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淮摸摸下巴,琢磨着难不成是皇上也忽然意识到有些唐突了?于是装累不想说话,把这件事揭过去?
一直到队伍回到皇宫,君臣聚集在大殿上,群臣纷纷恭喜皇上和赞扬信王,一番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皮之后,快到正午时分,颛孙煦华再率信王、北齐使者和朝廷重臣、将领前往毗邻两仪殿的阳嘉殿,宫宴早已准备好了。谢容淮发现皇上的目光从来没有落到过自己的身上,不禁长舒一口气,庆幸于皇上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虽然他和薛观海在一起已成定局,但是也不需要皇帝赐婚好么……
皇上不管了,谢容淮的心情也不沉重了,愉快的多喝了两壶蜜水——只有他的酒壶里装的是蜜水,他感叹负责宫宴的人真体贴细心,而宫里调出来的蜜水要比外面的好喝多了。
宫宴在一片歌舞中结束,使臣被安排在驿馆住下先休息休息,官员将领们则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去,谢容淮本想趁机开溜,却被何公公拦下,他心头“咯噔”一下,又见信王跟随皇上离开,顿时放下心来,乖乖的去往两仪殿。
“臣叩见皇上。”谢容淮进殿时,看到颛孙煦华刚丢下笔。
颛孙煦华喝多了酒,脸颊微红,靠在龙椅上,轻声问道:“七哥,我挺想知道你那一位故友叫什么名字。”
“皇上,您这是……”谢容淮无语了,别喊“七哥”成么,谁是你七哥!
颛孙晰华投来无奈又同情的目光。
“快说吧。”颛孙煦华的语气中带上几分威胁的意味。
“臣的故友,是阅武山庄薛观海薛堂主。”谢容淮老实答道,反正当今圣上没理由害一个老百姓,给自己的圣明染上一笔污点。
“阅武山庄……”颛孙煦华揉了揉额角,“甚好甚好。”一边喃喃,一边重新执笔书写着什么。
谢容淮感觉奇怪,无奈离御案远,看不见内容。
直到颛孙煦华拿起玉玺的时候,他才恍然明白过来,暗叫一声“不妙”,纵身飞扑过去。
虽然颛孙煦华醉了,但手脚挺快,在谢容淮的手刚拍在御案上的时候,玉玺已经盖下。他抬头,温和的冲那满是惊愕的脸庞一笑,“七哥可喜欢?”
如果面前的人不是端国的皇帝陛下,掌握他生死之人,谢容淮肯定会揪住他的衣领,一顿胖揍。
“皇上啊,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谢容淮欲哭无泪,给两个男的赐婚,皇上真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七哥不喜欢他吗?”颛孙煦华反问道。
“……”谢容淮哭笑不得,“臣喜欢啊……”
颛孙煦华笑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他站起身,将那道圣旨交到谢容淮手中,“七哥好生收着,我这个妹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谢容淮像接到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赶紧丢掉。
颛孙煦华瞅了些落在御案上的圣旨,身子微微摇晃两下,接着瘫软在龙椅上,殿内众人大惊失色,幸而齐太医令一直候在偏殿,赶过来仔细诊脉,原来皇帝只是醉的睡过去了。
“皇上酒后乱说的,当不得真。”谢容淮指着圣旨,丢了一句话后,提起衣摆,逃出两仪殿。
、立储
第二日,正常早朝,因为要和北齐使臣商议两国和平共处的大事。这是几代端国君臣共同的心愿,国力尚不足于支撑统一大业,至少得让两国边境安定平静,使得因动乱侵扰而较为落后贫困的郡城得以发展,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庶,不再颠沛流离,受家破人亡之苦。
这一次,从外表看来是信王殿下率军攻入北齐领土,使得北齐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因先前战事伤亡惨重,残兵败将无人可出战的窘境,外加战事带来的征兵征粮而使得民怨沸腾。再看端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打起仗来英勇无双。这么下去,必然是引颈就戮。权衡利弊之后,北齐朝野主和的人占了多数,打压下主战的二皇子一派,派出使臣求和。
而事实上,信王攻打北齐郡县不过是装装样子,粮草和兵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长时间的逗留在北齐境内,不过是为了逼迫北齐君臣求和罢了。
能踩在人家头顶上趾高气扬的谈条件,总比平等的坐下来双方争论和解的要求,来的好些吧?
