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以说他从没真正死亡过。
而就在林墨关醒来之後,佟安聿──真正的佟安聿出现,想要刺杀他──冉潇湘。
原本的佟安聿平凡低微,不该有刺杀教主的理由,也不该有进入闭关禁地的能力。所以多半是有别人帮他进关,要他趁著教主练功的关键时刻下毒手。
反正这些事现在已经死无对证。
总之当时林墨关睁眼就看见一把刀刺向他,想当然地还击。但他并不知道,他醒来的时候,恰好冉潇湘那个身体练功达成突破,於是他就顺便得到了冉潇湘刚练成的绝世武功。
结果他那一击使对方当场毙命,恰好冉潇湘的魂魄正需要凭依,立刻附了进去。
对此樊谦只能说,某人真是走了狗屎运,另一个某人则是倒了八辈子楣……
当然,身体无故被霸占,冉潇湘肯定是想抢回来的。只是佟安聿当时武功很低,无法奈何如今的林墨关。
後来,冉潇湘──作为佟安聿,与林墨关达成协议,林墨关会把那些只有教主才能练的秘笈交给他让他练,而他则会在必要时协助林墨关。
只是他始终会想著,如果林墨关死亡,或许他还能再取回这个身体,所以仍然心存杀机。
这也许就像身边埋著地雷,不知什麽时候就会爆炸。
不过说到底,他目前的武功还没练回太多,对林墨关不成威胁,何况他也没有把握杀死林墨关之後他一定能回到这个躯壳,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如果林墨关因别的人或事而死,他将失去得回躯壳的机会,所以大部分时候,他还需要确保林墨关的安全。
总而言之,林墨关自己当然会留心。况且佟安聿和他有目标一致,至少在一段时期之内,两人这种亦敌亦友的合作关系还可以维持下去。
此时林墨关也正与佟安聿同行,并肩走了过来。
很快到了跟前,林墨关看看樊谦,又看百里渊,眼里凝著冰霜,连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散发寒意:「你想带他去哪里?」
听到这种语气,樊谦忽然疑惑。
明明百里渊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朋友的朋友,应该也是朋友吧?奇怪的是,他却总觉得林墨关对待百里渊特别冷酷似的……
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赏过百里渊一顿鞭子呢。假如现在百里渊又出言不逊,还真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麽。
这麽想著,樊谦过去捉住他的胳膊,挤出打圆场的笑容:「他是担心我,怕这里不安全,才想带我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也是一片好心,你别计较了。」
百里渊见他居然在仇人面前这麽好说好笑,登时又震惊又困惑。
而林墨关听了这话,沈默少顷,对佟安聿说:「那件事,你尽快办好。」
佟安聿点头。林墨关又说:「带个人同去。」视线回到百里渊身上,虽然没有把话说白,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佟安聿无谓一笑:「那敢情好,正怕路途寂寞。」
他无所谓,百里渊可是很有所谓,当下否决:「休想!要我与此人一道出行,不如杀了我。」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沈默,表现各异。
林墨关是基本没有动容,樊谦则是联想到了一些比较尴尬的事,至於佟安聿就笑得眯起了眼,丝毫没有因为被排斥而受打击的样子。
反而是百里渊被他这种反应弄得很郁卒,恨恨转身,像要甩开一条毒蛇般快步离去。
佟安聿又笑了笑,也迈脚离开,走的正是百里渊刚才离去的方向。
樊谦本想把佟安聿叫住,但又估计这人不可能听他的,於是想追上去,却被林墨关拉住。
「怎麽了?」樊谦不解。
「你去干什麽?」林墨关反问。
「我怕那个姓佟的又要对百里渊怎麽样……」
「不用你担心。」
听著这冷漠语气,疑惑再次在樊谦脑子里浮了出来:「我发现你对百里渊好像特别不待见,到底是为什麽?」
「没有。」林墨关否认。
樊谦强烈质疑:「真的没有吗?」
林墨关忽然皱眉,虽然只那麽一下,却明显可见有阴霾从眉宇间扩散开来。
樊谦的猜想得到验证,不禁更加困惑:「到底是怎麽回事?百里渊做过什麽吗?」
林墨关眼帘一紧,声音宛如寒流刮出薄唇:「如果不是他,你怎麽会……」
樊谦追问:「我怎麽会什麽?」
「没什麽。」结果就只这样一句。
樊谦狐疑得百爪挠心,但再想想,林墨关很少会这样欲言又止,大概是真的很不想说。既然如此,他还是不要勉强了。
