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果考不中将何去何从?程冉低头道:“我会……一直考下去。”他发过誓的,所以无论十年,二十年,他都会努力争取,直到绝望而悬梁的那一天。
生来就高人一等,完全不能体会常人的悲哀,但是书生决绝的眼神触动了他,赵祁放开他的发,“如果考上,你就有可能扳倒我,为民除害。如果考不上,再相见——你就是我的了。” 在那之前,好好活着。这是未说出的话。
赵祁站起身,也许再也不会见,像程冉这种劲松比会随风倒的芦苇更易折。落榜又落魄的书生自残的事太多,他,被人说成冷血的恶魔,竟会怜悯一个陌生的少年?太可笑了。
第7节:第1章(7)
“你如果想告密的话,我是仲王赵祁,不要搞错了。”冷冷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赵祁放过了等死的程冉,走出了院门。
呆坐在灰土上,程冉慢慢扶着树干站起来,他不会死了么?可是,他的人生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了。
寺里的钟声又响了,“当——咣当——当——”像送葬的声音一样,每一声都敲在程冉的心上。
接下来,程冉根本没时间担心仲王会不会一反悔,就派个杀手来把他干掉。一天只睡两个时辰,晚上就在佛堂外看借来的书,以程冉本来就瘦弱多病的体质,坚持到考完,简直是奇迹。
放榜的那一天,程冉早早就起来了,倚在阁楼窗口,他始终没见到报喜的人,寺里静得像全部人突然都死了一样。
突然间庙门大开,一个去看榜的书生踹门而入,他大声地诅咒着,从佛祖到君王,那唾骂凄厉而悲惨,程冉听说过他,他是屡试不中的杭州才子柳先生,他教的学生中早有高中的庸人。寺里的僧人害怕诛连跑出拉住他。
柳先生挣扎着大吼:“你们……你们还在等什么?你们等不到的,哈哈——还指望什么?既没有办法攀附权势,也没有钱财收买考官,呜呜……难道要一辈子住在庙里么?哈哈……那不如,不如出家了吧!苍天啊——!”
“昏君,昏君无道,朝廷腐败呀……”柳先生歇斯底里地悲鸣着,突然他甩开众僧,仰天长笑,然后蓦地摔倒,发出轰然的响声。
静,令人窒息的肃静。程冉看到如麻袋般颓倒的柳先生双目圆睁面色青紫,鲜红的血从嘴角流下来。一个胆大的僧人靠近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惊跳开来。柳先生显然是去了。
没有别人那么愤世嫉俗,程冉只是收拾着包裹,他不能再住下去,他连一点点的香火钱也付不出来。
行过偏院时,他突然想起那个差点杀死他的男人,他——真的能将这个混浊的世道澄清一点么?
第8节:第2章(1)
2
樱飞草长,光阴似箭。
两年后,仲王征蛮夷后凯旋回朝,举国欢庆,民众夹道欢迎,鼓声震天鲜花不断。仲王殿下早已经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他成为权倾朝野的人物,离最终的九五之尊已经不远了。
程冉的命运则仍旧平淡下去,他成为一个卖字画兼测字的先生。在普天同庆,万民汹涌中收拾摊子,以免被人挤坏。他远远地望向高头大马上高高在上的贵族,裹紧了自己的衣衫,快入冬了,赚得的钱只够付房租,如果多画两幅,呃……春节的时候还可以写春联卖……程冉一边收着字画一边计算着家用。
呃,这幅画订的人家好像不太满意,一直叫他修改,程冉正走着神,只是一阵轻风就夺走了他手中的画,那张画仿佛轻盈的白蝶,飘过喧闹的人群,飘过威武的将士,在迎向赵祁的面门时被他的贴身侍卫韩元礼截住,然后双手奉给他。
这张画很普通,大概是一幅哪户人家订的秀女图,用来相亲的素画那种,没什么,哈,没什么特别,哈哈,不由得大声笑出来,赵祁从没见过有人会把这种画画得这么写实的,画中的姑娘好像活的一样,但——好丑,体肥还在其次,冲天鼻子眯眯眼血盆大口兜风耳,任何一个缺点都没有放过,画得这样一丝不苟倒是很敬业,可人家付钱么?真是……
只是一张废纸而已,却比打胜仗得封赏更令赵祁愉快。
不用殿下吩咐,已有侍卫把大不敬的画师押了上来。
赵祁看着那个邋遢的人,就觉得更加愉快,被迫跪在下面的人满脸墨迹,衣服虽破但整洁无污,他为什么掩去容貌呢?难道以为他会忘记那双倔强的眼眸?怕丢脸么?身为仲王殿下,他会不知道他根本没有高中?也无力锄奸报国么?呵呵,赵祁露出揶揄的笑容。
真是意外的战利品,每天尔虞我诈,刀光血影的日子似乎过得也比较疲惫了吧?