北齐这次是下了血本,先是就二皇子挑起战端,自责痛悔了半天,接着不仅赔付白银二百万两、骏马千匹、各类金银玉器无数,答应永生永世不再侵犯端国领土半步,还割让了一郡七县,使得端国得以正常与西域有商贸往来,以及派北齐皇帝最宠爱的徽昌公主和亲。
文武百官对此都十分满意,颛孙煦华当朝便签下了求和书,与北齐共结两国永世之好。
送走了北齐使臣,迎来了容貌妍丽、性情温和的徽昌公主,颛孙煦华让人安排公主在驿馆住下,并未接进宫中。
再接着,朝中开始提议立储的事情,毕竟瞧这副不近女色的架势,皇帝也不可能有其他子嗣,不如早早的把事儿给定了,让唯一的皇子殿下早早的有老师开始做为储君的教导。
年纪大些的官员们一概提议立皇子颛孙瑥为太子,还有些则建议立信王为皇太弟,余下的处于观望状态,这是个站对队伍的关键时刻,不容闪失。
各有支持的双方展开了拉锯战,虽然信王威名震朝野,品性端正恭顺,可当今皇上有儿子的情况下,压根就没有立皇太弟的先例,没有这样的规矩可循。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谢皇后出马表示自个儿的孩子年幼,品性尚无法定论,学识亦不足,出于对端国宗庙社稷的考虑,请求皇上不要立颛孙瑥为太子。
谢容淮立马跳出来,附议。
孩子他娘和舅都这么说了,朝中很快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
最后,颛孙煦华下旨册立信王颛孙晰华为皇太弟。
谢容淮终于可以长长的舒口气了,该干的事差不多干完了,可以回老家种地去了。
他知道皇上本意是立瑥儿为太子,但皇上必会顾忌将来谢氏再趁机壮大,而仿照前人之举——杀母立子。容璎是他的亲妹妹,他可不愿意妹妹年纪轻轻的就死了,更何况扳倒了颛孙毓、消除了瑥儿的威胁,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颛孙晰华,以求长保谢氏平安,是个赚翻了的好买卖。
皇太弟的册立仪式结束后,何公公找到谢容淮,说是“皇上召见”。
这段时日,皇上仿佛忘记了有赐婚一事,只字不提,谢容淮便也当做从来没发生过。不过他想开这件事,不怕皇上再提起——卖个人情,利用他做次走狗。
这一点,他太了解皇上了。
逃得过初一,逃不了十五,迟早有一天会来。
来就来呗,他谢容淮不惧于上刀山、下火海……
就是嫌麻烦。
来到两仪殿,谢容淮看到颛孙煦华裹着厚厚的貂裘坐在龙椅上,脸色呈现病态的苍白,精神不振的斜靠椅背。他悄悄的向齐太医令打听过,据说是中毒造成龙体不可挽回的衰败,单中醉雪之毒比黄泉无归要厉害百倍,解药和魂栖草仅起到延命的作用,悲观估计活不过雍启二十二年。
他听着也挺悲的,他对于莫名的痛心理解为妹妹年轻守寡,瑥儿幼年没了爹。
“谢爱卿,”尽管表露出的模样是病弱的,但说话见的语气眼神,依然是充满帝王雍容、威严,“朕召见你,乃是为赐婚一事。”
果然是逃不掉的。谢容淮默默的想,嘴上恭敬道:“皇上请说。”
“朕先前见过爱卿之女,端庄淑惠、清妍秀丽,所以……”颛孙煦华轻咳几声,何公公连忙奉上茶水,被他推开,“朕十分喜欢,而谢爱卿又是宰辅,为国尽心尽力,因此朕想将爱卿之女赐婚于皇太弟为侧妃,谢爱卿意下如何?”
谢容淮没什么意见,晰华是个好人,体贴妻妾,昭姀同他过日子必定是幸福美满的。再者,谢氏的嫡曾孙女落在皇室手里,相当于一颗定心丸、一个人质,使皇上在这不到一年的余生里,不折腾谢氏,但他想到另一件恐怖的事情——
姑侄变妯娌,表姐弟成婶侄。他成了自己妹夫的弟弟的岳丈,他这个国舅爷将来摇身一变成国丈?!
皇上应该喊他什么了?
他挺好奇的。
好奇归好奇,他不能真的问,否则这个混蛋皇帝不知道又要折腾出什么事儿。
“朕记得谢爱卿曾说,爱卿之女必须是正室,”颛孙煦华见谢容淮久久不答应,以为他心里有小疙瘩,问道:“爱卿可是因此而不想将女儿嫁给晰华?”
