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大军的领军者,正是镇蛮王付若庭。
把幽燕谷围起来之後,付若庭没有立即下令进攻,而是在空地先扎了营,随後派人送出一份信函,交到清玉教教主手中。
信函内容大意是:二十年前,曾有李氏外戚意图弑君篡位,遭击破後,李家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而幼子却被偷偷带走,送到了与李氏有多年深交的谭家庄,改「李」姓为「百里」,在谭家庄藏身。
此番大军前来,正是为了缉拿当年李氏一案的漏网之鱼,李渊,即──百里渊。
当林墨关阅读这封信的时候,樊谦也在旁边一起看,看得震惊万分,立即跑去问百里渊。
百里渊脸色大变,但并没有矢口否认。
也就是说,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樊谦万万没想过,一直以侍从身份在他身边自居的百里渊,原来有著这麽复杂的背景。
怎麽会呢?
不,不管为什麽,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命,跟百里渊本人的意愿无关,何况那个身份早已被他遗弃了这麽多年,没什麽好追问的。
关键是,这二十年来,百里渊的身份应该都是机密,没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会说出去,不然早就出事了。可是现在,怎麽突然就出事了?
「是佟安聿。」百里渊双拳攥紧,手背上青筋突兀,「他知道我的身份……」
「佟安聿?」樊谦错愕,「他怎麽会知道你的身份?」
百里渊没有回答。樊谦看他脸色越来越铁青,可能这个问题不该问,便转口说:「他为什麽要这样做?」
要是想对付百里渊,佟安聿亲自动手就可以搞定了,更何况,他跟百里渊也没有这麽大的仇恨吧?居然向当朝王爷抖出百里渊那层禁忌的身份,这不是要把他推入死地吗?
说起来,百里渊此时会在幽燕谷,正是因为收到了佟安聿的信,以一个假消息骗了过来,没过几天就发生这种事……难道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我不知道。」百里渊说完,牙关就紧紧咬起,看得出他也是真的震惊,并没有隐瞒任何。
樊谦向林墨关看去,问道:「该怎麽办?」
忧心忡忡,一方面是觉得被两万大军围剿实在恐怖,另一方面也是怕林墨关会把百里渊送到付若庭手上,用以交换整个幽燕谷的安危。
不过,其实林墨关并没想过要把百里渊交出去,倒不是为了百里渊本人,而是,只为捕捉一个百里渊,付若庭就把两万大军开拔过来,未免小题大做。
就算说是怕清玉教的人会为保护百里渊而动武相向,但是,假如百里渊的身份真是佟安聿透露给付若庭的,那麽佟安聿同样可以顺便告诉付若庭,百里渊对於清玉教根本无足轻重,付若庭只要说一声,清玉教中绝大部分人都会大大方方地把百里渊推到他面前去。
无论怎麽想,其中都有矛盾。
或许,「缉拿李氏余孽」只是一个让付若庭名正言顺发兵的理由,而真正目的恐怕并不在此……
那麽真相究竟会是什麽?思来想去,林墨关决定去和付若庭当面对质。
樊谦本想跟著一起去,但考虑到目前形势不明确,擅入敌营危险莫测。万一真有什麽状况,林墨关自己一个人还好办,而要是樊谦也跟著,在千万大军的夹击中,林墨关又要怎麽分神去保护他?
所以还是把他暂时交给百里渊,承诺一定会安然归来,便独自动身。
※ ※ ※ ※
似乎早已预料到清玉教教主会亲自造访,在林墨关前去敌营的途中,基本没有受到阻拦,顺利来到了主帅的营账前。
账内,付若庭正在跟几个副将谈话,见林墨关来到,就把其他人都支了出去。
「冉教主果然来了,只身闯入敌营,有胆识。」付若庭极其自然地寒暄道,半点没有彼此身为敌人的样子。
今天他穿了一身将军甲,比从前两次见面时更显得有魄力,神采飞扬。他笑著抬抬下巴,示意旁边的椅子:「请坐。」
林墨关说:「你究竟有什麽目的?」
既然他单刀直入,付若庭也就开门见山,回了一个字:「你。」
林墨关无话可说,只觉得荒唐之极。
只为了他一个人,就这样兴师动众?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是够执著够疯狂的了。
「你打败过我一次,还记得吗?」付若庭幽幽地说,「然後你又拒绝了我,接连两次。本王平生从未受过这种冷遇,偏偏你又是如此深得我心。」
顿了一顿,嘴角似笑非笑地挑起,「我是真心想要你来跟随我,若是不能如愿,连夜里睡觉都不安稳呢。」
林墨关问:「这跟你发兵来袭幽燕谷又有什麽关系?」
「我知道你的目的无非是摆脱清玉教,我可以帮你。只要剿灭了清玉教,你就能得偿所愿,不是吗?」
「……」果然只字不提百里渊。所谓的发兵缘由,纯属借口。
而且,既然连他想摆脱清玉教的事也知道,那麽毫无疑问,这些肯定都是佟安聿告诉给付若庭的。很有可能这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以佟安聿的立场,原本也是和林墨关有著同一目的。而从龙秘笈这条路已经行不通,林墨关又拒绝了向付若庭借力,於是佟安聿找上付若庭,给他提供这样一个管道,既可以满足他的目的,顺便还能借刀杀人,一举铲除清玉教。
好,好个佟安聿……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听到林墨关这样说,付若庭悠然一笑,无疑也是早有所料:「冉教主这麽聪明,当然不会不明白,这已经不是你需不需要的事。」
「这是威胁?」林墨关的目光冷锐起来。
「不过是公平交易。」付若庭泰然自若,「况且无论怎麽看,也是你得益比较多,冉教主又何乐而不为?」
何乐而不为?林墨关不予置评,骤然抽出长剑,搭在付若庭颈上,剑刃上的寒光照得他皮肤泛白。
但是他的脸色却丝毫不变:「即便杀了我,你也脱身不了。如果是想挟我作为人质,也不必了,我会自己把脖子送过去,尝尝你的剑锋是什麽滋味。」
