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一臂之力。”
屋子里安静下来,窗外有喜鹊在枝头鸣叫,欢快轻灵的声音反而突显屋内似有若无的紧张气氛。
茶水渐渐凉透,谢容淮仍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都是谢氏门生,确实要由他出马才行。谢老太师长叹,收起名单,“好,此计既不失利,又可保命,是为万全之策。”
谢容淮松口气,笑了笑,在祖父的示意下回去坐好。
“唉——”谢老太师将那只匣子郑重交托于谢容淮手中,“害群之马,当断则断。”
“是,祖父。”谢容淮暗暗捏紧匣子。
说话时间长了,年纪大的人容易困乏,谢老太师半垂下眼帘,“容淮,我将家主之位交给你,并不是因为你是谢家嫡孙,而是看重你淡泊名利、明辨是非以及纯良仁慈的本性。记住,谢家世代忠君,莫辱没祖上积累下的清名,也莫叫祖父失望啊。”老人家语重心长,蓦然睁开眼睛直视谢容淮,目光锐利如刀锋,“那个人在后院等你多时,你过去吧。”
谢容淮泰然自若的与祖父对视,面带谦和微笑,“容淮记下了,祖父。”
“嗯。”谢老太师在谢昭姀的搀扶下,回屋休息。
谢容淮打开匣子,里面只有一张微微泛黄的宣纸,落款有谢容恺的签名及其手印。此乃十数年前谢容恺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认罪状,谢老太师私心作祟并未告发,只让他写下这份东西,以求他能时时谨记教训,行正途做清官。
“好大哥,你以为茶铺的事情只是小乐子么?实为抛砖引玉啊。”谢容淮讥笑道,谢容恺借茶铺一事陷他于不义,自以为就算失败也可以说成是一场误会,可是他哪能如此便宜了谢容恺,等这件事传到谢老太师耳中,就变成了“兄长为争权谋利,诬陷弟弟致使卧病不起”,加上他有意提起他路上的险境,祖父必然会改变主意。
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事已至此,当快刀斩乱麻,不让恶者使灾祸扩大了。
谢容淮收起认罪状,悠然的晃过正屋的屏风,穿过一条翠竹掩映下的游廊,接着拾级而上,来到一处临水小榭。小榭三面临水,一半由木质栏杆围起,当中留下空处,可登舟游湖,中央摆放石桌石凳,墙角搁着
一张软榻,赏景小憩两相宜。
此时有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支颐侧躺在软榻上,水蓝色暗纹圆领袍精致而华美,却不张扬,下摆如流水般散开在榻上,头戴玉冠,腰悬玉佩,好一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
望着那张眉宇间与颛孙煦华相似的脸庞,谢容淮整理好衣衫,优雅的下跪行礼,“臣谢容淮叩见信王殿下。”
颛孙晰华睁开惺忪睡眼,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随意:“七哥快快请起,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谢容淮笑道:“礼仪万万不可废。”
颛孙晰华亲密的搂住谢容淮的肩膀,在石桌边坐下,“七哥,你说说咱们多久没见了?见上你一面可真难。”
“不是七月的时候在帝都才见过么?”谢容淮笑着抱拳,“内库贪墨一案,多谢殿下鼎力相助。”
“看你见外的。”颛孙晰华笑得像只满足的猫咪,“我还要反过来感谢七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哎呀——”他长叹一声,起身缓步走到水边,望着茫茫碧水蓝天,“活着不易呢。”
谢容淮望着他的背影,轻袍缓带,临水而立,姿态潇洒随意,像个闲云野鹤的世外之人。
先帝共有九位皇子,一个体弱夭折,两个病死,活到成年的只有六个。
而这六个成年皇子中,活过雍启五年的唯有当今圣上,以及同母弟弟信王颛孙晰华。其他四人,或是意外,或是谋逆之罪,早已化为白骨。
身为当今圣上的兄弟,活到今时今日确实不易。
“殿下从小到大的心愿,臣哪有一样不答应您的?”谢容淮柔声道,目光犹如兄长在看最疼爱的弟弟。
“如今,”颛孙晰华回头望着谢容淮,笑意如和风细雨,“由七哥辅佐,我定能高枕无忧。”
、勾搭
“七郎,快去吃些点心。”桐叔来催,看到临水小榭里只有谢家嫡孙一人,他坐在台上,身子软软的斜倚栏杆,悬空的两条腿晃来晃去,脚尖踢着湖水,原本平静的湖面泛开一圈圈涟漪。
“人世如湖面,何来平静。”谢容淮意义不明的叹一句。
桐叔和蔼的瞧着他,笑道:“七郎年纪这么大了,还同小时候一样爱玩水。你不急着回帝都了?”