谢容淮连忙答道:“臣不敢如此狂妄,皇上高看臣女,是臣一家老小的福气,自然是愿意的。”
颛孙煦华玩味似的瞧着谢容淮,“谢爱卿变得可真快。”
谢容淮谦虚道:“太弟妃祖上是开国功臣,勋贵之家,世袭公侯,虽无人在朝为官,但行善于世,故而依然声名显赫,臣哪里敢厚着脸皮与之比肩。”
颛孙煦华挺满意谢容淮的回答,“朕会着人办这事儿,让谢爱卿风风光光的嫁女儿。”
要合八字,选吉日,再下旨,之后筹备聘礼嫁妆婚宴,能忙上好一阵子。
皇上现今身体不好,婚事不会拖太久。
谢容淮心想,不防碍他收拾细软跑路就成。
谢容淮走后,颛孙晰华从内室缓步而出,望着扶额沉思的皇兄,沉淀下心绪,接过何公公捧来的汤药,满是关切的走上前去。
颛孙煦华发觉身旁的人是唯一的弟弟,露出浅浅的笑,“朕在想,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皇兄,”颛孙晰华装作不开心的样子,“就不能留下一些事情给我做做吗?功劳都给你抢去了。来,别想旁的事儿了,现下把药喝了,养好身子最重要。”
颛孙煦华拍拍弟弟的手背,“好。”他接过苦涩无比的汤药,眉头微蹙着喝下,似是想起什么事情,捧着空碗,叮嘱道:“记得,好好待谢爱卿之女。”
颛孙晰华笑着应道:“定然。”
就在帝都城里热热闹闹的筹备皇太弟与谢宰辅之女婚事的时候,远在数百里外的涟宝县,一间寻常的小铺子里来了三个外乡口音的男人,为首的器宇轩昂,玉面美髯,一看就是挺有来头的人物。掌柜水伯不敢怠慢,带着警惕亲自招呼客人。
“我想一见你这儿的老板。”为首的男人看上去客气,但眉宇间有掩盖不住的冷傲,“请代为告知,我来自西北之地,姓江。”
“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外出未归。”水伯说,他时刻谨记谢大人的叮嘱,不能让毓少爷见任何外乡人。
“水伯……”一青年挑帘进来,瞧见几位来人,惊疑的说不出话。
水伯哪里想到这么快就穿帮了,讪讪的打马虎眼:“毓少爷,您回来了呀。刚巧,有几位客人想见您。”
颛孙毓的目光极快地从来人的脸上扫过,淡声吩咐道:“水伯,你去忙吧,不用上茶。你们三位,随我来。”
颛孙毓领着几个人在后院中央的葡萄架下停住脚步,一起喝西北风,关键是他不想被其他人偷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就算这些人都是谢容淮的。
“江节度使,”颛孙毓冷冷的背对三个人,“你来找我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将宠爱的女儿嫁给我这个混吃等死的小商贩?”
有利可图才会让江逸师追随效忠,否则在这位节度使大人的眼中,渺小的如尘埃般不值一提,不屑一顾。
江逸师单膝跪拜,“臣江逸师拜见太子殿下。”
颛孙毓嗤笑,“江大人,你这是拜错人了。”
江逸师摇头,声音坚定有力,“臣没有拜错人。在臣的心目中,您现在是太子殿下,将来是端国的九五之尊。”
颛孙毓斜眼看他,觉得好笑,“我连皇室血脉都不是,何谈什么太子,更别说九五之尊了。”
“殿下,您有所不知,”江逸师不紧不慢的说道:“您是皇室血脉,毋庸质疑。只可恨小人奸计,使得您被废除名,流落民间。”
“小人奸计?”颛孙毓不解,心底不由自主地开始躁动起来。
“此人以忠义之名,行奸诈之事。重重算计之下,混淆皇室血脉,扫平阻碍,达到自身不可告人之目的,接着再假仁假义的帮助落难的您,实则是监视您的一举一动,以求今后可高枕无忧。所幸苍天有眼,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高明的人也会百密一疏,使得臣无意得知真相,前来解救太子殿下!”
颛孙毓猛然转过身,“这个人是谁?!”
站在江逸师身后,一直沉默的人一手掀掉遮住容貌的兜帽,竟是侥幸不死的谢容恺,他呵呵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我的那位好七弟,谢容淮。”
、怒震河山
颛孙毓冷哼一声,面色平静如常毫不为这个消息动摇,“我记得,你应该是和谢容淮势不两立的,我要如何相信你的话?”
“殿下,”说话的是江逸师,“实不相瞒,谢容恺是臣救下的。原因在于,臣很早就开始怀疑谢容淮的用心,要了解一个人,莫过于找这个人的敌人。”
颛孙毓瞟眼谢容恺,在石凳上坐下,“那你且拿出证据说说看。”
江逸师很高兴颛孙毓的反应,如此一来已经可以表明今日不会白来一趟。
“想来殿下肯定不知道,谢家的家主不是我,而是谢容淮。”谢容恺无所畏惧的盯着颛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