第四章
清玉教这一群人在琴琅山庄落脚,原本只打算安顿两天,再继续返程回总舵幽燕谷。却不想突然冒出教主受伤一役,虽没有大碍,但也不能勉强伤者舟车劳顿。
即使林墨关本人无所谓,樊谦却不放心,非要他再多休养几天。话虽如此,林墨关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需要留在床上歇著,甚至时而还带樊谦出山庄外去走走。
樊谦本来是怕累著对方,人家却反过来怕他在山庄里闷得慌,他实在拗不过,再想想只是走路而已,应该不会要紧,於是听从。
这样一来,两人也算得到单独相处的机会,身边没有闲杂人等,不论是虎视眈眈的清玉教那些人──於樊谦而言,还是阴魂不散的百里渊──於林墨关而言。
琴琅山庄位处於城镇郊外,而城镇本身非常繁华。所谓繁华,就是人们有钱挥霍,也有闲享乐。既然人是这样,那麽娱乐场所当然也就相应多了。
这个城里,就有一条非常有名的烟花巷。林墨关和樊谦并没有刻意前去观瞻,只是从旁边街上路过,仅仅在这里就已经能看见不少莺莺燕燕,以及各种脂粉客。
樊谦到底也是成年男人,一下子看到这麽多形形色色的美人,自然会多看几眼。然而当她们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却有点古怪,甚至窃窃私语掩嘴偷笑,让他有些莫名。
後来,他遇上这样两个人,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纨!子弟,身上还散发著一股酒气。他们看到樊谦,立即笑得不怀好意:「哟,居然能在这里遇见飞花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飞花公子?樊谦差点以为他们是不是把他当作了某个武侠人物。
「瞧你身边那位冷冰冰的像块石头,不如报个价,今晚就来伺候哥哥们,保管让你玩得更有滋有味,快活赛神仙,怎麽样啊?」调戏,淫笑,轻贱。
樊谦瞬间头大。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呃,等等,飞花公子……飞花楼的……公子?
这才明白过来,顿时火冒三丈。那层莫须有的不堪身份,他本是无所谓的,但是被人当面侮辱又是另外一回事。
正想开口,却见林墨关跨到前方,挡在他和那两人中间,只说了一个字:「滚。」
「你说什麽?!」两人异口同声地怒喝。
「听不清我说话?」
林墨关抽出系在腰上的盘丝腰带,一甩,如同鞭子似地卷住了路边摊上贩卖的小泥人,带回来,拔了泥人,再把竹签掰成两截,一左一右插进了那两人的耳朵。
「滚──现在听见了?」
两人哪还答得上话,捂著耳朵惨叫,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樊谦没想到林墨关会出手这麽狠,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麽感受,随即就被他扣住手腕,健步如飞地拽走。
最後,樊谦被带进了一间饭馆,里面有不少客人。虽说他脸上的飞花刺青确实醒目,但在寻常百姓当中,认识这个纹身的人只是少数,所以这些客人们也不一定都对他露出了有色的眼光。
然而林墨关却还是面如冰霜,丢了一锭银子到空桌上,把老板叫过来,说:「这里我包下了,其他所有人都离开。」
一听,顿时有客人不乐意,还有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
林墨关手一甩,本该没有任何杀伤力的腰带,将桌子生生劈成两半。
「都滚!」
「……」
再无人多话,纷纷作鸟兽散。
战战兢兢的店小二被老板推过来给客人点餐,林墨关要了些樊谦爱吃的菜。店小二离去後,樊谦盯著林墨关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他发话表态,只好先开了口:「你怎麽了?」
林墨关摇头不语。
就算什麽都不说,樊谦好歹也是长了脑袋的,不可能完全猜不到对方为什麽生气。
「别介意啊,林大哥。」他试著劝解,「那两个人是喝醉了胡说八道,根本就不用听,再说我也没有被他们怎麽样,所以你不要生气了,这种气真没有什麽好生的。」
林墨关闭了闭眼,目光复杂异常:「你不该遭遇这种事。」
这种事?樊谦不太明白,随即又听见:「如果我早点找到你,你就不会留下这个印记。」
林墨关伸出手,指尖拂过樊谦脸颊上那朵飞花。肌肤是温热的,林墨关的手指却灌入刺痛寒意,猛地握拳:「百里渊在你身边,竟然还让你遇上这种事……」真是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惜!
