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淮轻叹,声音柔和了些,“当朝堂上有人提议立瑥儿为太子时,你亲自去同皇上说,瑥儿年纪尚小,不知将来品性如何,为端国宗庙社稷着想,请不要册立瑥儿。”
“不册立瑥儿还能是谁?皇上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了!”谢皇后杏眼圆睁,脑海中的一个想法让她惊得快要无法呼吸,她无法相信一直疼爱她的哥哥,其实没有真心帮助过瑥儿。
谢容淮淡然道:“您忘了信王殿下吗?殿下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几日后将带着北齐侍臣回京议和。他之威名已在朝野竖立起来,册立他为皇太弟,不会有人反对。而且,只要谢氏安于现状,信王永不会对谢氏下手,我只信得过他。”
谢皇后瘫软在靠枕上,她现在才算看明白过来。
“哥哥,从始至终,你真正协助的人是信王,对吗?”
、岁除
转眼到了岁除日,夜里按照惯例,帝都城内举行驱傩活动,大街上敲锣打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戴着面具的男女老幼们,尾随在傩翁、傩母的身后,一边跟着乐曲随兴跳起舞蹈,一边往南城门外的空旷地带走去,大街两边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们,指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面具,大声说笑着,明晃晃的灯笼宛如天上的繁星,照亮了每一张笑脸。
一个披着雪白狐裘、带着青脸獠牙面具的人灵巧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往队伍最前面而去。
他的身形偏消瘦,像是流过石缝的水流一般,十分轻巧地便来到护僮侲子的后面,火光映在他翠色的眸子里,流淌出如水般的光彩。
他只顾着跟随队伍一路而去,未曾注意到一人紧紧的跟随在他身后。
“喂,你踩到我脚啦,挤什么挤呀。”一个歪嘴长舌面具的人不满的叫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连道歉,再抬头去看时,那道白色的身影像消融的雪,不见于人群中。
“算啦,大过节的也不难为你了。”歪嘴长舌松开手,放人离开。
那人草草的丢下一句“谢谢”,赶忙着去追人。
驱傩队伍在城门外事先布置好的空地停下,中央已经升起火堆,将天空照亮了大半边,戴着面具的人们依次序围着火堆站好,而傩翁和傩母则站在中央,继续蹦蹦跳跳,依依呀呀的唱着。
披狐裘的人因先前站在临近队首的地方,因此占据了一个绝好的前排位置。他摘下狰
狞的面具,塞进狐裘里,清俊的脸上扬起温润的笑意,眯眼看着旁边几个戴妖怪面具的人被领到火堆旁被“抽打”,意为驱赶瘟神凶鬼,保佑平安福寿。
“妖怪”们声声惨叫,引得围观百姓大笑。
“快驱走妖魔鬼怪,嗯嗯……”他念念有词,顺手裹紧狐裘。
“喂,你才是妖怪吧。”他身旁的一名中年大汉惊奇的瞪着那双翠眸,活像见到活生生的妖怪站在自己面前,“怎么会有一双翠色的眼珠子……”
“你再盯着我看,我会吃了你。”谢容淮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中年大汉。
中年大汉吓得浑身一颤,伸出的手指在不停的颤抖,结结巴巴的大声说道:“这么多人,还怕斗不过你这个妖怪吗?!”