呵呵呵呵——
一直到回了仲王府,赵祁还在笑。
“那个,五哥,我也知道你打了胜仗,心中高兴,可你笑得……呃,有点恐怖哦。”敕王赵桓是赵祁惟一同父同母的兄弟,虽然年岁差很多,但是感情一向很好,不过他现在正有点怕怕地缩在一张椅子上。他五哥是很难得笑的,但是自从带了一个叫花子回府后,就一直在笑个不停,打到笑穴了么?“五……五哥,你没事吧?”
第9节:第2章(2)
听见赵桓关心的“问候”,赵祁就勉强收一下笑脸,但当他看见被清洗干净带上来的程冉,顶着一张千古不屈、万古不化、三刚九烈、舍家为国、大义凛然的脸时,又忍不住笑出来,为什么只要一见到他,心情就会突如其来地变好呢?
“五哥?”好诡异,赵桓也是上过沙场的将士,面对如此情形仍怕得连跳几跳,躲到安全范围去。
没有管幺弟的反应,赵祁笑着问程冉:“你叫什么?”
“回禀王爷,小的卖文测字不现真名。”程冉也知道自己可笑,再傲的骨气也磨不过生活,两年来,他从未和母亲联系过,只因为无颜见她。
立刻沉下脸,赵祁命令道:“名字?”
“程冉。”无奈的声音回道。
“你还记得当初的话么?”
“是的。”不甘心地回答。
“你属于我了,呵呵……倒茶——”好像将二十几年的笑全补回来了。
程冉将茶递给赵祁,伸手就拿得到的东西干吗非指使他?践踏他的尊严真的很好笑么?
“呵呵——”喝了一口茶,赵祁才道:“冉,你的脸,呵呵,怎么完全没有表情的?和我父王母后还有当今的圣上一模一样,呵,十三,你说是不是?”
蜷在客厅一角的赵桓翻翻白眼,那有人拿皇帝开玩笑?不过还是不要挑战五哥的威严比较好,呵呵地干笑两声,他应道:“是啊——”是什么?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凭什么这么讨五哥欢心?可恶!
毫不在意赵祁的取笑,当然也不在乎他亲昵地称呼他为冉,奴婢是应有奴婢的态度的,可是,在程冉还没有来得及忍耐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地反抗了,“您通常也是这样冰冷的脸,因为面对的是你讨厌的人。”
“没有错。”赵祁竟没有震怒,他曾坑杀过敌军和叛将,他是有名的魔鬼将军,可是,他却没有惩罚冒犯他权威的小厮,因为,只要是这个人说的话,都是实话,他想听实话,然,也想叫这张嘴说不出实话。
突然间擒住程冉,将他按倒在桌子上,赵祁邪邪地笑:“所以,我和不讨厌的人在一起才会笑。”
第10节:第2章(3)
本来只是恐吓一下他的,赵祁习惯对任何人为所欲为,但却在看见程冉难得的惊慌时,转为兴趣昂然,于是整个人更暧昧地罩在程冉身上,用更煽情的语调说:“冉,你的双颊都染红了……。”
话一出口,赵祁不由皱皱眉,他会对一个男人说这么轻薄的话?
是在军中呆太久的缘故?
