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丁衡将军手下的史侑抓住合适的时机,弃暗投明,于大帐中斩杀丁衡,宣布归顺朝廷,联合来自帝都的援军,以及北疆的谢容邦合围江逸师的叛军。
史侑是丁衡亡妻的表弟,早年也靠过谢家提携。丁衡在妻子去世后不久,很快另娶他人,引起史侑的不满,无奈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么多年来只能忍气吞声。丁衡不仅不知道史侑对自己心怀不满,更不知道他是谢家安排在身边用来监视制衡的,为的就是防止有朝一日反叛。
同年四月二十,江逸师的叛军在四方合围下,全军覆没,江逸师本人在乱军中被人乱刀砍死。
一场叛乱,就此结束。
而谢容淮一直没有出现。
席衍秋踢了踢脚旁的尸体,转身坐到河边的石头上,出神的望着潺潺河水,不远处一群普通百姓打扮的青壮男子,有的在收拾地上的尸体,有的在整理马车上的行装。
“谢容淮啊谢容淮,我帮着你在叛军后方捣乱,帮助端国的军队一起剿灭叛军。刚刚呢,又帮你干掉谢容恺这条漏网之鱼。”席衍秋惆怅的说着,“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你却跑的没影了,真无耻。”
群山青翠,繁花似锦,温暖的春风吹遍大地,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可偏偏见不到最想见的人。
“殿下,”旁边的小侍从看自家太子颇为伤感的模样,忍了忍没看得下去,出声提醒道:“端国的谢宰辅已经死了。”
席衍秋望天,蓝天白云映在他清澈的眼眸中,望尽天际也看不到某人,真让人觉得忧伤。
据传过来的消息,叛军主将自刎后,谢容淮不慎落水。旗度守军打捞了好几日,无奈湖广水深,加上连着数日大风大浪,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谢容淮不通水性,因而被认为必死无疑。
席衍
秋摇摇手,“不不不,我相信谁死了,也不会相信他会死。他这种人就和打不死的蜚蠊一样,除非他自己想死……也不见得能死成。”
小侍从不服气的追问道:“那端国的谢宰辅会去哪儿了?”
是啊,若是活着为何一点音讯都没有呢?席衍秋想了想,一巴掌拍在小侍从的脑袋上,“我对你好些,你就上房揭瓦了是吧?还不去看看,什么时候能启程回去。”叛军剿灭了,他们这群伪装成端国百姓的北齐人,也该赶紧的回去了。
小侍从抱着脑袋,麻溜的跑开。
席衍秋抱臂面对河水,冷哼道:“你要是再不出现,别怪我不顾情面,举兵打进端国。反正你不在了,我遵守那道约定做什么?”
不多时,小侍从回来通知他可以上路了。
席衍秋回首望眼端国帝都方向,一笑,随后率人马离开。
雍启二十二年五月初九,重病缠身好些时日的皇帝陛下驾崩于两仪殿,明媚鲜艳的春色被缟素掩盖,沉重的丧钟声在宫殿楼台间回荡,伴随幽幽哀泣。
当梓木棺盖被钉好后,站前殿中央的颛孙晰华命所有人退到门外。
众人想着等到时辰一到,大行皇帝的棺木将要抬至陵寝下葬,虽然以前盛传大行皇帝兄弟两个感情不大好,但毕竟是同母亲兄弟,最后一面了,再好好的看一看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殿内众人依次退到殿外,轻轻的合上所有门扇。
殿内一片寂静,轻烟无声袅绕。
颛孙晰华随便寻了一块垫子盘腿而坐,盯着放置在桌案上的灵位,似乎是想事情想的太入神了,连棺木中传出一声轻响,都没觉察到。
要问这位即将成为九五之尊的皇太弟在想什么,其实很简单——他在思考自己的亲兄长是从何时起变得疯狂的令人难以置信。
试问哪个皇帝会甘愿在盛年之时,放弃帝位,伪装成死人,被人拾掇拾掇后安置在巨大华丽的棺木中?