谢容淮正准备开口继续吓唬他,右手冷不丁的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覆盖,随即是紧紧的握住。
“他才不是妖怪,”来人冷哼,“你不知道西边的邻邦,很多翠眸的人吗?少见多怪,大惊小怪。你再瞪,再瞪?信不信我揍你。”
谢容淮抬起头,看到熟悉的端正脸庞,心底有一股暖意。
有人看不过去,扯了扯中年大汉的衣袖,“真的有人是翠眸啦,不说旁的,当朝宰辅谢容淮就是,等等……”那人警惕的瞪向面前这个披着价值不菲的狐裘,看起来非富即贵的翠眸男人。
“哈哈,你们继续看继续看!”薛观海拉着谢容淮在一小片抱怨声中,挤出人海。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谢容淮惊喜的问道。
薛观海顾不上回答谢容淮的问题,将他冰冷的双手捂在自己怀中,唠叨道:“你看你,手怎么这样冰冷。不好好和家人吃年夜饭,大过节的万一冻出病来怎么办?年纪大了还跟小孩儿似的瞎折腾,等年纪大了,有你苦受。”
谢容淮笑起来,心情分外好。
皇上专心养病,加上北疆战事方面军饷开销巨大,为了能让坚守在边疆苦地的将士们过年的时候吃上些好的,皇上免去了宫中所有的宴请歌舞,特别恩准他两个手能数的过来的后妃们省亲回家,与家人团聚,剩下的银钱充作军饷去了。
朝廷众臣们见皇上如此体恤边疆将士,纷纷慷慨解囊,自发捐了银钱一起当军饷,特别是家中女儿为嫔妃的,感念皇上的特别开恩,捐的也够大方。
谢家的是位皇后,自然捐的是最多的。谢皇后回到谢府,谢容淮就躲出来了。
尽管都姓谢,但毕竟是一国之母,礼节还是要守的,众人说说笑笑时不免带着几分拘束,他有点不习惯。
最重要的一点是,谢皇后看他的眼神不对劲,自从皇后得知他一直以来协助的人竟是信王殿下后,虽然他那一堆瑥儿不能成为太子的理由说得有理有据,可免不了心中有几分怨怒。
三十六计,走为上,眼不见,心不烦。
“我觉得有趣,想出来看看。”谢容淮说道,想缩回手,这样子在怀里捂着,薛观海多少会有点不适。
薛观海觉察到谢容淮的意图,牢牢的握住他的手,也不管不顾往来路人惊异的目光。
“去去去,快回家去。你的家人肯定都在等着你喝团圆酒呢。”
谢容淮见薛观海态度坚决,也不挣扎了,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能喝酒,这团圆酒,我是无福享受了。观海,我们一起过这个岁除夜吧,明天不用进宫早朝,我可以很晚很晚再睡。”
笑意染上眉眼,却没触及眼底。
薛观海看不出来,满心欢喜的搂着谢容淮往自个儿住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临街的住户在家门前升起小火堆,照亮街道,有活泼好动的孩子追逐打闹着,不时远远的往火堆里丢一节节的竹筒,在火焰的熏烤燃烧下,竹筒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回荡在整条街上,与此溅起金色的火花,喜庆而热闹,充满了浓浓的过节气氛,让每一个匆匆回家的路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
薛观海将谢容淮护在怀里,生怕他被溅起的火星烫到,或是被那些莽撞的孩子撞着。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有危险不知道要躲的。”谢容淮想去玩爆竹,结果被薛观海拎回来后,忍不住抱怨。
薛观海严肃道:“我是担心你这身狐裘被烫出个洞的话,得有多可惜!”
谢容淮哭笑不得,装出一副万分惆怅的模样,可怜巴巴的盯着小孩子玩爆竹。
薛观海很快忍不住了,哄道:“等到家了,我和你一起玩,行了吧?”
“好!”谢容淮一掌拍在薛观海的肩头。
火光中,冰冷的寒冬变得柔和,薛观海注视着谢容淮的脸庞,心头有种痒痒的感觉。
“怎……”谢容淮好奇薛观海忽然停下脚步,可是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吻堵住。
天空飘下细雪,在周身回旋飞舞,仿佛为他们隔开了整个世界,那些欢笑和爆竹声越来越遥远,似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谢容淮看着一朵落在薛观海耳尖的晶莹雪花渐渐的融化无形,闭上眼睛,抱紧与自己身体相贴的人。
欲在温柔中沉迷,却发现头脑意外的清醒。
谢容淮蹙紧眉头,更加用力的抱紧薛观海,手指揪紧衣襟,在薛观海离开的那一霎那,稍踮起脚尖,主动的迎上去,吻住那微湿的唇。
薛观海在极为短暂的一丝惊愕后,吻的更深。
阅武山庄分舵里空荡荡的,与外面的热闹相比显得十分冷清。所有人都回去与家人过年,连守门的都没有,帝都里治安还算太平,何况是阅武山庄的地盘,没有贼匪敢闯。
薛观海闻着厨娘留下的喷香鸡汤,不好意思的说道:“只能做鸡汤面了。”
谢容淮倚在门框上,微笑道:“你做的,足矣。”
薛观海仿佛是受到了激励,动作麻利的煮面,幸好厨娘还擀了足够两人份的面条,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鸡汤面出锅了。薛观海在谢容淮的碗里搁了两只大鸡腿,铺上碧绿的青菜,外加一只煎得外酥里嫩的金黄鸡蛋,色香味俱全,不由令人食欲大增。
“赞!”谢容淮一口气吃完,竖起大拇指。
“够不够?”薛观海一边说一边想将锅里还有的面条,全部倒进谢容淮的碗里,“看你瘦的,多吃点。”
“我吃饱了已经。”谢容淮忙推拒,一手揉揉自己的肚子,“你本来给我的就多,鸡汤稍微凉一些就不好吃了,你赶紧吃面。”
薛观海只得作罢,老老实实的低头吃面。
谢容淮支着脑袋,看着他吃面,嘴角无意识的勾起。
美满幸福的人生可以很简单,就想他和薛观海现在这样,一起走过长街,一起吃饭,话语间满满的关心和宠爱。
谈不上爱,可是他会努力的试着去爱,用一辈子,不离不弃。
“观海,记得我们初识时的愿望吗?”谢容淮轻声问道。
薛观海放下碗,大笑道:“自然记得,说是将来一起闯荡江湖,行走天地之间。”
谢容淮抓住薛观海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他,“过段时日,我们实现这个愿望,如何?”当信王成为皇太弟,朝野上下无人可以与之为敌,他再没有立于朝堂上的意义。
薛观海莫名的一慌,筷子从指尖滑落,落在地上发出脆响。他胡乱的一抹油腻腻的嘴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愿意同我远走高飞?”
