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谢容淮觉得太吵闹,欲转身离开,去寻一处清净地。
“啊?!”下面传来哗然声。
他多望了一眼,看到高个子少年仰着脑袋,指尖丝毫不偏的指向自己,满脸傻笑,好像被人糊了一脸蜂蜜。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蔓延,谢容淮脚步匆匆
的跳下楼梯,仍是慢了一步,他的去路被高个子少年挡住。近看,少年笑的挺憨厚,难以和疯子联系在一起。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真心人!我叫薛观海!”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谢容淮囧的无以言表。
薛观海热情的牵起谢容淮的双手,兴高采烈的道:“算命先生没骗我!六月初六,大明湖东北处,觅得真心人。”
“……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兄台。”谢容淮艰难的开口,他觉得自己似乎是个断袖,但这个傻大个或许不明白这一状况,然后考虑着要不要出狠招摆脱这个疯子。
“算命先生说了,我的真心人就是个男的。”
薛观海笑的相当朴实认真,但看在谢容淮眼中和疯子无异,他当下就抬脚去踹对方大腿根,脚下力道不重,倒还不至于叫人断子绝孙,疼确实很疼的。
“诶诶诶。”薛观海灵敏的躲开,“还未请教真心人怎么称呼?”
“真心人你妹。”谢容淮趁薛观海跳到一旁,露出空隙,打算离开,他很讨厌被人限制住的感觉。可刚迈出两步,他自己退回来,瞧着那星目剑眉的容貌,改了主意。
“我姓谢,名容淮。”他说。
这人十有八九是祖父派来抓他回去的,可是偏偏拐弯抹角、大费周章的演一出“寻觅真心人”,反正他待在齐郡除了游山玩水,结识个把新朋友外,实在无聊,不如陪他演一演,看看他究竟还能耍出什么花招,等玩够了再找人揍一顿,赶走完事。
“小谢。”薛观海叫道,一巴掌落在谢容淮的肩膀上。
谢容淮很后悔自己因为一时客气,没有躲开薛观海的巴掌,那力气大的犹如泰山压顶,震的五脏六腑快要吐出来了。
嘴巴里真的蔓延开一股子血腥气。
“白……痴。”谢容淮开口骂道,丢了一个白眼过去。
薛观海原本笑的像小红花似的脸,顿时惨白,指着谢容淮的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谢容淮抬手摸摸唇角,盯着指尖鲜红的血迹,再看眼前的薛观海变成两个,三个,四个……
然后,他晕过去了。
等谢容淮醒过来,日落西山,金色的阳光差点晃瞎了双眼。他连忙转开头,看到薛观海像小狗似的趴在床沿,忧心
忡忡的看着他。
“小谢你终于醒了。”薛观海的眼圈儿红了,“大夫说你是旧疾复发,需要休养两天。”
谢容淮翻眼,这家伙显然没有意识到问题归结于他那不知轻重的一掌。
“小谢放心,我会照顾你的!”薛观海边说,边拿帕子擦擦谢容淮的额头。
谢容淮头晕的不想说话,于是又闭上双眼,心想他如今腿脚跑不动,任人摆布,薛观海也不必演戏,改明儿就能雇辆马车,送回帝都去交差了。
谁料到,薛观海没有雇马车,不仅没雇,还寸步不离的在身边照料,不仅贴身照顾,甚至十分体贴细微。
谢容淮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他傻极了,居然听信算命先生的话,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
“你我不过刚刚认识,你何以付出心力照顾我?”他忍不住问正在沏茶的薛观海。
薛观海冲谢容淮憨厚的一笑,“因为你是我的真心人呀。”
“……你没觉得被算命先生骗了?”
“我们村那位李先生,算命可准了!乡亲们都说他从没失算过呢。我前天琢磨着感觉就是你,他还告诉我,我的真心人耳后有一颗针眼大的红痣,我……”说着,薛观海犹豫着眼巴巴的望过来。
谢容淮无语望向帐子顶,他右耳耳背确实有红痣,不过也许是祖父透露给薛观海的。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么细小的地方,一般会疏忽掉忘记告知给别人。
知道他长什么样,姓啥名谁,确定了直接带回去不就好了?
又一阵晕眩,谢容淮勉强撑起精神,淡淡道:“你当我为真心人,我未必会爱上你。”
那边传来轻轻的声响,似乎是薛观海不小心掀翻了壶盖,谢容淮沉默着等待他的回复,他想逼薛观海死心,一旦没了希望,真相会呼之欲出的吧?
