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没人敢多话,现在的状况是摆明了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只是皇上在看谁想挑事儿。
太医令这时候出场,证明谢容淮的右手目前确实握笔困难,无法写字。
“朕就是想看看,是谁胆大妄为到诬陷当朝宰辅。”颛孙煦华好笑的看着低头不语的众臣,示意谢容淮可以起身了,“此等奸佞不除,乃我朝之害。”
大殿里鸦雀无声,江逸师施施然的站着,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他知道刚才谢容淮看了他一眼。
袁璟山愤愤的偷瞪一眼谢容淮,这厮藏着这一手居然谁都不说,还得他一面搜捕北齐密探,一面还要担心他要如何摆脱牢狱之灾,北齐的小混蛋的们是指望不了的,能拉着一国宰辅陪葬,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真相?就是浮云。
瞿太师从容的捋着雪白的胡子,目光在内容一模一样的三张书信上转了三圈,手猛地一僵,不可思议的稍稍转头望向七八步开外的谢容淮。
他恍然明白,谢容淮为何从不左手写字了,心中称奇。
“谢爱卿,你与太医令一同退下,在两仪殿等候。”皇帝陛下十分体恤的让谢容淮下去休息,再着手重新安排调查北齐密探和诬陷之罪背后主使。
谢容淮高高兴兴的退出大殿,支开太医令,让佟太医给他换药。
换过药,谢容淮在殿前来回走了几步后,索性坐在两仪殿高高的门槛上,晒着暖和和的太阳等皇上回来,周围侍卫宫人毕恭毕敬的各守其职,没人来打扰他,自然也没人说话。
冤屈昭雪算是卸下一半的重担,轻松许多,连伤口都不觉得疼了,再加上几天都没睡过一夜安稳觉。谢容淮坐着坐着开始哈欠连天,脑袋昏昏沉沉的犯起困来,想着估摸皇上还有会儿功夫才能回到两仪殿,干脆倚靠着门框找周公去了。
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居然梦见一个很遥远很平淡的过往之事。
梦里,他只有十岁,刚从御膳房偷吃完糕点去找皇长子玩,然后一道去上课,却见皇长子一脸郁闷的在书案上翻找东西
。
“老师让我们抄写三遍的经书不见了。”
他帮着一起找,一无所获,觉着肯定是那个气焰嚣张的二皇子看不惯,悄悄的偷走了——老师可凶悍了,敢拿着戒尺打皇子们的掌心,打成胖猪蹄。
皇长子要是被揍了,肯定会被那些坏蛋和他们的娘嘲笑好一阵子。
离上课仅剩一个时辰,皇长子重新抄写怕是时间不够。
他爬上椅子,左手拿起笔,对皇长子嘻嘻笑道:“我帮着你一起抄,应该来得及。”
“可是你我字迹不一样,如果被老师发现,连你……”皇长子摇摇头,话说到一半没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他和皇长子的字迹一模一样,不论是形还是意,足够以假乱真……
场景一跳,依然是在皇长子的书房,不同的是窗外的天色黑了,他坐在软榻上。皇长子神神秘秘的走过来,俯身在他额头上香了一口,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碟花大厨秘制大鸡腿。
他开心的大叫起来……
谢容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他睡眼惺忪的四处张望,却发现一边视线被屏风遮挡住,盯着屏风上的山河图半天,猛然想起这里是两仪殿。
天色跟泼了墨似的黑,两仪殿内静谧的连窗外的风声都能听见。
谢容淮赶紧穿好靴子,理了理头发,绕过屏风,对御案后的人下跪行礼,“臣失礼了,请皇上恕罪。”
“起来,陪朕用晚膳。”颛孙煦华放下奏折,往正殿另一边走去。
谢容淮抬头一看,桌上摆放着数道精美佳肴,不过碗碟主要集中在主位面前,而桌子另一头显然是给他准备的椅子前面,只有可怜兮兮的一碗清粥,碗里的米粒甚至可以数的清。
他哭丧着脸捧住碗,皇上真是体贴知道他吞咽食物困难,准备了清水似的粥。
但看桌子对面大鱼大肉,他感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可是他的状况是反着来的。
颛孙煦华见谢容淮不动,阴沉沉的问道:“怎么?要朕亲自喂你么?”
你来喝一口试试。谢容淮腹诽,拿起勺子慢吞吞的喝粥,准确的来说是喝米汤。
米汤吞下去一小半,谢容淮就不想喝了,眼巴巴的瞅着对面的皇帝陛下在享受美味,他已经
很久没有享用过花大御厨亲手烹制的菜肴了。
他说,“皇上,您以前不吃辣的。”虽然知道这样说了,皇上也不会把菜让给他,但就是忍不住发问。
颛孙煦华像没听见,不理人。何公公笑呵呵的解释道:“皇上近来口味有些改变,微臣见花御厨的手艺越来越精妙,想来是吸引了皇上吧?”