当他看到原本卧病在床的皇兄忽地回光返照似的,气不虚、腿不软了,好好的站在面前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有那么一瞬间在甚至在想皇兄的装病是在试探。
皇兄一句解释都没,交待他处理好政事,然后带着几个心腹跑了。
他猜到皇兄是去追谢容淮,但从探子口中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惊讶了半天,揣测
到皇兄装病的真正目的后,不由地觉得皇兄不是一般的疯狂。
七哥落水失踪的消息传来不久后,皇兄一言不发的回来了,除了继续装病外,一边跟他交待朝政,等到叛乱结束,心无牵挂了,“驾崩”的时候也到了。
他的兄长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也许从前有皇帝这么干过,只是知情者寥寥,又守信的将秘密守了一辈子。
就在颛孙晰华胡思乱想的时候,漆黑的棺木中,颛孙煦华麻利的扯下一身累赘的衣服饰物,然后触动某处机关,只听身下棺板发出“咔”的一声,他顺着倾斜的棺板滚出雕刻这繁复华丽纹路的梓木棺材。
面对“诈尸”的大行皇帝,颛孙晰华反而笑了:“皇兄啊,快给臣弟一些封口费。”
颛孙煦华正好瞧见身上还有串没取下来的玉佩,于是顺手摘下来丢给弟弟,“给你了。”接着,忙着去重重幔帐后面搬早准备好的石头。
颛孙晰华看了看那枚稀世珍贵的玉佩,哭笑不得,上前帮忙。
两个人将石头塞进棺木中,又收拾好滑落出来的陪葬品,然后用力扣上棺板,一切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两样。
颛孙煦华换上侍卫的衣衫,略易了个容,满意的看了看全身上下,又回头瞧眼写着自己名字的灵位,郑重的对弟弟说道:“这大好江山,千万子民就交给你了。”
颛孙晰华正色道:“兄长,您放心吧。”
“好。”颛孙煦华知道弟弟必定会将这繁华盛世延续下去,甚至能创立更高的霸业。有这样的继任者,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时辰快到了,颛孙煦华不能再多逗留片刻,他向后退了一步,微笑道:“我走了,晰华。”
颛孙晰华眼睛微涩,今日一别,或许此生再不能见面,但是雍启帝已“驾崩”,兄长去寻找七哥的心坚定不移,任谁也不能回头。
可是为何皇帝驾崩的消息昭告天下已久,七哥始终不见回来?
再不来,兄长可就要离开了啊……
满心的忧愁,最后他只能勉强笑道:“保重。照顾好七哥,不然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会追过去揍人的啊。”
颛孙煦华笑了,眉目温和,他向弟弟挥挥手,身影消失在重重叠叠的白幔后。
颛孙晰华揉了揉酸涩的眼角
,快步走去打开殿门。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出发前往陵墓,黑龙纹的白旗迎风猎猎,遮天蔽日,皇亲宗室、文武百官、卤簿仪仗及其他送葬者队伍井然,宽阔的街道两旁百姓跪伏在地,哭声和哀曲缭绕不断,响彻整座帝都城。
这时,一人策马自另一侧街道奔驰而来,散乱的长发半遮呈现病态的苍白脸庞,掌心被缰绳擦出几道血痕,青衫也染上尘埃,显然是因为赶路而致。恰巧从面前经过的柩车映入他一双翠眸中,不由地身形一个不稳,差点马背上跌下来。
道路旁边皆是跪伏的百姓,此时一人骑于马上显得十分突兀,引起送葬队伍中的文武官员们的注意。
“是谢宰辅!”很快有人认出那是失踪数月的谢容淮,可是前行的队伍不容他们停步,只得一边回头看一边继续往前走。
谢容淮没有出声,出神望着越走越远的柩车,在白旗的阻挡下,渐渐地看不见,翠眸中泛起波涛,有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青衫上,晕开。
从前没人见过谢宰辅哭泣,今日此情此景,众人唏嘘,大行皇帝和谢宰辅的情谊真是相当深厚,可惜君臣从此天人永隔了,而且竟是最后一面也没能瞧上。
待送葬队伍远去,谢容淮跳下马,一边用衣袖擦去眼泪,一边快步穿过人群,脚步随着跳动地越快的心而快加,最后直接狂奔向皇宫,连发簪从头发上滑落,他都浑然不知,就这么像个疯子似的奔进宫门,摸出当初和煦华讨恩典时弄来的龙纹玉佩,一路畅通无阻。
此时的宫殿安静的像无人一般,寂静的让人觉得惊恐。
谢容淮在空旷的两仪殿前停下脚步,慌乱的举目四望,没有人出现。他开始害怕了,怕自己到底是迟来一步,煦华已经先走了。
一阵风起,披散下的头发遮住他的双眼。
他抬手去拂发时,指尖碰触到另一个人的手,心头猛地一跳。
乱发被拂到两旁,一个陌生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但熟悉的眼神让谢容淮知道,这人是煦华。
“我就知道你没死。”他笑着哽咽道,眼泪又不禁的涌出。
刚才,文武百官都以为他因皇帝驾崩而哭,其实不然……
颛孙煦华温柔的轻轻擦去谢容淮脸上的泪水,神色颇为严肃的问道:“谢容淮谢国舅爷,你可愿意和我在一起,离开
这里,远走高飞?”
