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还是踏回权势纷争之中。
谢容淮看眼外面布置开的侍卫,将他幽静的小别苑铁桶似的包围起来,略惆怅。
吃过晚饭,谢容淮将颛孙毓安排在临水的一间卧房,又将从宫中搬来的一些日常用品和服侍的人安置妥当,今日折腾劳累一整天,明日还要上早朝,他请颛孙毓早些歇息,便离开。
他的住处就在颛孙毓的对面,开窗便能看到对面房间,但隔着水,要绕过长长的一条走廊。
夜晚的天空被厚厚的乌云铺满,隐隐有闪电在乌云见划过,谢容淮深深的呼吸一口,雨前的空气带着一丝清新的甜腥味道,凉风散去燥热,十分舒服。他索性踢掉官靴,解开束发的锦带,散发赤脚漫步在廊下,心情好起来,压抑烦闷之感如烟云消散。
颛孙毓透过门缝,看到这样的谢容淮,情绪莫名波动。
他们隔着一道门,一条极短的路,他想追去却迟迟不打开门。
他胆怯了。
于是任由那道如谪仙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夏日里的雷声“轰隆隆”个不死不休,谢容淮披着一件外衫在窗下写字,一笔一划蝇头小字写的极为认真,忽地他收笔,一边慢悠悠的吹干墨迹,一边听着外面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但是他还是听见了。
不是连续的,走几步停下来一会儿,又接着走。
他分辨的出,那走的步数差不多是一间房门到另一
间房门的距离。
最终,脚步声停在他房门前时,书写着小字的纸条卷成一团,塞在一截竹筒里,用蜡封好了。
门上的人影晃了晃,低低唤道:“谢先生……”
谢容淮将竹筒扔进案上的一只笔筒里,开口道:“阿毓,进来吧。”
房门没有被立刻推开,而是顿了顿,才“吱呀”一声缓慢的从外面打开,与此同时,暴雨倾泻如注,合着雷声充斥满耳。
颛孙毓脸色微白,嗫嚅道:“先生,阿毓今晚想与你同睡,可以吗?我们好久……”
好久没有像年幼时,躺在一张床上,依偎着入睡了。
谢容淮叹口气,笑道:“阿毓快二十岁了,仍怕打雷么?”
颛孙毓点点头,无措的样子让人想笑又觉得怜惜。
谢容淮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带到床边,“快坐。”按着颛孙毓的肩膀,让他坐在床沿上,看他仅穿着中衣就来了,暗叹,去扯薄被。
谢容淮的衣领是散开的,俯身下便能通过领口看到如玉般的胸膛,颛孙毓脸上一烫,赶紧偏开头。
“先披着。”谢容淮将薄被披在颛孙毓的肩头。
颛孙毓抬头看站在身前的谢容淮,“这么晚了,没打扰到先生歇息吧?”
“趁雨前看看满池荷花。”
“哦。”
谢容淮只在床头留下一盏烛火,对颛孙毓说:“快睡吧,明早若是赶不上早朝,皇上可要怪罪我第一天就带坏了太子殿下。”
颛孙毓躺在内侧,看着谢容淮在自己身边躺下,心思像蔓藤一样纠结缠绕不断延伸。
谢容淮没有那么多心思,也确实累了,呼吸沉稳平静,很快就进入梦乡。俊秀的眉目在橙黄色的烛火照映下,好看极了,岁月还未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如二十多岁时,数年岁月一切从未变过似的。
颛孙毓等了很久,然后假装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谢容淮的胳膊。
谢容淮没反应。
他屏住呼吸又等了许久,连外面雨声渐渐停歇都没有觉察到。
手缓缓的抬起,伸到熟睡之人的身前,颛孙毓抿着嘴唇,又停顿住了,直到胳膊举的酸疼,他一狠心,揽住谢容淮的肩头,身子不由地往人家那里挤了挤,脑袋靠
在肩头。
终于有一丝安心的感觉。
颛孙毓想,还是暂时抛却所有,沉浸于此吧。
、好戏开场
第二日,谢容淮与颛孙毓一前一后走进大兴门内,等待入殿上朝的官员们听见脚步声,只看一眼,行过礼后,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之前的话题。
谢容淮靠在墙上,百无聊赖的玩着官帽,蔚蓝晴空映在他的眸中,清湛的不染一丝凡尘,贵气逼人的紫袍,穿在他身上别有一种恣意风流的气态,跟那些爱好游山玩水、赋诗作词的文人一般,压根就不该出现在巍峨雄壮的皇宫门前。
无人上前与他说话,不是不想,是不敢。
颛孙毓看到琭桢垂首站在宫门侍卫身边,迈步走过去,扫眼离得最近的官员,问道:“安排人去查了吗?席衍秋人呢?”