“哦——”谢容淮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看来有必要等伤好了以后,偷偷去御膳房。
颛孙煦华慢条斯理的用温热的巾子擦了擦嘴巴,翻脸比翻书还快,恶声喝道:“谢容淮,闭嘴。”
谢容淮乖乖闭嘴,继续奋战剩下的粥。
“吃完了,回去吧。”碗里的粥快见底的时候,皇上的声音从御案那边传来,“朕让佟太医跟你一起回去。另外,你在家好生休养,待伤痊愈再回来。朕不想每天一早,看到个病歪歪的宰辅,影响心情。”
谢容淮立刻丢下碗勺,扑倒御案前磕头谢恩。
没有个具体的时限,说明他可以随性所欲的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咩哈哈。
颛孙煦华又加了一句,“朕隔三差五会过问佟太医,你的伤情,朕的大舅子。”
谢容淮继续哭丧脸,他早该明白皇上不可能连续两天都这么善解人意的,这种事情绝对不现实,和皇上去大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一样不现实。
“皇上,臣一旦病愈,立刻回来继续效忠皇上效忠朝廷!”慷慨激昂的说完这番话,谢容淮立刻带着佟太医一起滚了。
在同一片漆黑夜空下的某一处屋子里,美貌的少女一脸愤怒的将手中的青瓷茶杯掷在地上,今天本该是宣布太子妃人选的日子,却偏偏给谢容淮的案子给搅黄,连太子殿下都被禁足了。
本身因为等谢昭姀进京,加上前段时间诸多官员调任和谢容恺一案,拖延了好些时日了。
好不容易父亲寻了办法诬陷谢容淮通敌,即除了谢容淮父女这两个对手,又出计救人赢得太子殿下更多的好感,太子也和皇上商量好了……
“谢容淮,每一件事都和谢容淮有关!”江若晴恨声道。
江逸师淡定的唤来奴仆清扫地上的碎片,安慰女儿道:“为父可是整整筹谋十五年。若晴,成大事万万不能急于一时。”
江若晴撇过脸去,“女儿一个姑娘家,可等不了十
五年。”
“太子又不是被禁足一辈子了,”江逸师揉揉江若晴的肩膀,笑道:“过些天,皇上会宣布的。反正都是你囊中之物,还怕出什么岔子吗?”
江若晴垂下头,生气有什么用,确实只能静静的等了。
“现下,得再卖个好处给北齐人,让他们安全出城。”江逸师叹道,“北齐人虽可恨,但此时万万不能让他们被抓住……”而且万一自己今后出了什么事,也能留有一条退路。
忽地,一名侍卫打扮的人惊慌失措的直接闯进屋里,惊声叫道:“大人,不好了!北齐的康镇侯被抓住了!”
、敌国小侯爷
谢容淮坐着“善解人意”的皇帝陛下安排的轿子到家时,荷影院的众人都已经回来了,大伙儿高高兴兴的说了会儿话。谢容淮拍拍赵元的肩膀,一抬眼,看到席衍秋站在不远的廊下。
昏黄的烛光笼罩在他的白衣上,温暖的颜色遮不住冷冽的气质,直到四目相望,冰雪才融化。
“容淮,”席衍秋走上前来,抱住谢容淮,睫毛轻轻地颤抖,“对不起。”
谢容淮安慰道:“你没事就好。”
席衍秋依然陷在深深的内疚中,“我再也不会冲动了。今后,哪怕要我粉身碎骨,我定然护你周全。”
“我们不用这么见外。”谢容淮揉揉他的头发,又感叹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真理,这次没反着来的。
赵元安排好佟太医,凑上前来,“国舅爷,信王殿下在密室等您。”
谢容淮带着席衍秋一起来到密室,颛孙晰华坐在桌旁喝茶,见到他们,脸上绽开一抹笑意。
“臣谢容淮拜见信王殿下。”
“七哥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可打算火烧延辉宫了。”颛孙晰华起身,扶谢容淮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又对席衍秋温和的颌首示意,“看来咱们哥俩挺心有灵犀的。”
因睡了一个白天,谢容淮的精神十分好,笑道:“你这样说,王妃要误会吃醋了。”
颛孙晰华道:“她清楚我们哥俩什么关系。对了,我这些天一直派人在搜寻那群狡猾异常的北齐人的踪迹,侥幸将席公子救回来,但是……”他微蹙起眉头,略显忧心,“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中阻碍我们找到北齐人,本来找回席公子的那天,已布下陷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惜有人提前通知北齐人,让他们给跑了。”
谢容淮沉吟,回想起与太子殿下的对话,“我猜测,这人乃是朔方军兼领河西节度使江逸师。”
颛孙晰华脸色一变,疑惑道:“他效忠朝廷多年,怎会串通北齐人?!”
