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专程到卡巴莱,像是视察一样的从一楼到九楼走了一圈,然後当着所有管事的面,毫不吝惜赞美之词的将祁奂晨狠狠的夸奖了一番。
回到办公室,只有祁家父子和司俊的情况下,祁山海开口道:「安排个时间,我和高家人见个面,一起吃个饭。」
高菲儿的母亲最近身体很不好,虽然没有严重到马上就要动手术的地步,但心脏的毛病,往往是一个不注意就会突然猝死。这样的情况下,这位高家掌门人不禁担心女儿尚年轻,如果她真的有什麽三长两短,高菲儿会无法服众,於是急於为女儿树立威信,快捷方式便是和其它的家族建立同盟。
饭局很快敲定在元旦的前一周,地点定在S市最豪华的酒店。两边都说是家宴,可是从排场上看,也可以说是订婚宴和结盟宴了。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饭局当天上午,祁山海带着他最近很宠爱的一个情妇去临近的海滩钓鱼,回程的路上竟遭遇了连环车祸。
防弹车没能阻挡住严重超载的大卡车的撞击,车身完全被挤压成了一块铁饼,祁山海和他的情妇,以及车上两个心腹都当场死亡。
一切来得那样突然,祁奂晨正在试衣服的时候,接到了报丧的电话,整个人呆住了,是司俊一颗一颗的解开他的衬衫扣子,脱下了白色的燕尾服,换上了黑色的西装。结盟宴取消,几天後,在同样的地方,举行了祁山海的丧宴。
司俊拎着保温盒走进灵堂,将米饭和几个素菜放在休息室的餐桌上。
「该吃饭了!」
祁奂晨拿铁钳拨弄着火盆,表情恹恹道:「烧了一天的纸钱,闻到油烟味就恶心,不想吃。」
「都是素菜,没有油烟味。」司俊硬是将他拽起来,有些羞窘的说:「我做的,快去尝尝。」
闻言,祁奂晨的眼睛一亮,大步走进了休息室,捧着碗,每样菜都夹来尝了尝。
司俊坐在他对面,有些紧张的问:「怎麽样?」
祁奂晨细细咀嚼,咽下後咂吧着嘴道:「嗯……和你舅妈的手艺差不多。」
司俊顿时泄气了,蔫蔫道:「好吧,我们家遗传都不会做菜……我妈手艺也不怎麽样。」
「这麽说,我应该试试学烧菜,我妈手艺特别好,也许遗传给我了也不一定。」虽然味道不是很好,但祁奂晨却胃口大开,吃得起劲,还兴致勃勃的说起了自己母亲当年的事迹。
「据我妈说,她当初从乡下来城里,本来没想下海的,是去饭店厨房当学徒。怎奈天生丽质难自弃,走到哪都引起血雨腥风,最後只得顺应天意去做舞女,就当造福广大男性同胞了。」
饭吃光了,司俊又从保温盒里盛了一碗出来递给他。
祁奂晨嚼着米粒,啧啧道:「我妈蒸饭也是一绝,米香四溢,有嚼劲又不硬……她啊,要是不进城在乡下待着,肯定是最出色的家庭主妇,但也是村子里最三八、最爱议论东家长西家短、最能惹祸的长舌妇女。」
「哪有这样说自己母亲的!」
「我说的是事实嘛!她看着精明,其实最蠢了,不然也不会跟了祁山海,不会生下我……」祁奂晨说着,笑容渐渐消退,轻声问:「你知道祁山海为什麽从来不叫我名字,只叫我三儿吗?」
司俊点点头:「你前面不是有两个夭折的哥哥……」
「对,不过那两个小孩可不是夭折,是被祁山海的仇人绑走了来威胁他,谁知他根本不管,还变本加厉的夺人地盘,结果被报复性撕票了。」
放下筷子,端起蛋花汤,祁奂晨轻轻的吹散热气,汤面起了一阵阵涟漪。
「他以为我也和那两个小孩一样,是根本养不活的,不是因为生活颠沛流离饿死、病死,就是被黑道寻仇给害死。所以一直没取名字,就三儿、三儿的叫,就跟叫放养的小狗似的。」
提起儿时动荡不安的生活,祁奂晨的表情,居然是怀念的。
「我是早晨出生的,我妈一直叫我晨晨……大约是五、六岁的时候吧,我发高烧要死了,我妈哭着求他送我去医院,结果耽误他去『谈生意』,他还把我妈揍了一顿……我那麽讨厌医院,就是因为我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看他用点滴瓶的支架打我妈……」
祁奂晨紧紧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嘲讽的一笑:「後来才知道那是个陷阱,去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了,只有他活了下来。他这才认为我是他的幸运星,对我青睐有加,然後娶了我妈,我才入户口起了名字。
「祁子嘉也是,他小时候的遭遇甚至比我还不如……祁山海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儿子,是娶了我妈以後,祁子嘉他妈抱着他找上门,一验DNA还真是祁山海的种,於是就跟在缸里多放只鱼似的,把他给养着了。」
放下碗,祁奂晨用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眼神逐渐变得冷酷。