琭桢面露惶恐之色,“谢大人居所太多,人手不足,所以尚需要些时日。”
“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应,颛孙毓没有急躁,他知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
“小的差人查过荷影院周围,没有可疑的人物出现。夜里,那些下人也都老老实实在屋里睡觉。看守宅院的侍卫都是自己人。”琭桢又说道,也不能一夜都没一点收获。
谢容淮由他亲自的伴在身边,还有明处暗处的人看着,铁桶似的密不透风,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握之中。这种情况下,若有一日,谢容淮再能与某些人接触,密谋对他不利之事,他就真的留不得了。
“谢容淮。”有人高声唤着,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尤其引人注意,更何况唤的是目前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颛孙毓转身望去,恰好对上那双含笑如春风的翠色眸子。
莫名的心慌,颛孙毓转过头,装作与琭桢继续说话。
他没忘去看是谁喊的谢容淮。
左谏议大夫袁璟山,是父皇的人,颛孙毓松口气。
早朝的时候到了,众官员按品级高低列队站好,依次进去大殿站好,这时候有人发现尚书左仆射柴忘庸不见人影,眼见皇帝已出现,暗暗撇嘴——皇上最厌恶有人在不提前告知的情况下,不上早朝,认为这样是对本身官职与同僚们的无礼和不负责任。
颛孙煦华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谢容淮与长子后,让跪了满地的臣子们起身。
何公公略弯腰,在颛孙煦华耳边轻语道:“皇上,尚书省柴仆射大人没来。”
颛孙煦华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让众多
大臣缩了缩,他沉声问道:“有人知道柴忘庸在何处吗?”
“启禀皇上,微臣今早在柴大人家附近的路口,还看到他馄饨摊子里吃馄饨。”文官队尾处有人战战兢兢的出列。
颛孙煦华偏头看眼何公公,何公公知晓他的意思,挥手让下面的小内侍去找人。
小内侍还没出大殿门,外面有人跪在门前来报:“启禀皇上,尚书省柴仆射大人遇刺,所幸有恰好路过的江湖侠士相救,只是伤势较重,无法上朝。”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
太子刚刚册立,力举皇长子的柴大人就遇刺。
颛孙毓不动声色,听父皇又问道:“行刺者可抓到了?”
“回禀皇上,行刺者狡猾未抓住,府尹大人已下令关闭四方城门,防止行刺者逃逸出城。”
听帝都府尹已有布置,颛孙煦华吩咐道:“你去太医院,带两名太医去看看,有什么消息即刻回报。”
“是。”何公公面色严肃,与门外通报那人一道去办事去了。
颛孙毓想看看谢容淮的反应,但身后有三省长官挡着,再想想谢容淮此人心事断然不会轻易外露,遂作罢。
颛孙煦华威仪沉静如旧,已说起其他事务,声音低沉威严:“南方洪灾有新消息吗?”
户部尚书出列,回禀道:“承州郡目前已找到药方治疗疫症,很快就能控制住。其他郡城目前已安置好百姓,只等帝都这边押送粮草银两过去赈灾和修葺堤坝了。”
颛孙煦华墨色的眼睛盯着尚书大人看了又看,虽然低着头但是奚尚书能感觉到视线一直没有移开,浑身上下开始不自在,额头上冒虚汗。
他没有隐瞒不报,都是按实情说的,他是怕,怕皇上派他负责押送粮草,千里迢迢的去南方。
这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因为几年前有官员贪污赈灾银两,凭着路途遥远消息不便的好处,欺上瞒下,造成饿殍遍野、民怨不断,差点有人造反的恶劣结果,因此这次皇上对于这次赈灾格外重视,采取了意见,要求一名朝廷重臣负责监督押送。
且不说路途遥远,一路上还得胆战心惊的防止手下官员暗中贪污,或是半路上有贼匪劫道,到了那刚刚闹过洪灾和时疫的南方,吃也吃不好,住也住不好,一个不小心染上疫病就等着白骨葬异乡吧。真躲过疫病,可躲不过
忍受各路官员和百姓骚扰谩骂,铺天盖地的事儿能把人烦死。
最后好不容易带半条命回帝都,人人都说,做的好是你分内,做的不好……皇帝一怒,人头落地。
这名监督人选本来是监管户吏礼三部的左仆射柴忘庸,没他户部尚书的事儿。
可是如今柴忘庸重伤,这破事儿不落到他头上,还能有谁?总不能让身为宰辅的中书令大人去吧?