老实说,对於这些事,樊谦从来没有切身考虑过,难免比较迟钝。直到现在,他才渐渐明白。
原来林墨关一直以为……
樊谦摸摸脸上那个造成这一切的东西:「呃,我好像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刚到这个时空那天,就是在飞花楼第一次接客……」
听到那两个字,林墨关眼里寒光爆射。
樊谦赶紧说下去:「但实际上并没有接,百里渊就去把我救走了,也就是说,其实什麽都没发生,我并没有被人……那个过。」
林墨关一怔,瞳孔微缩:「你确定?」
「当然。」樊谦翻白眼,也许他是有点迟钝,但他至於有那麽白痴吗?
「再怎麽说,自己有没有被做过那种事,自己多少总会感觉得到吧。」
林墨关陷入沈默,久久地注视著樊谦,解读他的眼神,直到确认了他并不是为了安抚自己而故意说谎。
而後,樊谦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冷峻肃杀的气息渐渐消散,也不由松了口气。
其实那件事嘛……说起来好像也没什麽大不了,反正自己是男人,又不存在什麽贞操不贞操的,屁股擦擦干净照样过,总不可能哭天抢地要死要活。
但再想想,要是真被另一个男人那样搞了,确实挺呕的,不光是伤害男性尊严,而且很恶心吧。
站在林墨关那个立场上又会怎麽看呢?樊谦半开玩笑地说:「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被别人当作男娼那个过,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啊?」
「不会。」林墨关毫不迟疑地说,「无论经历过什麽,你就是你。」
樊谦满意地笑了笑,刚想回话,又听见:「但以後,我不会再让别人这样对你。」
不期然地,樊谦就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直直望著对面那人,外表看起来还是有点陌生的,却又如此熟悉。
不,真是熟悉的吗?从前的林大哥就会用这样的眼神望著他吗?
真奇怪,为什麽他会觉得这麽有压迫感,心揪得像是被人抓住,甚至快要窒息了似的?以前,并没有过这种情形吧?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明白,只是觉得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脑袋一片混沌中,再次听见林墨关的声音:「我看还是对这个纹身加以处理,修饰掉原本的飞花。」
「啊?」樊谦回过神来,摸摸脸,「喔,也行,不过……反正不管别人怎麽说,我也不会多块肉少块肉,无所谓了。」
「有所谓。」林墨关眯起眼,「没有人可以用轻蔑更或是猥亵的眼光看你。」
「呃……」樊谦扯扯嘴角,被这麽看重当然不是坏事,可是不知为什麽,始终摆脱不了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思索却又思索不出头绪,干脆先放到一边,点点头:「好吧,听你的。那要去哪里找地方纹身?」
「不用。」林墨关说,「我给你纹。」
「咦?你会纹身?」
「纹身而已,不会太难。」
「哈……」
※ ※ ※ ※
隔天,林墨关就把樊谦带到房里。在正式纹身之前,还得先设计一个图案,画在脸上,再根据这个来刺青。
图案就交给樊谦自己包办,好歹他是绘画专业人士,虽然他从没想过自己的专业有一天会派上这种用场……
不管怎样,既然是要画在自个儿脸上的,总得顺眼一点吧。花了大约一小时画完,自我审视,基本满意。
「接下来怎麽样?」他问林墨关。
「过来。」林墨关把放著工具的桌子推到床边,自己则在床沿坐下。樊谦跟过去,脱了鞋子爬上床,躺下来,把脑袋枕在对方的大腿上。
仍然有点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纹身,而且又是纹在脸上。好在林墨关的动作很小心,但,该挨的痛当然还是不可避免。
「如果痛得受不了,告诉我。」
听见林墨关这样说,樊谦扯起嘴角回了个笑脸,不过因为纹身的那边脸不能动,所以只有半边脸在笑,看起来就像是得了半面瘫。
痛,肯定会痛,但也不至於无法忍受。
之後的过程足足耗费个把时辰,开始是在午饭後,而到结束时天色已黑。如果不是脸上阵阵刺痛,樊谦大概早已经睡著了。
床边放著铜镜,林墨关拿来递给樊谦。他看一看,效果正如预期,原本那朵飞花的花瓣蔓延开来,往上直逼眉梢,往下接近耳窝,云彩如绸带绦绦缭绕,就像一朵在云端盛开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