳,世界忽地变得很安静,静的如同颛孙毓的眼中只有谢容淮一人。
“怎么了?”谢容淮茫
然的问道。
颛孙毓抿了抿嘴唇,笑道:“先生走慢些。”
酱焖鹌鹑、五彩牛柳、鲜蘑菜心、豆腐炖鱼汤,外加饭后点心枣泥糕一盘,两碗香米饭。
别看菜式简单,祯元楼大厨做出来的,原料好,色香味俱全,连宫中御厨都能给比下去,所以帝都中的达官贵人们对祯元楼是趋之若鹜,稍微来晚些没位置没菜,还不准打包外带。
尽管有街上那么一出闹剧,谢容淮和颛孙毓到的还是挺早,店里客人不多,他们直接进到谢容淮包下的屋子,安安静静的吃饭。
“老板娘,快去沏一壶我放这儿的狮峰龙井。”谢容淮打发走江氏,往颛孙毓的碟子里夹了几块肉,“阿毓快吃,吃饭的时候别想乱七八糟的,好好享受填饱肚子的舒服。”
颛孙毓将碟子里的肉两三口吃完,幽幽的盯着谢容淮。
“阿毓有事儿要说?”谢容淮随口问道,又夹了其它的菜给颛孙毓。
“没有……”颛孙毓垂下眼帘,似乎对碟子里绿油油的青菜分外的感兴趣。
这时,江氏端着沏好的茶进屋来,“国舅爷,您这茶可真是一等一的好,那香气馋人呐,刚半路上遇见谢六少爷,想问我买茶叶呢。”她不认得太子殿下,以为是谢国舅把席衍秋给甩了,新结识的相好,口里没遮没拦。
谢容淮看她一眼。能被祯元楼老板娘尊称一声“谢家六少爷”的,唯有谢容恺的次子昭祺,他家老子在帝都时,恭顺听话的誓要做端国第一大孝子,等他老子一出远门,脸变得比天还快,就是个混世大流氓,欺男霸女算轻的了,还不怕消息会不会传到谢容恺耳朵里,因为大家忌惮谢家权势,不敢多话。
江氏继续说得兴高采烈,邀功似的,“我就说了,此物只剩这一壶,改日新买了再送府上去,一个字儿都没提国舅爷您在这儿。”
“夫人极懂我心。”谢容淮笑意满面,如沐春风,“那么,希望夫人永远如此。”
江氏一愣,人精一样的女人,哪不懂国舅爷的意思,讪讪的搁下茶壶,“国舅爷新找的小公子真俊美,您请慢用……”
一阵风起,屋里的烛火摇曳明灭,谢容淮连推带扔的把江氏给弄出去,“砰”的关上房门,对颛孙毓傻笑道:“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颛孙毓安安静静的吃菜,似是没听见江氏的话。
“这里菜十分好吃吧?”谢容淮有些担心事后,以太子殿下的心性会不会拆了祯元楼,他可不想这苦逼的日子过得连个好吃好喝的地儿都没了。
“是,以后想与先生多来。”颛孙毓淡淡的说。
谢容淮放心了,于是坐下来继续吃饭。
饭吃的七八成饱就差不多了,谢容淮让小二撤下残羹冷汤,回头看到颛孙毓捧着茶杯,坐在地坪窗前发呆。
谢容淮这屋子位置挑的极佳,窗外是属于祯元楼的园子,仿的江南一处有名的园林造的,从窗子望出去,小桥流水,假山亭台尽收眼底,远处树木成荫,花香满园,都是些娇贵的花花草草。园子看着似乎不大,但越往里走才会恍然发现,实则是曲径通幽,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真真是赏花赏水,偷情偷心的绝佳之地。
就算现在日落西山了,但园子里亮起灯笼,朦朦胧胧间更有一种美感。
听见脚步声,颛孙毓抬头望着谢容淮,墨色的眼睛如同这将来的黑夜深邃悠长,望不见尽头。
“谢先生,我有个问题……”
“说吧。”睡了几天,吃的心满意足,谢容淮此时神采奕奕,拉过一只杌凳坐在他身边。
颛孙毓没有马上说出来,停顿了许久,谢容淮极有耐心的等。
天色彻底的黑下来,园子里的灯火更亮了,橙色的光亮跳跃在颛孙毓的眸子里,他冷俊的面容似乎也变得有几分柔和了。
“谢先生,恕我冒昧,您……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吗?”
