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毓想上前帮忙,颛孙煦华一掌拍在他的肩头,按住他。
“毓儿,让外面太医看看你。”
“父皇,儿臣……”颛孙毓撞上父亲沉静的目光,后面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老四,你别走,留下来帮我!”齐老先生把准备开溜的太医令叫住,打开身边的医箱,开始忙活。
颛孙煦华的目光将内室中的人,颛孙毓、袁璟山和齐家两兄弟一一看过,冰冷的说道:“谢容淮百毒不侵之事,决不可外泄,包括他本人,谁都不可以泄露半个字!”
气氛有些凝重,没人敢问一句“为什么”,该出去的出去,该救人的救人。
外间早有人收拾干净,犹如压根没有发生过行刺,颛孙毓让太医诊过脉,琭桢又服侍他更衣,颛孙煦华和袁璟山免了君臣之礼,各自随意找了椅子坐下,喝茶。
何公公快马加鞭的取来魂栖草,寂静了许久的内室终于响起齐老先生喘着气的笑声。
袁璟山松开眉头,谢容淮总算有救。他看眼颛孙煦华,发现他无动于衷的望着门外,指尖无意识的抚摸着手腕。
“皇上,时候不早了,请您早些回宫吧。”他建议道,这尊大神在场,所有人都得提着口气、缩手缩脚的,特别太子殿下保持着僵硬的坐姿已经好久,怪可怜的。
颛孙煦华的指尖停顿住,目光飞快的掠过颛孙毓,“无妨,朕想看看魂栖草的奇效。”
r》
袁璟山真心觉得无边忧伤。
当暴雨停歇,天际曦微,齐老先生一声长吁,接着是太医令惊慌失措的叫声“你怎么了,快醒醒呀”,惊得颛孙毓跳起来,几步奔进内室,袁璟山继续跟在皇上身后过去。
齐老先生歪在圈椅中,一脸疲倦之色,双眼紧闭,额头尚有未来得及擦去的细汗。太医令紧张兮兮的蹲在身旁给他把过脉,放下一颗悬起的心。
颛孙毓奔到床前,谢容淮仍在昏睡中,不过脸色不似昨夜苍白如雪,唇上稍微有了抹血色,敞开的衣衫露出胸口,被纱布厚厚的包裹着,衣襟和身边床单上有星星点点的黑色血迹,床边的水盆里,凉水早已是污浊之色,到处是浓重的血和药草混合的气味。
“容……谢先生?”他忙转头问清醒的太医令,“谢先生他怎么样了?”
“毒血都吐出来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魂栖草果真奇异。”颛孙煦华叹道,转而又问:“太医令,谢容淮现在的状况是否适合挪地儿?”
太医令摇头,“谢大人身体虚弱,最好别挪地方,起码要静心休养两月余。”
颛孙毓手指微微用力的弯曲,父皇话中含义再清楚不过,他觉得臣下住在太子府,甚至就躺在太子殿下的床上,不合礼数规矩,想让人抬回谢容淮自己的宅子去。
颛孙毓暗恨,谢容淮重伤如此,规矩算得了什么,他愿意就好!
可为什么偏偏就有人要阻碍在他们之间?!
颛孙煦华注意到长子微妙的神色变化,垂眼看看床上的血迹,“先让谢容淮在此养病。何谅,拟旨,中书侍郎谢容淮,英勇护主,忠心可嘉,赏……”他顿了一下,“免其早朝三个月。”
袁璟山偷偷笑,就算赏白银万两,都不及休假三月对谢容淮的诱惑大。
皇上还挺懂臣子的心。
“是。”何公公半躬身,又问:“皇上,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颛孙煦华定定的看着颛孙毓,“毓儿,随朕进宫。”
“可是谢先生……”颛孙毓不由地反驳父皇的意思。
在微亮晨曦中,颛孙煦华的身影仿若一尊神只,他一挑眉,“怎么?”
