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会有人胡言乱语——谢容淮到底不是活着么,被刺客所伤不过是为了赢取殿下的信任。
“江大人,你有什么良策吗?”颛孙毓忧心忡忡,“此事万万拖不得了,万一父皇松口……”大牢里的九九八十一样各色刑具,他有幸见过,不禁毛骨悚然,谢容淮细胳膊细腿儿的哪受得住。
江逸师捋须沉吟片刻,迟疑道:“臣有一计,只是……恐怕不太适宜,谢宰辅大人不见得会愿意。”
颛孙毓眼睛一亮,催道:“你先说来听听。”
江逸师再度看眼四周,又望眼老老实实静坐的官员们,附耳低言。
这时,殿前的官员们再掀起呼声,一波接着一波,请求皇上尽快下决断,颛孙毓眸中乍现杀气,对江逸师说道:“此事若有你来做,有几成胜算?”
“十成。”江逸师信心满满。
明明是争夺太子妃之位的对手,但是危难之时会谋划营救之计,果真是一个得力助手,颛孙毓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好,交给你了,江大人。”
江逸师打量着太子殿下,犹豫道:“但臣怕谢宰辅大人不愿意。”
颛孙毓按住江逸师的手,不以为然道:“眼下,保命要紧。”
、劫狱
“哈哈哈,老七啊老七,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披头散发的谢容恺笑的像狂风中的野草,脏污的手掌拍着大腿,“这叫什么?恶有恶报哈哈哈!叫你出卖老子,叫你嘚瑟,叫你踩着老子往上爬!怎么样,报应来的快吧?中书令还没做过瘾呢吧?黄泉路上,有老七你作伴,大哥我死的也值了……”
谢容恺捂着肚子,笑得快喘不过起来了,对面牢房里几个他手下的犯官们也跟着叫好。
幽暗阴森的大牢瞬时热闹起来,狱卒像看疯子似的瞧了他们几眼。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谢容恺接着骂道:“不过勾结外敌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到了下面,你有何颜面去见谢家的列祖列宗!”
“啪”,一只破碗搁在栏杆边上,在叫骂声中显得十分清脆而突兀。
谢容恺怔怔,望着那张温和清俊的笑脸。
“大哥,你骂了这么久,口干舌燥了吧?来喝口水。”
接着,大牢陷入寂静中。
谢容恺一口气没上来,气晕过去。这可是过几天要被拉出去砍脑袋的重犯,狱卒们不敢放着不管,有一人当下跑出去找大夫,不想人影刚晃出牢门,即刻传来打斗声,声声回荡在牢狱声,刺激众人双耳。
牢门口有缠斗的人影晃动,飞溅的鲜血洒在灰暗色墙壁上,伴随着不断的惨叫声,其余狱卒立刻拔刀冲去迎敌,被关押的犯人们好奇的凑到门边,伸长了脑袋极力想看清楚外面是什么人,唯有谢容淮悠悠然的盘膝坐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以及晕倒的谢容恺。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已有来者冲进来,一边飞奔一边扫视着两边牢房中的犯人。
犯人们见他刀锋上鲜艳的血液,在拿捏不出来意的情况下,惊恐的纷纷后退——这闯入死牢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有的人就怕犯人熬不过用刑,吐露出更多的秘密。
来人很快在一件牢房前停下脚步,无视牢门上几圈拇指粗的锁链,直接一脚将牢门踹散架。
木板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镇定的盯着一步步逼来的刀客。
“快跟我走!”因闷着面罩,那人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谢容淮问道:“救我的?”
那人点点头,抓住谢容淮的手腕,作势要往外面走。
谢容淮不留
情面的甩开那人的手,斩钉截铁道:“此举将陷我于不义,我决不会离开牢房半步!”
外面喊杀声越来越响亮,来人毫无迟疑的手起刀落。
眨眼间,刀柄重重的砸在谢容淮脖颈上,来人像抓着小鸡似的提溜着昏倒的谢容淮飞奔出牢房,在一众目光中杀出重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烛光映得奢华的殿室金碧辉煌,淡香伴随袅袅轻烟从香炉的镂空花纹间散出,深夜里一切显得宁静。
垂下纱帐的床上忽地想起轻轻的一声呻吟,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略茫然的望着陌生的描龙纹淡色纱帐,因头痛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他想抬手揉一揉额角,才发现手被人攥紧。
他掀开帐子,看到一人趴在床沿入睡,有浅浅的呼吸声响起。
许是睡的浅,小小的动静惊醒了床旁的人,“谢先生,您醒了。”
谢容淮注视那张年轻俊朗的脸庞,恍然明白劫狱之事的主谋是谁,颤声喝道:“殿下真是糊涂!难道您竟是不知如今我戴罪之身,一朝畏罪脱逃无异于坐实罪名吗?!”