没来由的,谢容淮的脑袋抽筋儿似的疼起来。
、疑心重重,难开口
不适的感觉来的突然,去的也快。
耳边轰鸣消失后,谢容淮没有去理睬这毛病的原因,问颛孙毓:“阿毓为何忽然这样问?”他坏笑起来,“莫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颛孙毓低下头,望着谢容淮佩戴在腰间的玉佩,“……是。可是他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和他说起,我……不敢说。”
看着流露出怯弱模样的颛孙毓,谢容淮的目光温柔起来,“有什么不敢说的,喜欢她就赶紧的说呗。”
颛孙毓摇摇头,茫然的问道:“谢先生,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谢容淮脱口问出道:“心里像吃了蜜糖似的甜,想与他在一起一辈子。”说完,他心里有种奇怪的空落落的感觉。
颛孙毓想问,那谢先生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是谁?真的是席衍秋?还是……
话在嘴里转了一圈,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那边谢容淮拍拍颛孙毓的肩膀,又开口了:“阿毓是看上谁了?有何难言之隐?快与我说说,我给你参谋参谋。”
“没什么,随口一提,谢先生不用放在心上。”颛孙毓很快的否认,举杯子喝茶。
这副样子在谢容淮眼中,是害羞了。他偷偷的笑起来,毕竟阿毓快到二十岁的年纪了,如今出宫开建太子府,可以娶亲成家,想必皇上开始准备着物色太子妃的人选了。
“谢先生,可以与我说说您和我母后的故事吗?”
谢容淮随口敷衍,“没什么好说的,陈年烂谷子的事儿。”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激起颛孙毓更重的疑心,略显哀痛的说道:“母后的事情,我知道的太少,现在似乎只记得她对我慈爱的笑……我总希望能更多的去了解她,不至于最终化为脑海中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谢容淮渐渐收起笑意,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悠长深远。
“先皇后与我,不过年少时有段来往。她十七岁时被选为太子妃后,虽然我们不过一般的朋友罢了,但为了避嫌,我们就再也没有来往过。”
这话也许能骗得了其他人,但颛孙毓万万不信——他为什么又骗人?他的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他不相信普通朋友的关系,能让谢容淮相守十数年,能让谢容淮冒着危险伪装成内侍,在闲暇之时陪伴在他身边,能让谢容淮如此尽
心尽力的避开深宫风雨……
还是真的是,谢容淮只是不想让他挡了颛孙瑥的路?
掌天下权,百年孤寂。谢容淮亲口说过两次,如今觉得是否是在暗示他远离纷争,远离皇位?
一次是前几日,在马车上。
还有一次是数年前的秋日,他们两人站在御花园的最高处,看到远处父皇一人在明湖岸边散步,内侍宫女们远远的跟着,他的背影孤寂难言。那时候父皇沉迷修道,听了道士的话,不再临幸后宫,只偶尔去一些妃嫔那里坐坐,其余时间便与枯燥艰巨的朝政为伴。
是真心助他,还是假意为之?
信,与不信,一字之差,如云端与尘泥之隔。
他想听谢容淮说,他与母后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或是别的……至少不是情人关系。
可是谢容淮偏偏不透露半句真话,永远也让人猜不透那双清湛的翠眸背后在想些什么。
也是,让人看得透彻了,在这纷杂的世间里,又如何存活。
但是,他不管,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要让谢容淮今后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要让谢容淮的心里永远的只有他一个人!
思绪纷乱,颛孙毓摇摇头,他觉得内心很乱,欲言又止。
“阿毓,你怎么了?”谢容淮见颛孙毓脸色不好,身子微微前倾,揽住他的肩膀。
“没什么,先生,我们回去吧。”颛孙毓轻声说道,勉强的笑了笑。
他年轻气盛,他太心急了……
与谢容淮,来日方长。
谢容淮和颛孙毓一起走出祯元楼大门的时候,门口正乱糟糟的吵成一片。
只见一富家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堵着个秀丽少女,yin笑调戏,说着些粗俗的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少女眼中含泪,面红耳赤,满是羞愤之色,无奈对方人高马大,挣脱不得。
“请你放尊重些,这可是天子脚下!”少女尖叫道。
“天子脚下又如何?我谢六少爷要的女人,还不是乖乖的钻我被窝里,嘿嘿嘿。”那男子满嘴酒气,抓着小姑娘纤细的手腕,轻轻的一拉,就将她给搂进怀里了。
少女又是一声惨叫,拼命挣扎,旁边的几个狐朋狗友笑的更猖狂淫荡了。
谢容
淮借着灯火看清楚那人模样,不由长叹。
这就是皇后口中所说如清流般无欲无私的谢家啊。
“诶哟哟,谢少爷哟!”江氏挥舞着帕子,跑出来当和事老,“您看您在我家大门口……六少夫人还在家等着您呢,刚派人来传信儿了,您早些回去吧!”
