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巫医,还是他年少游学时偶然识得,虽见识过其人本事,但深觉诡异非常。后来,他们之间长年书信往来,互相请教过医术,但是他未曾将从好友处学来的东西用到平日诊脉治疗中去。
生死危急关头,煦华顾不上那么多,“快将人请来。”
一旁的谢太师默许了。
没多时,齐太医带着那名举止打扮皆怪异的巫医回来了。巫医看过之后,表示还有的救,他从随身携带的褡裢里摸出一只竹筒,神神秘秘的扫视一圈煦华、谢太师和齐太医。
“这是一种蛊毒,我刚养出来的,按理说可解百毒,解毒之后还有此生此世百毒不侵的功效……但是,还从来没有在人的身上试过,不知是否有效。”
齐太医挠挠鼻子,“不试试的话,谢七少爷必死无疑。”
煦华和谢太师相视一眼,双双点头。
此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巫医的双眼露出兴奋的光彩,“这蛊毒要加入与中毒者关系亲近之人的血液才有效,感情深厚或是有血缘关系都行。不过必须告知你们的是,中毒者一旦服下此蛊毒,会忘情忘性,也就是与献血者之间的感情会永远都想不起来,跟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煦华想了想,问道:“对容淮的身体会有危害吗?”
“呃……我不能保证。”巫医实在是拿不准这蛊毒到底有没有效果,所以不敢打包票。
想到容淮眼中的失望,和无法实现的愿望,煦华伸出手掌,“用我的吧。”不如将痛苦都忘掉,快快乐乐的活下去才是谢容淮。
谢太师面色平常,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但眸中极快的闪过无奈与悲切。
血珠子落进竹筒,煦华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缺了一块。
巫医才不会管他们这帮人是什么心情,难得有人来试药,笑容满面的小心捧着竹筒去床边喂药,然后仔细观察服药后的状况。
“毒解了,毒解了!”蛊毒立竿见影,巫医高兴的手舞足蹈。齐太医连忙扯他的衣袖提醒,巫医才低调了许多,但仍难掩脸上的笑意。
煦华觉得自己的心彻底空了,泪水止不住的涌出。
一直不说话的谢太师叹道:“这样也好,也好啊。殿下,您想过你身为帝王时,容淮要以什么身份站在你旁边吗?不是没有过先例,结果是什么,您很清楚。”
煦华惊愕,这个问题深思下去……
“尽管这个孩子是随和好相处的,但是他有他自己的傲气。试想,因您的宠信而高官厚禄的他,以后将被人说成是以色侍君,乃奸佞小人,他会做何感想?你又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最终呢?他会和先例一样,遭人群起而攻之,丢掉性命,你做为皇帝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你不能随心所欲,不想杀也得杀。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再也无法挽回。”
煦华回头望着面色苍白的容淮,是他太想当然了,皇位和容淮竟是二者只能选其一。
也罢,他无法带给容淮想要的幸福,伤害他的心至深,不如从此相忘。
只愿容淮今后能找到深爱彼此、爱好相投,能满足他心愿的爱人。
谢太师无声的叹气,其实他是假装答应容淮愿意放他离开帝都,像他父亲那样自由生活。真正的目的是让容淮亲口和皇长子彻底的决裂,因为他清楚皇长子绝对舍弃不掉皇位和梦想,而容淮也不可能轻易的放弃梦想。如此一来容淮保全性命,断掉与皇家过多的牵连,却没想到差点让最疼爱的孙子丢掉性命。
想来,实在后怕。
“殿下,待容淮病情稳定,臣会带他出宫回府,告知他乃是一时贪玩,不慎落入冰河才病倒的。这件事,会成为永远的秘密,请您放心吧。”
煦华擦去眼泪,轻语道:“再见了,容淮。”
容淮被谢太师带走后,泰常帝正式颁下册立太子的圣旨,接着是敲锣打鼓的办起太子的婚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年末,泰常帝驾崩,翌年煦华登基,改元雍启。
煦华身边的何谅敏锐的觉察到,自从谢七少爷不再出现,皇上渐渐的变了。
从前的皇上,对谢七少爷是最好的,又体贴又包容,说话风趣爱开玩笑,偶尔还会为了满足谢七少爷的要求,做些荒唐可笑的事情。而对于其他人,至少也是谦和有礼、温顺乖巧的,有时候也爱说爱笑,看起来算是个开朗活泼的少年。