颛孙毓脸上闪过一丝难过,轻声道:“先生,莫想别的事了,在我这里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请交给我一力为您承担,我会想尽办法为您洗脱罪名,还您清白。”
谢容淮冷冷追问道。“你有办法?”
颛孙毓低下头,“尚无。”
“你……”谢容淮觉得头疼的更厉害了,他捂着额头,继续说道:“我谢容淮宁愿绝不认罪受刑罚之苦,也不愿意天明之后人人议论我是个叛国贼,染上此等污名!”
“可是先生,您难道想死在狱中吗?!”颛孙毓争辩道,“人好好活着,总有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届时谁还会说您是叛国的贼人呢?”
谢容淮不敢置信的摇头,毓儿怎地就变得这样糊涂。
头疼越加严重,他不愿多做争论,掀开被子,想要起来,却被颛孙毓按住双肩,“容淮,听我的,好好的待在这里。”
恳切的目光,手中的力道,让谢容淮无可奈何,但是他还是要拼力一争,“放开,我必须回去!我知道你担心,但是我的性命,只会结束在我自己手里!”
颛孙毓坚决道:“我决不会放你离开。”
谢容淮眼中盛满失望,深吸一口气,待头痛稍稍缓解,“
好,那你告诉我,是谁献策于你。”
“我一人想法。”颛孙毓答道。
谢容淮揪住太子衣襟,幽幽问道:“真的?!”
颛孙毓不闪不避不挣扎,“是的。”
“好……”谢容淮缓缓的松开手,瘫坐在床榻上,“我头痛的厉害,想休息了。毓儿,你也早点就寝吧。”
颛孙毓没撒手,恨声骂道:“该死的东西,居然敢对你下这么重的手。容淮,你放心,我已经剁掉那人一根手指以示惩戒了。”
谢容淮闭上眼睛,忽地觉得心很累。
颛孙毓又道:“容淮,我今晚想与你同睡。”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不会做什么的,可以吗?”
“秋日,下雨不会打雷了。”外面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空气中弥漫开清新的气息,但无法驱走压抑的氛围。
颛孙毓强忍住快要涌出的泪水,压抑住内心的不甘,慢慢的松开手,“好,我不打扰你了。”
他转身出去,轻轻的关上房门,生怕声音大一些会吵到屋内的人。
乌云遮月,细雨霏霏,檐下灯笼里的火光照不散脸上的愁云。
江逸师来的时候,便是看到太子殿下愁闷的模样。
他心中明白发生何事,内疚道:“殿下……看来臣不该给您出此计策,让您为难了吧。”
“诶,”颛孙毓摆摆手,劝道:“江大人不必内疚,决定这件事的人是我,还要感谢江大人这么快把人毫发无损的救出来。没有比我这个延辉宫,对于谢容淮说更安全的地方。”
延辉宫位于两仪殿附近,后宫之外。皇上以安危为由,让他居住于此地,等到他成婚后再搬回新修的太子府。谁也不会想到谢容淮在宫中,也没有人敢随意进来搜查。
江逸师客气的拱拱手,“谢殿下抬爱,为殿下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颛孙毓看他一眼,长长的叹息一声,似是想把胸口中的闷气倾泻。他忽地想起一件事情来——以谢容淮现在的身份,谢昭姀短期之内是成不了太子妃的,哪怕妾室都没资格,他不用娶谢氏的女儿了。
这些时日,他和江逸师合作的十分愉快,江若晴亦不是个令人讨厌的姑娘,以婚事结成同盟,不至于让柴忘庸一人独大,实实在在稳赚不赔。
“殿
下,谢宰辅迟早有一天会明白您心意的。”江逸是体贴的劝慰道:“请您莫要急于一时,常言道‘守得云开见月明’。”
颛孙毓勉强的笑了笑,他等得已经够久了。
连绵细雨,寒意在无边无际的扩散。这一夜,不仅是太子殿下睡不着觉,此时驿馆里也有一间房亮着烛光。
“微臣拜见信王殿下。”罗奕之恭敬的向窗边挑灯夜读的男子行礼。
颛孙晰华放下书,罗奕之无意中瞟了眼,发现那书居然被信王拿反了。
“奕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颛孙晰华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罗奕之,“秋雨夜凉,先喝杯茶吧。”
“谢殿下。”罗奕之接过茶杯,温暖的触觉从指尖传递,他悄悄吐口气,身上暖和了些。他不禁感叹那日在船上认识谢容淮,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他原本是惠河郡的一名小吏,去年吏部考评不错,今年调任到帝都任刑部郎中,借着谢宰辅的光认识了信王殿下,如今又靠着谢宰辅下狱一事出力出计,得到信王重用,前途无量。
“我七哥还没消息是吧。”颛孙晰华叹道,望向窗外无边细雨,此时天色微明,但雨势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偌大的帝都城,犹如海底捞针。”
罗奕之道:“不过,已经席公子的消息了。”
颛孙晰华心不在焉,“哦?”