谢昭祺打个酒嗝,笑嘻嘻:“也好也好,小娘子随我回家吧。”说完,一只猪手搭在少女丰满的胸口上。
少女羞愤难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谢昭祺,流着眼泪往祯元楼的大门柱子上撞。
“啊啊啊——”江氏一声惨叫,人要是死在她家门口,往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眼看着少女就要一头撞在柱子上,不想手臂被人半途扯住,连跟头发丝都没撞上去。
少女盯着近在眼前的红柱子,随后回头望去,拉住自己的人一袭青衫,面若白玉,眉目温和,只是细看之下眼眸深处的厉色叫人胆战心惊。
“哟哟,这不是……”谢昭祺认出来人,忙假笑着作揖,“昭祺见过七叔。七叔可真是难见着的人,十次来祯元楼,十次必定请不到人,今儿晚辈是有福气,遇见了。”
怪腔怪调,让人十分不舒服。
“昭祺,许久不见你,更加的有作为了。”谢容淮不疾不徐,语调平和,“不如七叔请你去帝都府衙找朱大人喝杯茶?”
谢昭祺面色一沉,刚才伪装的客气劲儿全没了,“七叔,我可没碍着您。”
“我乐意。”谢容淮笑道。
旁边一人“噗嗤”笑出声。
谢昭祺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阴影中的太子殿下,通红脸颊顿时变得煞白,和一干狐朋狗友跪地行礼,“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江氏被这一出吓得僵住了,那个被错认成谢国舅新相好的小公子,居然是新出炉的还热乎着的太子殿下……她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失当场。
“请起吧。”颛孙毓口气还挺不错,略侧头对身后侍卫说道:“谢先生的侄子醉酒了。”
侍卫扯着呆愣中的江氏回屋里去,不多时提着桶冒着热气的汤汁出来了。
谢昭祺心里犯嘀咕,太子殿下又没让走,只得僵立在原地。
“让谢六少爷醒醒酒吧,世家公子醉酒街头可不好看。”颛孙毓风淡云轻
的,握住谢容淮拉着少女胳膊的手,分开两个人的牵连。
谢容淮没在意他这一举,闻着木桶中汤汁散发出的味道,偷笑。
是醒酒汤不假,但加了很多别的东西。
侍卫领了命令,舀出一碗醒酒汤端到谢昭祺面前。
太子殿下赐的东西,哪怕是毒药也得喝呀。
谢昭祺抖抖索索的接过碗,喝了一小口,五味陈杂,难喝无比。他从小吃的是山珍海味,连个白粥都得放糖,喝口苦药必须备着帝都城里最好的蜜饯,养尊处优的谢六少爷哪见过这么个比毒药还难以入口的东西。
他不肯喝,侍卫站在他面前犹如泰山般巍然不动,几个酒肉朋友缩在旁边,不敢乱动乱说话。
“七叔……”谢昭祺泪眼汪汪的看着谢容淮,声音哀戚的像是要被人当猪宰了。
谢容淮叹道:“良药苦口。”
“谢先生的侄子醉酒不清醒,琢青,你服侍他快喝下吧。”颛孙毓的声音淡淡的,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他不怕谢家日后为这事来报复,他还担心谢家不快点出手呢。
谢昭祺一身哀嚎,又有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那名叫琢青的侍卫负责灌汤。
“呜呜呜——”谢六少爷使劲扭动,可汤汁仍是不断的涌进他的嘴巴里,他难受的生不如死。
“小姐,实在对不住。”谢容淮不管不顾侄子的哭号,从腰上解下一只荷包塞在那名少女手中,“让你受惊吓了,放心,这恶徒以后不敢来为难你了。”
“谢谢老爷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老爷尊姓大名,小女子好来日报答您。”少女要跪下磕头谢恩,被谢容淮拦住。
“小姐可有觉着不舒服的地方?”
少女摇摇头,低着头,脸上现出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