谢容淮赤脚走在地上,裤腿高高挽起,有水珠儿顺着小腿淌下,“桃源镇风景如画,值得留上两三日。”言罢,大笑离去。
谢容淮确实只待了两三日,天天游山泛舟好不快活。乌衣堂的杀手半个影子都没晃出来过,日子过得平静安稳,等有回程船只,他便告辞祖父,打算回去了。
赵元指着码头上正与人拜别的薛观海,“老爷,您看,那是您老情……”那个“人”字堪堪将要出口的时候,差点被谢容淮踹下甲板去。
谢容淮笑着威胁道:“再多说一个字,丢你到江里喂鱼。”
“老爷不好意思了。”赵元蹲在角落里,暗笑。
谢容淮没听见,因为薛观海终于摆脱纠缠,往船上来。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身形魁伟的薛大侠仿佛是立于鸡群中的鹤,一身朴素的深灰色袍子,腰佩宝剑,衬出他堂堂浩然正气。
“小谢!”薛观海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谢容淮身边,“这些天过的如何?”
薛观海一直被阅武山庄的人缠着,静山堂里来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无所知,谢容淮说道:“四处游玩,十分惬意。”
薛观海万分羡慕,“你过的逍遥自在,我呀,整天被几个兄弟缠着喝酒。”
“回帝都之后,你我相处的时间更长。”谢容淮随口安慰道。
一想到这个,薛观海的脸上扬起憨厚的笑,豪迈的一把搂紧谢容淮,不管不顾他人的目光。
迎风而立,衣袂飘逸,仿佛这世上只余下他们二人。
赵元一边往嘴巴里面塞吃的,一边摇头暗想:其实国舅爷和薛大侠挺般配的,无奈国舅爷现在像足了负心渣子。
“唔……”谢容淮扭动两下。
薛观海抱得更紧,“无耻”的说道:“好几天不见,让我抱会儿呗。小谢,我们二十年的情分啊。”
“其实我想说……”谢容淮咳嗽两声,“你胡子扎的我脸疼……”
薛观海愣了下,脑袋转到另一边,继续乐呵呵的抱着。
这趟回程的船只,客人不多,一些个游山玩水、寻亲访友的,还有押送货物的商队,原先驻船的戏班看没什么生意做,径直去惠河郡了,于是船上有四成是谢容淮的人,对剩余的人进行严密的监视和暗中的搜查,并且借着临近郡县在搜捕逃犯的名头,另有官差对每个人身份做了核查,未发现有乌衣堂杀手,总算可以安心上路了。
这日,江风徐徐,阳光正好,三层观景台上有一群年轻书生在赏乐品茗。七八个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有两人面前一琴一笛,正是要比拼技艺,最后选出一名最了得的……拜为大哥。
一名白衣翩翩、明眸剑眉的年轻公子盘膝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轻轻擦拭他的琴。他对面的蓝衣公子刚吹罢一曲,放下竹笛,不理会一片赞扬之声,含笑望过来,眼底带着些许挑衅傲慢之意。
“周兄笛声妙极妙极。”一人连连鼓掌,转而低声问身后的白衣公子:“罗兄,你胜算不高啊。”
罗公子不甚在意,轻描淡写道:“胜何妨?输又何妨?”
那人急了,“你就没点志气,压一压姓周的吗?”