“想必天大亮的时候,便能接回来。”
“好。”颛孙晰华笑的惨淡,“忙了大半宿,正好今日休沐,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是,微臣告辞。”罗奕之搁下茶杯,后退三步方才转身离开。
一名年轻妇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在颛孙晰华身旁,温柔的给他揉捏肩膀,嗔道:“夫君叫别人好好休息,怎忘了自己。”她伸手握住那微凉的手指,“你要是累出一身病来,妾身可不会服侍您的。”
颛孙晰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一把将自己的王妃揽进怀中,眉宇间的愁绪散去些,“芙儿,今日午后我带你进宫瞧瞧,如何?”
信王妃大喜,不过还是有些分寸的,“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颛孙晰华轻轻一点王妃的鼻尖,笑道:“好,听你的。”说罢,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齐聚太子寝宫
“啪”,朱笔被随意的丢在御案上,滚几圈掉落在地。
颛孙煦华用力合上奏折,对何公公问道:“太子现下在何处?”
何公公看眼外面日头,答道:“殿下该是在延辉宫,太子太傅教导课业之中。”
“好久没看过太子的课业了。”颛孙煦华将奏折丢在案上,“袁爱卿,陪朕去看看太子。”
“是,皇上。”袁璟山暗喜,他正好寻思着撺掇何公公一起怂恿皇上去延辉宫一趟,没想到反而是皇上先提起来了。
昨夜谢容淮被人从大牢里劫走,不见踪迹。他想了半宿觉得人一定是在太子那里,可他一介四品官员哪里有资格有胆量擅闯太子寝宫。
幸好现在有皇上这尊挡箭牌,可狐假虎威一下。
袁璟山跟着颛孙煦华不急不慢的走出两仪殿,扫眼空旷的殿前——经昨夜越狱一事,谢容淮被抓回来必定是要大刑伺候的了,那帮静坐抗议的人才不会犯傻呢。
离延辉宫门尚有十几步路的宫墙边,颛孙晰华小声对王妃嘱咐道:“一会儿你去凤和宫见皇后娘娘,一定要瞧清楚。”
信王妃莞尔一笑,“夫君您就放心吧。”
目送信王妃离开,颛孙晰华正欲前往延辉宫,猛的瞟见另一边的甬道来了浩浩荡荡一队人马,为首肩舆上金龙纹的玄色龙袍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待御驾到近前,颛孙晰华单膝跪地,“臣弟叩见皇上。”
颛孙煦华望着唯一活着的弟弟,虚扶一把,“晰华快快请起,你也是来看太子的吗?”
“回皇兄,是的。”颛孙晰华笑着说道:“前几日和皇兄提起过,臣弟好久没见过太子了,今日趁着空闲便过来瞧瞧。”
前两天,确实答应过信王有空可去延辉宫看望太子,颛孙煦华道:“晰华,随朕一起来吧。”
门口的内侍看到皇上噤声的手势,立刻闭上嘴巴,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颛孙煦华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静静的跪了一大片的人群,来到正殿前,殿门开着条一指粗的缝隙,正好能看到殿内的人。
太子正在写字,太子太辅方不危坐在一旁看。
颛孙煦华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推门而入。
殿内两人听见声音,忙起身行礼。
颛孙煦华没有急
着让二人起身,缓步走到案边,拿起墨迹未干的宣纸,如深夜般漆黑的眸子沉静的看着太子所写的文章。
方不危让太子写的是对时下朝政的看法,太子见解颇深,悉数罗列出自己的建议,写的有理有据,而字迹端正干净,隐隐有谢容淮笔迹的神韵,润秀飘逸。
“起来吧。”颛孙煦华淡淡说,“太子之见解,得体到位。”
颛孙毓谦虚道:“小小看法让父皇见笑了。”他抬起头时,正好撞上父皇深沉悠远如黑夜的目光,心中不由地“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的微低下头。
“方爱卿教导有方。”颛孙煦华夸赞道,“今日就到此吧。”
“臣告退。”从早朝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