啧,赵祁甩开程冉,有什么好玩的?硬硬的身体,而且太过端正的五官,最重要是他根本不喜欢男色,历代好男色者都败国亡家。还有,这倔强的小子哪里配接受他的恩宠啊。
赵祁将恢复平静又摆出一脸要死不活面孔的程冉拉起来,他是有些佩服程冉的,也应该给他适当的尊重,历代少谏臣,也许他会成为一个重臣。他会想办法留住他。
柳绿花红,人间四月天,当是最好的游玩季节,不过身处乱世,大都是没钱的人玩不成,有钱的人忙算计。
“小径红稀,芳郊绿遍,高台树色阴阴见。春风不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翠叶藏莺,珠帘……”
“有趣。花稀叶盛,喻君子少小人多。高台意指皇帝。‘春风’两句怕是说小人轻薄如杨花,易动摇君心。”说话的人带着几分悠闲,好像完全漠不关心。
“姚尚书有意在春游把这首词吟给圣上,多半开始疑心于殿下了,现在只缺一个人证和物证。”与之对话的人四十岁左右,冠正袍素,面相温和,从表面是绝对看不出他的足智多谋善于谋划心狠手辣的。他是仲王倚重的家臣安自在。他笑看一直侍立在赵祁身后的程冉说:“人证程公子即可,物证亦可搜寻。”
这位程公子是去年来的,既不会出谋划策,也不是忠心耿耿。但是仲王总是把他带在身边,每天听他的冷嘲热讽,有好几位家臣都在问他是什么来头,或者,他是仲王的面首?又不太像。总之是引起诸多猜测的人物。
回头看向程冉,赵祁道:“他确实可以作人证,而且,他还会指出物证在哪里。冉,你知道的足可以让我诛连九族。”
第11节:第2章(4)
“不会的,”乖顺添茶的程冉说:“圣上不会诛您的九族,在这范围内的皇子应该无事,只会斩了罪魁祸首。”
“噗——”喷出茶来的是安自在,嗬,根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嘛,留他岂不是祸害?但如果对他动手的话,恐怕自己也活不成了,惩罚他是仲王殿下的专利。
看着拉扭住程冉胳膊训话的赵祁,安自在不由忧心忡忡,这两个人的感情是不是怪了一点?他们自己没有察觉到,虽然是针锋相对,但在彼此面前直白得一点隐瞒都没有……
从兵部尚书的豪华夜宴尽兴而归,赵祁疲乏地倚在程冉身上,马车尽管宽敞舒适,但赵祁发现他只有在程冉身边时,才会稍微安心。无论是多大的贼,那怕是谋窃天下的巨盗,也有心虚的时候吧?这是无论如何花天酒地、莺歌燕语都无法开解的。
佯装酒醉,赵祁紧紧地靠在文弱冰冷的书生怀里。
“冉,你为什么不肯归顺我?”带着两分酒意、三分模糊、几分不悦和更多的愤怒,赵祁扳过程冉的脸问。为什么要忠于那个他连面也没有见过,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学无术的大哥?他不懂弃暗投明么?
长叹一口气,程冉被赵祁庞大的身躯压得胸口痛:“谁做皇帝其实与我们无关,你若掌权,还不是一样花天酒地、民不聊生?只是改朝换代,会令百姓更没活路罢了。何必呢?同室操戈……”加在身上的力道越来越重,程冉又叹了一口气。
“你只要听我的命令就好了,说,你会效忠于我,诚心诚意。”程冉的话正好命中赵祁罩门,令他恼火无比,“逆我者亡。”
“王爷……”望着那一双发红的眸子,程冉抱歉道:“王爷,何必在乎我一个人呢?您的忠心死士还不够多么?对不起。”
“对不起”?混蛋!宁可死也不肯折腰!赵祁迅如雷电地击中程冉的胸口,看着他单薄的身体撞破车门,如断线纸鸢一样飞了出去。
马车停了。
这一掌,他没有留情……
高张的怒气使赵祁只冷冷瞟了一眼伏在地上程冉,就高声命令车夫驾车。
第12节:第2章(5)
好痛!
程冉苦笑着努力翻着身,还好车子驶得不太快,否则现在肯定见阎王去了。动不了,骨头好像断了,伴君如伴虎,虽然是早懂得的道理,在今天却终于领教了。
黑色绘金纹的华丽马车消失在巷口,程冉像个断线的木偶躺在灰土中,苍茫的黑夜中看不见星斗,第一滴水珠滑下脸颊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眼泪,不过,只是午夜的小雨,衣衫渐渐地润湿了……
下马车的时候下人为赵祁撑过伞来。
下雨了么?推开伞,赵祁闭目在雨中挺立。
一把小巧的红伞遮了过来,“王爷……不进去么?”亭亭立在伞下的是他的王妃。“我很担心王爷,和贤儿一直在等您。”
是的,他有妻有儿有数不尽的人为他效忠,何必担心那一个呢?
“王爷——王爷您去哪里?”
惊呼声传来,赵祁才发现自己跑了起来。
他去哪里?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直到他跑回程冉身边,他才明白他也有控制不了的东西。
蹲下身,赵祁将湿透了的程冉抱起来,程冉抬头看着赵祁,黑暗中,他只看到一双灼热的晶眸,彼此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来,大概不同了吧,已经输给他(他)了。
重伤加淋雨,程冉昏睡了两天,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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