谢容淮扭过头,冷哼道:“谁要和你在一起。”
颛孙煦华眯眼盯着谢容淮,从怀里摸出一道圣旨,清清嗓子,有板有眼的念道:“端国雍启皇帝令,赐婚于中书令谢容淮与阅武山庄薛观海。”他瞟一眼显然是在忍笑的谢容淮,猛地抓住他的手,“还不快接旨,谢宰辅大人?”
谢容淮试着甩了甩,没甩开颛孙煦华的手。
“别想甩开我的手。”颛孙煦华认真的注视着谢容淮,气势十足的又问道:“快说,要不要跟我走?”
谢容淮回望颛孙煦华许久,最终上前一步,抱住他。
颛孙煦华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抱紧谢容淮,感受到怀中身体的暖意,倍感知足。
“我侥幸活下来后,想了很多很多事。”谢容淮在颛孙煦华耳边轻声说道,“想明白了,我便回来了。看到柩车,我知道二十二年的分别后,我们可以抛却所有,唯独再不能丢下彼此……”
“煦华,我们走吧。”
莫大的喜悦涌上心头,颛孙煦华更用力的抱着谢容淮,轻风扬起他们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今生,再不分离。”
、番外四 逍遥
谢容淮从信使手中接过书信,道过谢后,反手关上小院门,回到院子中央的摇椅上坐下。
一共两封信,当前一封是袁璟山的。
袁大人对他的不告而别表示极大的愤慨,怒指他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颇有负心汉的意味。临了,却是几句关怀的话语,钱不够用只管问他要。
谢容淮愉快的一声笑,虽然现在隐居于山野,但做为帝都最大绸缎庄的幕后大老板,他从来不愁没钱。再者,煦华从宫里跑出来时,顺手捞了不少陪葬珍宝,足够他们坐吃山空几辈子。对于璟山的先骂后示好,有几分感动,他望一眼灶屋的方向,将信纸丢进前面的火堆里烧成灰烬。
第二封信是晰华寄来的,信中提到册封为贵妃的昭姀有了身孕,他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谢容淮谢国丈要荣升外祖父了。
一想到年纪不大就成了外祖父,谢容淮有点被惊吓到,捂着嘴咳嗽几声。
瞬时,煦华从灶屋探出脑袋,紧张的问道:“容淮,你怎么了?!”
谢容淮挥挥手中的信纸,笑道:“我要当外祖父了。”
煦华擦了擦手,走过来接过信纸,“恭喜你啊谢国丈。”
谢容淮偷偷坏笑,摸着下巴,沉思状疑惑道:“你说……我是你弟弟的贵妃的爹,你应该喊我什么才对?”
“呃……”煦华想了想,指着灶屋,“我还有事没忙完,一会儿再说。”说完,正打算一溜烟的跑掉,被谢容淮抓住衣摆。
“这个给你。”谢容淮将附带的一张纸交到煦华的手中。
这是瑥儿临的一张帖,稚嫩的笔法,却也看得出是在很认真的写。
新帝登基后,谢皇后上徽号为“皇嫂庄静皇后”,迁到另一处宫殿居住,吃穿用度仍旧按皇后的规制,抚养年幼的奕王颛孙瑥。昭姀时常去陪姑姑说话,日子过得挺舒心惬意。
“瑥儿这个孩子挺用功的。”煦华赞许道,末了看看摇头晃脑的谢容淮,“不像他舅舅,这个年纪时,每天只想着去御膳房偷吃。”
谢容淮歪头看天,嘲笑道:“别说的你好像不喜欢去御膳房,不知道当初是谁被花大厨当成馋嘴的小内侍,追着打,若不是我半路缠住花大厨,史书上会不会记载英明神武的雍启皇帝幼年时,因偷吃被御厨揍呢?”
煦华一把抓住谢容淮
的肩膀,出手太过迅速导致谢容淮被吓一跳,茫然的盯着板起脸的煦华。
“怎么了?”
“我要封上你的嘴巴。”
谢容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煦华已经霸道用深吻堵住他的嘴。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缠绕,已经完全尝不到药味。
他们两个人,一个装病天天喝补药,一个落水后大难不死养病数月,不知灌下了多少苦药,现在总算是雨过天晴,否极泰来。
“啪”,谢容淮一脚踩在煦华脚背上,两人这才分开。
在煦华扭曲的面容下,谢容淮无辜的说道:“我饿了。”
煦华失落的叹口气,忧伤的返回灶屋。
谢容淮摸着下巴,琢磨着一些小心思,无意回头看眼煦华,正好瞧到他后襟正中一个黑不溜秋的猪蹄印,忍俊不禁。
今早起床时,他随口说了一句“想炖肉吃”,煦华出门向山脚下的猎户们借了东西,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