「我那时还小,对突然多出来的弟弟没什麽特别感觉,我妈则特别愤怒,觉得他们母子在祁山海一文不名的时候不见踪影,在我们担惊受怕、面临仇家追杀的时候躲了起来。现在祁山海发达了,他们来坐享其成,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於是就对他们特别不客气……
「祁山海也不太管家里的事,就算知道我妈修理他们也不闻不问,谁知道祁子嘉那小子,就跟个泥鳅似的,不怎麽喂食也不怎麽换水,居然活下来了。」
听到这些,司俊不由得想起了祁子嘉一身的伤痕……祁奂晨口中的「不客气」,恐怕没那麽简单。
「祁山海死了,祁子嘉一定会有动作,这段时间我要忙着料理後事,你帮我多留意他。」说着,祁奂晨抬起头,望向灵堂上摆放的那张黑白照片,木然的眼神里渐渐增添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有怨恨,有莫名,也有一丝丝的悲伤。
「其实……他对我还算不错,虽然没有多少关心,但总算是宠爱有加,我没想到他会这麽突然死掉的……」
偏头靠在司俊怀里,祁奂晨缓缓阖上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祁山海过世後,祁奂晨四处奔波应酬各方势力,已经三天没阖眼了,说完这些话的他,彷佛用光了所有力气似的,整个人都昏昏沈沈的。
司俊将祁奂晨抱回房睡觉,替他守在灵堂,看着幽暗灯光下被烟雾笼罩着的那张遗像,一想到狠毒狡诈、野心勃勃的祁山海就这麽死了,也觉得不可思议。
第十五章
半夜的时候,那个已经从受伤的幼虎,成长为齿锋爪利的猛兽的青年走了进来,站在遗像前,没有任何动作,也不知在想什麽。
司俊递了三炷香给他,祁子嘉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反而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我以为我给他上香的时候,是我亲手杀了他之後呢……不过这样也好,就算我注定要下地狱,若多加弑父这罪名,恐怕要多受不少酷刑,为了这个人,真不值得!」
司俊看着祁子嘉扭曲的笑容,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祁奂晨的眼泪。
其实在这一刻,这两人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矛盾吧!只是祁奂晨身边还有他倾听,而祁子嘉,这个才满二十岁的青年,却只能一个人承受。
拍了拍他的肩膀,司俊轻声道:「还是上炷香吧,毕竟你血管里流着一半他的血脉……」「如果可以,我真想放光那一半的血!」
司俊愣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看来是他太天真,祁子嘉和祁奂晨,就算是憎恨的本源一致,可毕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
「你觉得很意外,我居然恨他到他死了也不能原谅的地步?」祁子嘉上前一步,指着遗像,疾言厉色道:「死亡不能改变任何事情,活着的时候是个禽兽,死了也一样──什麽死者为大,全是狗屁。
「他死了,那些直接或间接被他害死的人能活过来吗?那些父母欠了赌债就被逼良为娼的花样少女;那些为了给亲人治病,借了高利贷又还不起,只能跳楼的普通人;那些家境贫寒在酒吧打工,却误食了毒品最後惨死的少年──能活过来吗?!」
这样的问话,不禁让司俊想起,当初祁奂晨厉声质问的那句:「黑社会是什麽地方,是个不想让爱人伤心、不想让亲人惨死,就必须要让你的敌人伤心惨死的鬼地方!」
於是,司俊也脱口问了出来:「黑社会不就是这样的地方吗?你既然知道,为什麽还要让自己深陷其中,为什麽还不择手段的想抢到这些?!」
「因为只有抢到手,我才能毁掉这一切!」祁子嘉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带着种宿命般的冷漠:「司俊哥,你也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吧?你是不是已经开始觉得无路可走了呢?」
司俊扭头望向祁家的方向。他的确不知道,祁山海一死,祁奂晨和他将会走向怎样的道路。
祁子嘉跟着他望过去,似笑非笑道:「司俊哥,你这个人……优点和缺点都是一样的,实在是太没有野心了。对别人也好,对自己也好,都不够狠。你这样的人,没有办法走这条路的。」
司俊凝视祁子嘉的眼睛,认真的问:「你能给我条路走吗?」
祁子嘉脸上的笑容扩大:「我说过,我随时欢迎你……你甚至可以先来试一试我给的路走不走得通。」