“是呢。”谢容淮点头。
薛观海眼睛微红,猛然将谢容淮拉进怀中抱紧。
“我会等你。但是,也请你多给我一点点时日,一点点宽容,以及……理解。”
、元日
雍启二十二年,注定是犯二的一年。
在阵阵爆竹声,薛观海眉头微微蹙起,接着睁开眼睛。端详着近在咫尺的安恬睡颜,他伸手拂去遮住那张脸庞的一些碎发,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生怕将人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
临了,他凑过去在谢容淮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谢容淮仍在酣睡,有清浅的呼吸声。
薛观海露出满足而幸福的傻笑,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他连忙起身,给谢容淮掖好被角,随手捞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随后去开门。
“小任,怎么了?”薛观海打着哈欠,一边问站在门外的黑衣男人。
任叔流露出惊诧之色,又很快的收敛起,抱拳道:“属下见厨房里有人动过的痕迹,怕有小贼潜入,所以来看看。”
薛观海赞许道:“事无巨细,小任一概不轻视放松,令人放心。”
“薛堂主过奖。”任叔再度欠身拱手,无意中瞧见椅背上搭着一件皮毛雪白的狐裘,随即又说道:“不打扰堂主了,属下告退。”
“先别走,”薛观海伸手拦住人家,“帮我弄两套新衣裳,其中一套最好是青色的,另外准备些爆竹之类的过年会用到的东西。”他回头看看窝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谢容淮,“快些准备,一会儿就得起了。”
任叔嘴巴微张,活像看到了怪兽。
薛观海见任叔一动不动,不解道:“怎么?”
“没什么,属下立刻去办。”任叔僵硬的摇摇头,一溜烟跑了。
薛观海回到床边,凝望着像是兔子般温顺模样的谢容淮,又想起“兔子被惹急了,也会咬人”这句话,顿感无限忧伤,俯□又亲了亲谢容淮的唇角。
谢容淮扭动两下,裹紧被子,半个脑袋缩进被窝里。
薛观海笑了笑,柔情无限的眸中,犹有几分担忧。
任叔的办事效率极快,不消片刻功夫,把一概东西都置办全了。薛观海让他回去,他出门的时候顺便将回来给堂主拜年的一应阅武山庄人员统统赶走,偌大的院子里又只剩下薛观海和谢容淮两人。
因没有家中长辈催着起床拜年,也不用进宫率领百官给皇上请安,谢容淮这一觉睡得惬意舒服,直到临近午时才依依不舍的从被窝里钻出来。
“快穿衣服,别着凉了。”薛观海抖开新衣,谢容淮听话的任他折腾。
“正合适。”谢容淮抖抖宽袖,瞧着铜镜中正为自己束发的薛观海,惊诧道:“你是从哪儿拿来的衣服,竟能这样合身。”
薛观海叉腰得瑟,“我可是堂堂阅武山庄的堂主,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过关键是……”他凑近谢容淮,脸贴着脸瞧着镜中相依的人影儿,“你个懒猪,午时了才起,我天刚亮可就起来准备这些了。来——”
薛观海替谢容淮披上狐裘,牵着他的手走出屋子。
一夜的雪后,目光所及处积雪皑皑,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目的光芒。积雪没过脚踝深,地面泥泞而湿滑,薛观海不得不放慢脚步。
“小心些。”薛观海提醒道,捏紧谢容淮的手指,“看你,手总是这样冰凉,冷不冷?”
谢容淮无所谓的笑道:“二十多年了,早已习惯。我可不是病弱大少爷,耐不住这点寒冷。”
薛观海叹道:“以后我得寻访所有名医,给你调理好身子,能暖和着就不能冷着。你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