可是后来,有了帝王威仪的他,淡漠沉静了,很少与臣下说笑,与年少时判若两人。
煦华再一次见到容淮,是雍启二年。
一时无法克制的心动和冲动,他成了“薛观海”,只为看一眼容淮是否安好。
容淮的失约,他早已猜到——唯有长时间的相处,从朋友做起,容淮才会爱一个人,所以荒唐出现的“薛观海”注定得不到答案。
分别后,他冒充的那个少年,也就是真正的薛观海进入阅武山庄拜师学武,学成后行走江湖。而他,坐在两仪殿内,将一封封书信送到阅武山庄,再由真正的薛观海誊抄一遍,送回帝都,交到容淮的手中。
每每看到熟悉的字体,知道容淮平安,尽管话语平淡,但煦华依然是心满意足的。
直到雍启六年,出乎所有人意料,容淮参加了殿试。
容淮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出现在眼前,煦华便不再写信。
十年的默默凝望,最后还是迎来分别。
当容淮说“微臣这一生,只适合流连花间,纵情山水,得一风流名声,不适合困于高墙之中”时,煦华没有挽留——只要容淮高兴,什么都可以。
十六年,他一人的遥望,只他一人记得的回忆,心底长久不变的孤寂和只能深埋的爱恋,他知道这是当初选择后的报应。
但他不后悔,也没有的后悔。
没料到容淮辞官后,谢氏一派的势力反而在悄无声息中壮大,势必在未来的某一天威胁到颛孙氏的帝位。能解开危机的人,煦华只想到容淮一人,明知他的心思从来不在仕途上,但不得不强行重新任用。
而他,会重新以“薛观海”的身份守护在旁,护容淮在腥风血雨中,平平安安。
细究不清是在哪一日,或是在某一个瞬间,煦华发觉自己终于可以放弃现今的所有,只求和容淮在一起。
时光飞逝,二十二年过去,心未曾变过。
他想,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再负容淮的心……
、埋伏
兵马队伍窸窸窣窣的穿过树林,一个个精神不振,拖拖拉拉的迈着步子跟在将领的后面。
颛孙毓环视左右,这一片林子是个埋伏的好地方,旗度守军居然放过此处,实在叫人匪夷所思。他攥紧佩剑剑柄,强压下心里的暴躁,回想刚才与副将参军事们商议的计策——没有粮草的他们,必须速战速决。旗度不过一处县城,守军不足六千,且城墙不太坚固,极容易摧毁,只要他们连番强攻,天黑之前必能破城。
到时候,他要让谢容淮亲眼看着,旗度的百姓一个接一个死在面前。
穿过林子,前方山谷出现在颛孙毓眼前,这是通往旗度县的唯一捷径,也是一处容易遭遇埋伏的地方,但是若想避开被偷袭的危险,改从其他路前往旗度,必须多花一天的时间。
他抬头望向道路两旁不算陡峭的山坡石壁,风穿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有愉悦的鸟鸣声,一切显得平静安宁,仿佛不曾沾染半分被战火硝烟。
颛孙毓放慢前进速度,细致的观察山谷的动静,锋锐的墨色眼眸如同雄鹰一般,不放过丝毫异动。
马蹄声声,距离山谷越来越近,四周依然平静,反而更让叛军们胆战心惊。
颛孙毓搭箭在弓上,寒光在眸中一闪而过,举弓往一处矮树丛射去,利箭“簌”的一声扎入枝叶间,再没了声息。
颛孙毓盯着树丛看了片刻,那里一直安然不动,无声无息。
“加速前进!”他冷喝下令,刚才试探有无埋伏,耽误了不少时间,必须加快脚步赶往旗度。
叛军们见主将已试探过,于是安心的跟随在将领后面,小跑前进。
快到山谷之时,前方有一员大将提着一把长柄大刀迎面奔驰而来,他情绪高昂,兴奋的将正忙着从山坡树林里跑出的麾下将士们远远的甩在后面。
“啊哈,你这逆贼!吃你鲁爷爷一刀!”来者声如惊雷,话音还未落已奔至颛孙毓近前,挥刀砍来,带起的厉风卷起落叶,威力十足。
颛孙毓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之前在旗度县前连斩他三名将军的鲁小将军,当下杀气涌现,横枪挡住攻势,同时掌中发力,将那沉重的长柄大刀震开。
鲁小将军若不是拽进了缰绳,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他吃惊的蹬着颛孙毓,哼道:“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有点本事!”他潇洒的挽了个刀花,随即大刀直指,“哼,今日定要取了你的脑袋祭枉死的百姓和将士们!逆贼,纳命来!”
攻势再度强劲袭来,颛孙毓喝退身后军士,单枪匹马面对年长自己不少的鲁小将军。
在枪尖擦过脸颊之时,颛孙毓轻蔑的笑道:“鲁将军不过尔尔。就让我用你的头颅,开启旗度县的大门!”