不管是沈家、高家、祁家还是其它派系,外表再怎麽风光,当家人再怎麽强势,一到了林家面前,就都不值得一提了。在三角洲地区,林家代表了一切,是凌驾於所有派系之上、真正的幕後操纵者。就是因为林家如此位高权重,因此也格外的低调。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也不如林家人一句玩笑话的分量,却都不敢贸然去打搅。可是祁子嘉敢,而且似乎不是第一次了。
林家门口的守卫一脸不耐烦的赶着他们,就像赶两个乞丐……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确是乞丐,来乞求林家当家人林丞宪的照拂。
再一次吃了闭门羹,祁子嘉不气不恼,还笑咪咪的和守卫挥手告别,却也没急着走,而是沿着林家的围墙慢慢的溜达。
司俊跟在他身後,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搞不清自己现在的行为算什麽,是按照祁奂晨的吩咐「盯着祁子嘉」,还是听从祁子嘉的建议「试试另一条路」?
失神之下撞到了前方突然停下、仰头看着天空的祁子嘉。司俊甩了甩头,打起精神,跟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林家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坐着一个打盹的青年,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掉下来了。
他也不出声提醒,只是无比认真的看着那人,几分锺後,那青年身子一歪,果真掉了下来。
一直等候的祁子嘉立刻冲上前,张开手臂接住青年,被那人压在身下做人肉气垫。
那青年迷糊了几秒锺,察觉到底下有人,赶忙爬起来道谢,可是在看清祁子嘉的脸之後,激动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祁子嘉……我好想你!」青年扑向祁子嘉,又一次将他压倒在地上。
这时,一直紧闭着的林家大门打开了,冲出几个佣人,大呼小叫的喊那青年小少爷。
司俊紧紧盯着青年的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是祁奂晨异常讨厌的、林家备受宠爱的那个「皇叔」林皓。
这一次,在林皓的坚持下,祁子嘉终於以座上宾的身分踏入了林家大门。
回去的路上,司俊忍不住问:「你既然认识林皓,为什麽不早些透过他打通林家的关系?」
「因为他喜欢我。」
司俊不解,这个结论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可我不喜欢他……」祁子嘉的表情很复杂:「没有人的真心应该被利用……我注定欠林皓一份情。」
之後挥别了祁子嘉,心里很乱的司俊没有去卡巴莱,直接回了祁家。
路过祁奂晨卧室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扑通」一声,他赶紧推开门,就见祁奂晨跪在床头,拿着水杯,身体不住的颤抖。
「你怎麽了?」司俊冲过去,一手扶住祁奂晨,一手接过洒了大半的水杯。看到他涣散的眼神、恍惚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吼道:「你不是保证不会吸毒吗!?」
祁奂晨抓着司俊的手臂,张大嘴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稍微平静了点:「这也不算是毒品……只是致幻剂而已,药效已经差不多过了,你别大惊小怪的,我不小心着了她的道,以後不会了!」
司俊闭上眼,收紧手臂紧紧抱住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祁奂晨的自以为是!
这个家夥……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以为偶尔沾一点毒品,只要不上瘾就没关系。可是哪个瘾君子在初尝毒品时,就意识到自己日後会变得毫无尊严、丧失人性如畜生一般?!人的底限,总是这样一点一点的降低,在毒品的魔爪下,没有人是特别的!
药劲慢慢消退,几个小时後,祁奂晨大致恢复了正常,挣扎着逃出司俊那几乎要把他的肋骨勒断的怀抱,故作轻松的问:「你今天怎麽回来得这麽早,我没看着你就偷懒,这可不行哦!」
司俊缓缓睁开眼,直视祁奂晨的眼睛,试图在那里寻找到「心有余悸」,可是他失望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侥幸没有恐惧。
「我今天……陪祁子嘉去拜访林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