“粮草押送极为重要,”颛孙煦华的目光终于离开户部尚书,在殿中每一位臣子的脸上来来回回的瞧,“现下柴仆射重伤,爱卿们可有其他适合人选?”
奚尚书咬咬牙,谁推选他,他揍死谁。
众官员七嘴八舌,真有不少人推荐奚尚书,恨得他牙痒痒,若不是天子在座,他保准会扑上去咬人。
颛孙煦华沉默着听众官员提了几名人选后,看向谢容淮,“谢侍郎,你有推荐的人吗?”
谢容淮在一众目光注视下,从容出列,“臣认为,不如先听一听太子殿下的意见。”
颛孙毓的眼中掠过一丝惊讶,再看父皇点了点头让他来说,随即说道:“儿臣认为此事重要,断不可马虎,一定要请朝中位高威望之人才行。”他这一句话就把奚尚书这群三品及以下官员排除的一干二净,直指三师与三省长官,这几位中正有他最中意的一位。
敢伤了柴忘庸的人,在他看来无非是对立的谢家那一派做的好事。
既然敢做这档好事,他就让他们去做苦差事,所谓礼尚往来。
“中书令谢容恺,是儿臣认为最适合的人选。”
满殿再次哗然,谢容恺怒目而视,气的胡子都在颤抖。
谢容淮低着头,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其实他正在强忍着别笑出声——谢容恺乃是他的一位堂兄,官场沉浮多年,去年底迁升为中书令。他不在官场的这么多年,包括立场谁都看不懂的现在,谢氏一派皆是以在朝资历最老、官职最高的谢容恺和谢皇后马首是瞻。
看着族兄怒气冲冲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笑。
颛孙毓算盘打的也好,一边让谢容恺离开帝都,去做不讨好的苦差事,一边让同在中书省的兄弟二人没有接触的机会。
不过,这何尝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正合了他谢容淮的意。
颛孙毓和谢容恺不约而同的看向不说话的谢容淮,后者不发表意见:“微臣不敢妄论太子殿下和中书令大人之意。”
颛孙煦华接过话来,“太子为何这样认为?”
颛孙毓十分满意谢容淮的回答,对皇上作揖,道:“儿臣认为论起资历、才能与德行,谢中书皆是上等,且令百官拜服。而三师年纪大,恐怕路途遥遥,折腾不起。”
“臣何德何能令太子殿下如此重看。”谢容恺模样惶恐。
“能坐上中书令之位,谢中书才能必然不凡,请谢大人为黎民苍生着想,莫再推辞了。”颛孙毓笑着反驳道,看上去毫无恶意。
搬出黎民苍生来压老纸,去你大爷的!谢容昌在心中狠狠骂道,又看看表现的十分无辜的谢容淮,想起昨夜皇后派人来传的话,咬着牙等皇上的决定。
“那么有劳谢爱卿了,赈灾一事刻不容缓,请爱卿按原定计划明日出发,莫要推迟了。谢中书令不在期间,事务由侍郎谢容淮代理。”
皇上的话幽幽的传来,谢容恺板着脸,下跪领命。
谢氏一派听中书省事务由谢容淮代理,踟蹰着,面面相觑,又不反对圣意了。
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政事,颛孙煦华宣布退朝,让太子去两仪殿伴驾,其余众人散去。
袁璟山跟在谢容淮身边,面带煞气甚为凶厉,让原本想上前与谢容淮说话的人全都远远的躲着,中书令谢容恺大人心情奇差无比,背着手,脚下生了风似的,拎着户部尚书匆匆离开。
谢袁二人慢吞吞的溜达,很快落下众人一大截距离。
大殿前空旷,是个说些秘密的好地方。
“国舅爷出手快的叫人措不及手啊,论谁都不会想到你短短时间就能避人耳目的安排出这么多。”袁璟山颇为感慨。
谢容淮笑嘻嘻,“恭喜袁大人觅得神医,找回良心。”
袁璟山斜瞪他一眼,骂道:“没个正经。”接着,他重重一巴掌拍在谢容淮的肩膀上,“你我兄弟多年,情谊深厚,我不帮你,帮谁?”
“啧啧,皇帝要伤心了。”谢容淮故意说道。
袁璟山很多时候,都有一个念头——一巴掌拍死谢容淮。
有人偷偷摸摸的往他们这边看过来,袁璟山松开手,继续说道:“你先是让我派人今日行刺
柴忘庸,猜出依着太子殿下的心思绝对会推荐谢容恺替补,谢容恺一出去,这帝都里的局势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国舅爷,下的一手好棋啊。”
、何姑姑
“我接下来可等着看好戏了,别枉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