“嘿嘿。”鲁小将军后仰避过银枪的横扫,不在意的说道:“我的脑袋只会老老实实的待在脖子上。”
“狂妄!”枪缨飞旋,宛如忽然展开的一朵红花,颛孙毓收枪至一半时,再度出手刺去,一招一式狠戾非常,又在意想不到时半途转变枪法,令人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没多时,鲁小将军气喘吁吁,显出颓败之势。但是他不会轻易认输,怒哼一声,咬紧牙关,再次举刀挟带雷霆万钧直劈下来。
颛孙毓举枪来档的同时,脸色微变,冷视脸色通红的鲁小将军。
锋锐的刀刃渐渐逼近眼前,颛孙毓无瑕再看鲁小将军的脸色,身体在这千斤之重的压迫下开始后仰,眼看后背已贴近马鞍,刀锋近在咫尺,而旗度守军也杀到近前,围攻他的人马,无人能顾及得到他。
生死关头,颛孙毓目光一凛,抬脚踹在鲁小将军的战马脑袋上。
战马哀鸣一声,竟是瘫倒不起,鲁小将军滚落在尘土中,还没来得及站起,背后一道劲风袭来。
“鲁小将军!”旁边一名正在浴血奋战的旗度士兵大叫一声,奋不顾身的扑上前来。
“噗”,利器扎入血肉中的钝声,温热的血液溅了鲁小将军一脸。
颛孙毓眯起眼睛,想收回银枪,可银枪巍然不动。
“鲁小将军快走!”说话间,那名旗度士兵的唇齿间有鲜血不断的溢出,他忍住胸口创伤的疼痛,使出全力握紧叛军主将的兵器,让他进退不得。
鲁小将军瞬时泪水盈眶,他迅速的跳上旁边一匹无主的战马,再一次向颛孙毓砍来。
危险再此逼近,颛孙毓又尝试了一下,可是那名旗度士兵在将死关头的气力居然是难以想象的大,他长吼一声,直接将那人悬空挑起,另一只手抽出佩剑,寒光耀目之后,生生砍断紧握住他兵器的双手,紧接着在大刀砍来之前,将哀嚎的断手之人甩向鲁小将军。
鲁小将军见救命恩人的身子撞向他的刀尖,只得手腕一转,横刀在身侧,一手接住恩人。
“将军……”那名旗度的士兵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他断断续续的恳求道:“一定,一定要……剿灭叛军。”言罢,缓缓的合上双眼,再无生气。
鲁小将军悲愤的大吼一声,“逆贼!老子今天要和你决一死战!”
刀枪激烈的碰撞,纵横交错间激起刺目的火花。
颛孙毓不屑的冷笑,趁一个空隙,枪尖穿透铠甲,刺入鲁小将军的肩头。
鲁小将军咬紧牙关,挥刀欲砍断枪杆,颛孙毓及时收手的同时,再挥剑划去。
鲁小将军收紧缰绳,避开开膛破肚的一击后,举刀再砍。可是从肩头涌出的血液,仿佛一并带走了他的气力,攻势越来越弱,而他带来的旗度将士们尽管勇猛无畏,但也渐渐的开始呈现衰败。
逼退颛孙毓后,鲁小将军不得不举刀高呼,“快撤!弟兄们快撤!”
鲁小将军带领将士们拔腿就跑,涌进山谷中,头也不回的撤走。
颛孙毓拦住欲追击的部下们,“小心再有埋伏。”
一名副将望着远去的尘烟,狂傲的笑道:“原来旗度守军不过如此嘛!这么快就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有人附和道:“就是。瞧刚才那人狂妄的,这埋伏的……啧啧,空有一身武力,没脑子。”
颛孙毓阴恻恻的扫视他们一眼,两人立刻闭嘴。
稍作休整后,颛孙毓继续率军出发,有条不紊的缓缓的踏入山谷中,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摇曳的树枝好似挥舞的衣袖在向他们示好。
尽管踏入山谷有了一会儿,四周依然毫无异常,但是颛孙毓的警惕没有放松一丝一毫,一边前行一边扫视四周。以至于身后副将唤了几声,他都没有注意到。
约莫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两旁山坡上忽现稀稀拉拉的一片伏兵。
虽然料到途中必有真正的伏兵,但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颛孙毓的眼中闪过杀气,旗度守军意欲以少胜多,但如此狂妄的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他攻下数座郡县,杀人无数,居然不仅不怕,还张狂自大起来了!实在可恶。
一声令下,颛孙毓指挥士兵们杀上山坡,取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