“因为所有的事情放在他身上最说的通。”谢容淮回头看眼沉默的席衍秋,继续说道:“我看当日劫狱之人的武功路数并非出自太子亲卫,所以我想应该是由其他人在为太子办事。听人说,我不在帝都时,江逸师与太子接触最为亲密。然后再往深处细想——”
“江逸师驻守的那一带与北齐国土接壤,衍秋当年是从西北边境来
到端国,所以他见过衍秋的可能性很大。再者自从他回京述职,就一直在意着我的举动,恐怕是猜出衍秋身份,偷偷卖了消息给北齐人,否则我这样藏着人,他们为何会知道人在哪里?”
颛孙晰华接着说道:“偏偏很凑巧,当夜来抓人的,是江逸师手下的柏叔茂,指证你与北齐人勾结,让你百口莫辩。”
谢容淮点了点头,“然后他出计让太子劫狱,又暗中作梗让北齐人逍遥法外,一来我沉冤不得昭雪,只能被困于太子那里,他可以代替我成为太子跟前的心腹助力;二来昭姀成了罪臣之女,他的女儿便能顺利成为太子妃。等太子登基,他江家可以把持朝纲,无人能比。”
“此人何故要如此对你。”颛孙晰华愤愤不平。
“选太子妃的事情吧。”谢容淮说,但他隐隐觉得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颛孙晰华叹道:“可惜我们只有猜测,并无实质证据。”
谢容淮喝口茶,意味深长的看信王殿下一眼,“若真是他所为,还怕将来揪不出狐狸尾巴,将他千刀万剐?”
颛孙晰华微笑:“对极了。”
这时,通往汇贤楼的那扇门打开了,几名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锦衣男子进来,不客气的直接丢在地上,其中一人上前来禀告:“王爷,北齐的康镇侯抓来了。”
“很好,你们暂且在门外等候。”颛孙晰华吩咐道。
席衍秋的目光顿时冷了几分,看得人不寒而栗,谢容淮抓住他微微颤抖的手。
颛孙晰华拿开堵住康镇侯嘴巴的帕子,微微笑道:“我乃端国信王颛孙晰华,初次见面,小侯爷。您还记得这两位吧?”
被抓来的人正是那日抓谢容淮与席衍秋的八字胡口中称呼为“小侯爷”的男人,他傲慢清高的冷哼一声,不瞧屋内其他三人一眼,甚至不屑拿眼角看人。
颛孙晰华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盯着康镇侯,态度依然是温和的,“如果小侯爷知晓那位席衍秋正是您家主子一直想抓的人,不知小侯爷有何感想。”
字字清晰入耳,声声敲击心底,康镇侯猛然瞪向席衍秋,惊呼:“这不可能!”
那日他怕这个不明身份的人拖累他们,所以半路丢弃,以躲避端国人的追捕。当时他觉得以那人的心性绝不可能被人当面说成“官奴”,便没有再多想……
没想到还是中计上当了。
“人都是会变的。”席衍秋对谢容淮眨眨眼睛,唇角微扬,然后缓步走到康镇侯面前,眸色越加冰冷如寒霜,“身处险境,活命为上,有时候不必要的尊严,不如丢弃。如若我忍不得一时羞辱,如何活命,将来如何成大事?”
康镇侯咬牙切齿,灰色的眼眸中满是懊悔愤恨之色,恨声道:“没了尊严,不如去死!”
席衍秋冷嘲道:“你那可笑的尊严,救得了你活命吗?”说完,一脚踹在康镇侯的胸口,将他踩在地上,眼中有压抑不住的杀意。
康镇侯乜斜席衍秋一眼,闭嘴不说话。
颛孙晰华在旁边来回走了几步,看上去真心好意的说道:“不如小侯爷说一说,是我朝哪位官员告知你,他在谢容淮手中的?如果你好好配合,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
原本死寂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很快消散不见,康镇侯冷笑:“我可是北齐有名的侯爷,你会放过我?”
颛孙晰华对于他的不信任,表示淡淡的忧伤,“君子言必行,行必果,你放心。”
得了这句话,康镇侯才答道:“是安插在帝都里的眼线收到的密信,那消息从何而来,无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