“瞧你说的,我们来日方长。”声音再想起时,已至近前。
谢容淮睁眼看看身旁的薛观海。
薛观海笑呵呵的,“先别想那么多啦,好好养病为重。”
、大明湖畔的约定
谢容淮真心觉得,这世上的意外总叫人如此忧伤。
被薛观海精心照顾着如此的过去五日,他终于重新活蹦乱跳,撒开脚丫子到处乱跑了。他看着薛观海乐得跟娶了媳妇似的,撇撇嘴巴,反正他不嫌身边多个人侍候。
薛观海没有提回帝都的事情,陪着谢容淮到处游山玩水。
谢容淮暗自思忖,薛观海也许意识他不是个吃素的,动起手来六亲不认,还用说一个外人,因此不敢走强硬路线,于是退而求其次改行温柔手段,虽然耗费些时日,但总比上钩的鱼挣扎了几下又掉回水里的好。
等他被温柔的宠爱和照顾,弄的晕头转向,幸福的快要成仙时,薛观海适时的提出他们一起回家乡见爹娘什么的,然后不凑巧的家乡就在帝都,沉浸在爱情甜蜜中的他被直接拐骗回帝都。
一想到这里,谢容淮搬起脚边的大石头,狠狠扔进湖里,动静挺大,惊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
谢容淮不顾他人惊异的眼光,只在想这个办法真蠢,他谢七可从不会因为爱情冲昏头的……
嗯,爱情,之前从来没爱过谁呢。
“小谢你怎么了?”薛观海捉住谢容淮的双手,替他擦去灰尘。
谢容淮审视他几眼,转头。
“薛观海,我平素最是厌恶被人拘束,不得随心自由。谁不让我开心,我让谁全家永远开心不起来。”他抽出自己的手,背于身后不让薛观海再碰触。
薛观海神情一僵,显然是明白话中深意。
谢容淮很满意,他希望薛观海明白,他容忍心有限,不喜欢这半个月来被人跟在左右,纠缠不休。若他真是痴汉一个,该为了心上人的喜恶,乖乖的滚。若他是祖父派来做戏的,为了全家安乐着想,该撕破脸皮,讨论下回京日程。
当然,他才不会听之任之,跟着他回京。
“我最喜欢小谢的地方,便是你这样的性子!”薛观海不顾谢容淮嫌弃的表情,扑过去抱住他,“你果然是我的真心人!”
谢容淮眸色冰冷,直接将薛观海丢进湖里,让他好好清醒下不知是真蠢还是装傻的头脑。
“呜呜!”薛观海在湖水中挣扎半晌,湿漉漉的爬上岸,这时谢容淮已经走远,青衫背影优雅清隽,在往来的人群中仿若一块绝世美玉。
谢容淮回到客栈,吩咐侍从收拾包袱,立刻离开齐郡,前往望海县,他想去看一看这辈子还没见过的大海。
马车上,侍从小声对他说:“孙少爷,那个傻大个儿一直跟在后面。”
他闭目养神,淡然道:“随他去。”
他忽然很想看看这人能坚持不懈
到何种境地。
去望海县花了五日功夫,每当谢容淮以为薛观海已经离开的时候,侍从都会小声说那家伙又出现了,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谢容淮想掀起帘子看一看,最终忍住了。
在望海县客栈安顿好,他刚步出客栈大门,打算在县城里逛一圈,但是门外围起的人群堵住他的去路。人群忽地两旁分开,露出当中被客栈伙计抱在怀中的少年。
少年看到他,笑了,朴实无华,却足以叫人怦然心动。
谢容淮并非无心无情之人,见薛观海脸色苍白疲惫、手脚无力,心头微微一软,让伙计另开一间房,又让侍从请来大夫。
大夫看过后,说是他感染风寒,又周车劳顿不得歇息,才体力不支,晕倒在客栈前。
谢容淮真心觉得,也许他上辈子欠了薛观海很多很多钱,于是这一世怎么都摆脱不得。
可以说是——前世欠债,今生冤家。
他决定看一看,他们最终会变成什么样的关系。于是不仅没有赶走薛观海,甚至让侍从抓药煮粥,好生伺候着直到病愈。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同进同出,同吃同睡,自然了,谢容淮没有让他住进自己的房间,只是每天闲聊完,一同回去到各自的屋睡觉。谢容淮发觉,薛观海除了有些太过热情外,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人,而那份热情或许是他憨厚老实的本性,天生带来的,对喜欢的人会情不自禁的如此这般。
他们一起看日出潮汐,踩着浪花在海边嬉戏,乘船去往大海中人烟稀少的岛屿,看遍人间难得的奇花怪草,珍禽异兽。
或是并肩走过漫长的青石小路,看热闹繁华的街市,品尝当地美味。
又或者,策马于郊野,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在急驰中畅快淋漓,直到精疲力尽的在海边尽头停下。
他们,俨然一对恋人。