姓周的耳朵尖,已经听见两人对话,故意高声问道:“罗兄,你还要一比吗?”周围几个人陪着一起笑。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罗公子丢开帕子,将琴置于腿上,小试了几个音,便行云流水般的弹奏起来。
姓周的挑眉,琴声并无出彩之处,安安稳稳的等着自己胜出。
谁知罗公子的琴艺十分了得,众人越听越渐入佳境。忽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箫声如风似水不知不觉的渗入琴声之中。
箫声若清风似落花,飘然萦回;而轻灵的琴声,给人一种悠然自得之感。
琴箫合奏,配合的天衣无缝,意境深远,一时间观景台上寂静无声,唯有曲声绕梁不散。
罗公子抬起头,看到吹箫的是一名坐在栏杆上的青衣男人,眉目清俊柔和,唇边噙着淡笑,和煦的阳光落得满怀,流转出淡淡光华,姿态潇洒随意,仿佛一支清雅的翠竹。
曲罢,除余音缭绕,依然静默无声。
罗公子起身走向那名青衣男人,全然不顾身后
蓦然爆发出的掌声,微笑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谢容淮接着道。
罗公子畅快大笑,向谢容淮抱拳行礼:“此曲有先生之箫声,锦上添花。在下惠河罗奕之,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谢容淮大大方方的告知:“我姓谢,名容淮。”反正船上没有乌衣堂的人。
“咦?”罗奕之略惊讶了一下很快恢复缓过神来,再抱拳,“人生知己难寻,今日有幸识得谢先生。”
谢容淮抱拳回礼,“客气客气。我家在帝都城南康弘坊,若今后有机会,寒舍欢迎罗公子光临。”
身为调任去帝都的官员,罗奕之对于谢容淮的身份心知肚明,惊讶于他的平易近人,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这位国舅爷的用意,但寻觅到一位可琴箫合奏无间的知己,激动掩盖过心头的疑问。他笑了笑,说道:“好,我一定会去找谢先生一叙。”
那边一堆人在唤罗奕之过去,两人相互点头示意,便散了。
罗奕之回到座位,有人问他那位吹箫之人是谁,被他含糊带过,未提起真名实姓。
姓周的公子尴尬的咳嗽两声,向罗奕之拱拱手,“技不如人,我愿赌服输。”
旁边有人逗道:“周兄你怎么如此干脆?罗兄是有人相助,才赢的。”
姓周的瞪他一眼,“先前我们并未说明不许他人合奏相助,更何况罗兄琴艺本就是珠玉在前,那人箫声是锦上添花罢了。”说完,他走到罗奕之面前,单膝跪地,“大哥!”
见他已然甘心认输,其他人便不再计较什么,纷纷认罗奕之做大哥,很快几个人高高兴兴的玩闹起来。
谢容淮下楼梯的时候,看到薛观海站在拐角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过来,有那么一刹那间他觉得那双眼珠子能看穿他的脑袋,知晓他的想法。
刚才意外收获的喜悦像是风雨中的残烛,熄灭了。谢容淮觉得有些奇怪,不慌不忙的轻声道:“观海,你也来赏景吗?”
“我见你久去不回,所以来找你的。”薛观海走上前来,用力握住谢容淮的手指。
“哦。”谢容淮点点头,避开他的目光。
薛观海握紧佩剑,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为上,保不准有人是易容的乌衣堂之人。我决定,我要寸步
不离的守在你身边!”
谢容淮知道薛观海是个很倔强的人,在某些事上认准了,便死不回头。
“好。”他不假思索的答应了。
薛观海欢天喜地,仍旧是那个憨实正义又有点傻头傻脑的薛大侠,仿佛刚才被看透的感觉是一个错觉。
事实证明,船上真的没有乌衣堂的杀手,几天后谢容淮一行三人平安抵达霓江码头。码头上依然熙熙攘攘,人入海潮来来去去,热闹又不失安然祥和。
“你知道不,安平镖局前些天半夜被人炸成平地了。”码头上一个卖水果的对旁边包子摊的大妈说道。
大妈惊恐道:“那个很有名气的安平镖局?死人了没?谁干的?抓到人了没?这么狠!”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卖水果的乐呵呵的想终于有人陪他说话打发无聊了,耐心的一一解答道:“甭提了,那场景……啧啧,可惨了!”寻常的五官皱成一团,似在回忆亲眼所见的惨烈,“上上下下近百口人,无一幸免!烧的都找不着尸体了。”
薛观海不由地停下脚步,谢容淮假装对岸边往来船只敢兴趣,神色一片漠然。
“这桩惨案吓得县令大人连夜彻查,结果一点线索都没有!”卖水果的继续说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周边的街坊邻居,就没一个人看到行迹可疑的嫌犯。县令大人急的哟,一夜白了好几根头发。”
谢容淮的注意力似乎仍在船只上,心里却道:我派出的人自然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安平镖局在江湖上有点小名气,竟然发生此等惨案,薛观海忍不住问道:“真的连一丁点的线索都没?”
“那可不是?”卖水果的乐于见到有人被吸引过来,“也不知道安平镖局和谁家结下如此大的梁子,遭了这灭门之灾。”
“唉,真是可怜。”大妈哀叹道。
薛观海转头问谢容淮:“这事儿,你怎么看?”赵元忙着在附近寻觅好吃的,是指望不上问一问的。
谢容淮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我虽知道些江湖之人,可毕竟身在朝堂,黑白两道恩恩怨怨,我真搞不明白。”言多必失,有的事还是装糊涂为妙——
比如说,顺藤摸瓜之下查出安平镖局实为乌衣堂老巢,他便派人寻了机会炸人全家的事情,他完完全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