颛孙毓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何谅,你送二位齐爱卿回府
休息,各赏白银百两。”颛孙煦华转开视线,“璟山,你暂且留在此地照看。”
颛孙毓十分嫉妒袁璟山,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他揪心的痛,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谢容淮身边,可是父皇轻轻一句反问,让他无力反抗。
待皇帝大驾离开,袁璟山拍拍胸口,朝天翻个白眼,等侍从替谢容淮换上干净衣衫,又收拾过床铺,便搬了锦杌在床边坐着,削苹果吃,本来他爱吃梨的,但是想着梨音同“离”,意义不好。
太医令留下一名太医,守在外间。
吃完苹果,又吃了两块糕点喝掉一碗冰镇酸梅汤,看着一队官兵跟抄家似的把院子和外间搜查一遍,因一无所获而忧心忡忡的离开,袁璟山背着手晃到外间,在偷偷打瞌睡的太医脸上画上猫胡子,逗得趴在桌上吃面条的赵元“吃吃”的笑。
一晃,日落西山。
他百无聊赖的撑着脑袋,瞅着谢容淮。
俊雅清秀的脸庞被病色笼罩,眼窝子乌青乌青的,仿佛白玉里的一抹瑕疵,眉间微微蹙起,睫毛轻颤,许是伤痛不能让他安睡,可是想醒又醒不来。
鬼使神差的,袁璟山伸手挠了一下谢容淮下颚上的胡渣。
昏迷中的谢容淮没反应,任他这么折腾,像只温顺的小猫。
不对,袁璟山摇摇头,是只老猫。
一般人在谢容淮这个年纪,早就儿女绕膝,大点的孩子过两年甚至可以谈婚论嫁了。
但是谢容淮却孤身一人,从不说起娶亲的事情,他爹娘早年去世,有个祖父隐居在江南小镇,相隔甚远,所以没人管他催他,他曾笑说“如此一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乐得逍遥自在”,直到四年前身边有个席衍秋陪伴。
袁璟山叹息,所以说谢容淮这个人是琢磨不透的。
无意识的,袁璟山继续挠下巴。
忽地,一双翠眸怒视而来。
“你再挠一下试试!”
、敌国躺着中枪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凶恶如豺狼猛虎的左谏议大夫袁璟山,也是有“天敌”的,这个能制服他的人便是谢容淮。
袁璟山极快的缩回手,甚至双手都背在身后,身子后仰,像是怕被咬了似的。
谢容淮一动不动的躺着,只有一双眼珠子转来转去,嘴巴开开合合的说话:“迟早有一天,你非得后悔自己手贱!”
“你看,”袁璟山挤出笑容,“每次一戳胡子,你就清醒过来。”
谢容淮虎着脸像看怪物一样的看他。
外间听见内室低低的说话声,赵元推醒太医,急急忙忙地奔进来,看到谢容淮没有受伤的手揪住袁璟山的袖子,长发散乱,满脸惊恐,挣扎之下胸口的纱布上渗出鲜红的血,似是拚尽全力,嘶吼道:“快!快告诉皇上和太子殿下,刺客的眼睛是金色的!”
三人皆被谢容淮的疯癫模样震住,袁璟山最先反应过来,他忙扶住疯了的谢容淮,连声劝慰道:“此事非同小可,我会尽快通知皇上的,你伤的严重,不许乱动,快躺下!”
接着他回头要喊侍卫去通报消息时,装作才发现屋内另外两人,“太医你醒了,快给谢大人瞧瞧!外面进来个人,有话送去宫里!”
太医不敢怠慢,上前给谢容淮搭过脉,又换药重新包扎,叮嘱“国舅爷千万不可再乱动了”,有太医署的小内侍捧来汤药,袁璟山喂谢容淮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掉。
谢容淮朝赵元丢去个眼色,赵元连忙扯着赖在床前的太医,“大人,既然国舅爷醒了,我们得个空闲,走,尿尿去!”
袁璟山擦汗,看着谢容淮身边头号不靠谱护卫拎着太医出去了。
他转头问,“真是北齐人?”邻国北齐是端国的最大的敌人,因为他几百年来,国君换了许多代,却从未断绝吞并端国的白日梦。
谢容淮眼睛微闭,捂着胸口,疼痛让他睡不着,索性说说话转移注意力,“要真是北齐,我命早休矣。”
“诶?”袁璟山恍然大悟,压低声音在谢容淮耳边问道:“难道……是谢家?”
谢容淮微微点下头,“所以我才故意撞剑上,缠住阿毓,好让他们尽快逃脱,证人越少,我越容易把罪名推到北齐人身上。”
“你真的疯了!”袁璟山怒吼,“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你肯定知道剑上抹了剧毒!那群狼心狗肺的谢家人,当真值得你付出如此?”
“我知道皇后定然会想办法送来解药。”谢容淮睁开眼睛,认真的看着袁璟山,“若谢家不摆脱嫌疑,或是暴露真相,我与阿毓要如何相处?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余地?阿毓没见过我为他挡剑而垂死
的模样,知我心意,又怎肯轻易付出信任?”