在赤裸的脚掌陷入细软的沙中,而站立不稳时,小心的呵护搀扶。
脸颊上沾上油渍脏污时,会体贴的擦去。
当一同策马到达尽头,不由自主地相视一笑,余晖下的身影姿态潇洒随性,眼眸中尽是最纯真真切的情感。
日子过的尽兴、平淡而充实,犹如潺潺溪流,细水流长足以磨平最锋利的石头。
谢容淮渐渐习惯于薛观海在身边,他觉得似乎他们真的自前世便相识。
一晃过去三个月,已至初秋时节,世间万物初现颓败之色。谢容淮想,也许是该有个结论的时候了。
如往日一般,他们坐在海边,看海浪前仆后继的涌上沙滩。
“观海,你我认识三个多月,你仍认为我是你的真心人吗
?”谢容淮问道,翠色的眸子望向无边无垠的碧海蓝天,衬得他眼珠越发清澈动人。
薛观海点头,回答的十分认真:“我决定有空会去找李先生,把我家养的大花猪送给他。”
谢容淮知道薛观海家徒四壁,无父母亲人,最值钱的不过屋外养的一只肥猪。
“猪白送了,你以后要如何生活?”他笑问。
薛观海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我打算去投靠阅武山庄,学一身武功,将来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剑客!再说了,我好手好脚,没钱了总有办法挣,我会让小谢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他又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如旭日般温暖,让人觉得踏实。
“小谢不会最喜欢行走于天地之间吗?正好我做了大侠,仍是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他又说,轻轻挠了挠下巴,露出一丝担忧与踟蹰,“可是……我去阅武山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学成出师,小谢你乐得逍遥,不喜困于一地,你……”
谢容淮明白,薛观海如此问,也是想知道他是否愿意接纳他,等候他。
“你想知道答案的话……”谢容淮起身,目光悠远,“我们相识于大明湖畔,此地去往齐郡有两条路可走,你我各选一条,六日后,我们在大明湖汇波楼下见。”
他低头对薛观海微微一笑,又说:“那时候,我会告诉你答案。”
“好!”薛观海跳起来,十分兴奋。
第二日早上,他们互相道别,相约六日后,在大明湖畔见面,随后各奔东西。
谢容淮自然没有按照约定前往齐郡,半道上,他拐向南方,一去不回头。
可惜他并非会被水流冲刷圆润的石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一块金刚石,长年累月到天荒地老,也许都不会改变。
其实,他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索性选择逃避。
他不介意薛观海身无分文,不介意薛观海要习武数年,将来做四海为家的剑客,他甚至很乐意有那样仗剑江湖的生活,可是,他想不透心底的答案。
半年后,谢容淮回到帝都不久,收到一封来自阅武山庄的信,看着信封上苍劲有力的笔迹,认出那出自薛观海之手,便随手丢下,离开几步却又折回去拆开来看了。
薛观海只字未提他失约之事,字里行间满是欣喜的告诉他,阅武山庄庄主收他为徒,他向大侠的梦想迈进一大步。
他回信了,祝愿薛观海早日学成圆梦,搁下笔后,又拿起来新添了几句他的近况。
之后,信件来来往往了数年,之间语气寻常如一对好友一般,谁都不提那年在齐郡与望海县时的甜蜜,仿佛那只是昙花一现的黄粱美梦。
直到雍启六年的殿试,他一举夺魁,步上仕途,薛观海再也没有来信。
他想,薛观海定是听闻消息,自知一个身在朝堂,一个远在江湖,犹如天地之隔,再不可能有往来交际,于是断了念头。
他心中竟不是滋味,颇为惆怅,深感愧疚,可也不想去信挽留。
一切顺其自然。
十年后,他辞官远去,曾留意过薛观海的消息,零零星星的打听到一些,说他做了什么好事,帮助了谁等等,却没有机缘再见一面。
谢容淮心想,或许这便是最终的结果。
而今时今日,雍启二十一年的八月,日头毒辣,官拜三品中书侍郎,后院有知己情人一个,谢容淮还能亲眼见到二十年前的一现昙花。
、冤家难解
“进来吧。”谢容淮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