袁璟山扶额,只要谢容淮高兴,他就不反驳了,大不了第二年给他多烧点纸钱。
“你赢了,太子那小子恨不得守在你床边,寸步不离,幸好皇上把他喊走了,否则哪里轮到我们说话?对了,说起来,皇后的解药还没送来,倒是皇上恩准拿魂栖草救了你一命。”
谢容淮惊奇,黄泉无归的解药乃是由十七种罕见药材配成,这世上唯有谢皇后和制出毒药的人手里有,魂栖草虽有奇效,但还不足以解毒。
看出谢容淮的疑惑,袁璟山接着解释道:“皇上说,你是百毒不侵之身,虽能保命但醒后状况不妙,前任太医令问皇上要了魂栖草。你知道的,那是皇上与先皇后定情之物,难怪皇上的那串珠子会莫名断了……”
后面的话,谢容淮没听进去,心中疑惑越加重了。
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能百毒不侵。
“话说我挺好奇皇上为什么要瞒你……”
这个问题,谢容淮越想,脑袋越痛,他举起被裹得像大包子的右手,看了看,换左手揉揉额角。
袁璟山看他脸色越发不太好,连忙转变话题:“算了,当务之急你先好好养伤,静心养气。既然嫌疑落到北齐人身上,你也无须操心。不过,刺杀太子,重伤朝臣是大事,万一挑起两国战争,岂不是……”
“乱世谋利,我本就有此打算。”谢容淮极轻的说了一句,左手缓缓的垂下,又陷入昏睡中。
袁璟山惊骇,他从来不知道谢容淮意欲挑起两国战乱,两国目前势均力敌,真的打起仗来,谁赢谁输难以定论,万一端国一步走错,让北齐人挥师中原,端国将万劫不复。
谢容淮台面上辅佐太子,实则保护谢家,却又不容太子受半点威胁,现在又想引发战乱,究竟是想做什么?
隐隐的,他觉得这些不知道的事情,可能关系到席衍秋。
戌时刚到,宫里来了小内侍,说是皇上留太子殿下宿在宫中,太子府的事情继续交由袁璟山打理,并且带来一堆皇上赏赐的名贵药材。袁璟山向他打听太子遇刺一事的新消息,内侍说他不知道,就走了。
又等了一小会儿,借口出去吃馄饨面的赵元蹦跶回来了。
“皇上将这事儿压下来了,让所有人严守口风,禁止泄露一字半句,朝臣们都不知道昨晚的事儿,可能是不想引发和北齐的战事吧。”赵元一边说一边专心的舔着麦芽糖。
袁璟山狠狠的一拍他脑袋,骂道:“你家国舅爷还在床上躺着呢!你怎么吃得下东西的?”
没拿稳,麦芽糖掉在地上,“吧嗒”着滚
远了,赵元捂着脑袋,泪眼汪汪的,“我们家国舅爷有玉皇大帝如来佛祖保佑,命硬的很,不会有事的啦。”
袁璟山揉揉眉心,他早该想到赵元那丁点大的心,是什么都装不下的。
“行了,”他一挥手,想着这家伙吃喝睡觉一整天,精神该很好,“你去照看国舅爷,我歇会儿去,有什么事情,来叫我。”
“好呀。”赵元从小荷包里摸出纸包的麦芽糖,继续吃。
袁璟山瞪眼这个没心没肺的吃货,转身离开。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袁璟山顶着黑眼圈回到太子殿下的寝殿,现在被谢容淮占用的屋子,太医正悠哉悠哉的吃早饭,接着走进内室看到赵元趴在床沿,睡的呼噜声不断,口水流了一片。
他踢了踢赵元,又俯□仔细观察谢容淮的脸色——相对昨日来说,稍稍好了些。
赵元跳起来,一抹口水,叫嚷道:“袁大人,我有在好好看护国舅爷!你看,我一晚上都抓着国舅爷的手腕,若是脉细异常,我立马就能觉察到!”
袁璟山冲他翻白眼,继续坐到旁边的锦杌上,喝茶。
“袁大人,您没睡好吧?不用起这么早,我在这儿看着国舅爷呢。”赵元劝说道。
“无妨。”袁璟山摇摇头,看着赵元不开心的眼神,补充一句:“不是不放心你照顾不周,去外面盯着吧,这儿有我就成。”
赵元探究的目光看着注意力回到国舅爷身上的袁璟山,摸摸下巴,去外间找太医唠嗑去。
袁璟山定定的看着谢容淮,一双眸子深沉如夜。
他与谢容淮相识于雍启元年的春天,谢袁两家是世交,或许他们真正认识在更早的时候,只是年幼而早不记得了。那时,谢容淮才十五岁,在谢家别苑养病,据说是贪图玩耍染了严重的风寒,被谢老太爷严令关在院子里,哪儿都不能去,初来帝都的他陪伴在谢容淮身边,这一相伴就过去了二十年。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闯祸玩闹,会睡在一张床上,会互相吐露心事,是喝过血酒、不求同生但求共死的拜把子兄弟。
后来,雍启六年的殿试,皇上钦点谢容淮为状元,他站在街上,望着红衣骏马的状元郎招摇过市。过了三年,他在殿试中摘得榜眼,又与谢容淮并肩一起。
从此,他们一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彼此绝对的信任,互相协助共度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