林墨关皱了皱眉:「你不怕死?」
「死?我十二岁开始从军出征,出入战场不下百回,早已不知怕死是什麽滋味。」
付若庭啧唇,似叹息似戏谑,「反倒是,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让我更是日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啊。」
「……」
久久,林墨关终於放下了剑,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带一个人。」
「谁?」付若庭眉毛一挑,「哦,是那天与你在一起的那位谭公子?」
点点头,爽快地说:「你现在就可以去将他带来,我保证你们两人周全。」
林墨关没再接话,转身作势要走。
「冉教主留步。」付若庭把他叫住,从衣襟里取出一只玉瓶,拔出瓶塞,倒了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到手中。
「为避免不必要的周折,还请你服下这颗药丸,记得,十二个时辰之内定要回来向我拿解药,若不然……」微微一笑,不言而喻。
林墨关依旧沈默不语,上前拿过那颗药丸,毫无预兆地扬剑,一剑刺进付若庭的肩膀。
「你──」付若庭瞳孔紧缩,这个转折出乎他的意料。
好在这一剑并不致命,而他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击或是退避,因为他很清楚,单论武功,他不是林墨关的对手。就算他叫唤外面的士兵,这人也完全可以在此之前就结束他的性命。
最终结果,无非是同归於尽。
他努力忽视肩上的刺痛,沈沈地说:「你反悔了?」
反悔?林墨关眼中毫无温度:「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你不怕死?」刚刚被对方问过的这句话,现在付若庭也问了回去。
得到的答案是:「我早已经死过一次。」
「……」
「就算我答应了你,把小谦带来,之後,你还会以我服下的毒药作为要挟,逼迫小谦吃下其他毒药,再反过来要挟我,如此循环往复,让我永远都得受你控制。」
林墨关缓缓说,阴霾如雾在眼中弥漫,「的确,你可以保我们活著,但这样对我来说,活著也没有任何意义。」
受制於他人,和爱人分离──生不如死。
付若庭无言地瞪视他良久,倏然冷笑起来:「好,好,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不可小觑,果然什麽都逃不过你的眼,什麽都撼不动你的心。这麽说,你是已经做好选择了?」
林墨关也笑了,却是怒极反笑。
「死别还是生离,谈什麽选择?」自言自语般低喃著,眼神一凛,收手拔出长剑,付若庭肩上顿时鲜血喷溅。
林墨关堪称粗暴地把他抓过来,扣住他的下巴,盯视著那双眼睛。
每个人,尤其是男人,都会有征服欲,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这是常理。不过他要这人睁大眼睛看清楚──
「你挑错对手了。」冷漠讥诮地说完这样一句,转身走出帐外。
外面几个侍卫一见林墨关独自出来,立即进去营账内,见到王爷身上有血,赶忙过去查看,还有人想去传令拿下那个弄伤王爷的刺客,却被王爷阻止。
没有指令,也就没人去拦截林墨关,就这麽被他扬长而去。
※ ※ ※ ※
林墨关回到清玉山庄,有教众来询问情况,现在他无心理会,径自去了房间。樊谦正在房里等著他,百里渊也随同在旁。
见到林墨关安然归来,樊谦自然是松了口气,迎上前:「情况怎麽样?还顺利吗?」
林墨关微微摇头,斜睨了百里渊一眼:「你出去。」
闻言,百里渊的脸色有点不好看起来。樊谦也觉得纳闷:「为什麽叫百里渊出去,有什麽事不能告诉他的吗?」
「出去。」林墨关就这麽两个字。
百里渊正要开口,却被樊谦抢先一步:「到底怎麽回事啊?林大哥,把话说清楚不行吗?再说这件事也是跟他息息相关……」
「和他无关。」林墨关截话。
樊谦感觉出来了,这个人现在的心情好像很恶劣的样子……
暗暗琢磨著,看向百里渊:「对不起,你就先出去一下吧,让我们好好谈谈。如果有什麽情况是你需要知道的,我再去告诉你。」
百里渊皱起眉,目光如炬地看著樊谦,又看向林墨关,再看回樊谦。实在不懂这两人有什麽悄悄话好说,不过……有些事,大概早就不是他能弄懂的了。
眉头松开,终於说:「我明白了,你……自己当心。」
百里渊离开後,樊谦的注意力投回林墨关那边。见他走到桌边坐了下去,樊谦也跟过去坐下,再次询问:「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林墨关这才开了口,把现下的情况说明。其实这些事未必不能当著百里渊的面说,只是不想有外人在场而已。
没想到情况居然这麽糟,远远超出之前的预想,樊谦也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如果是原本那种情况,至不济还可以把百里渊丢出去──虽然樊谦并不认为自己会这麽做,而眼下看来,竟是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除非,林墨关向付若庭低头。而这样做的结果却是最糟的。
他,和林大哥,会被迫分开……
想到这个,樊谦就火冒三丈:「我靠!怎麽能这样?那个什麽狗屁王爷,也太自以为是了吧?凭什麽别人的人生都要由他掌控?他以为他是上帝啊?混蛋!你怎麽不当场把他干掉算了!」
林墨关缓缓说:「如果杀了付若庭,只会成为导火索,促使大军立刻发起进攻。」
闻言,樊谦突然怔了怔:「难道你有办法可以从这里脱身?」不然的话,不管大军是早进攻还是晚进攻其实都没区别吧。
林墨关摇头:「之前我去见付若庭的时候留意观察过──他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武将,他所布下的包围网毫无纰漏,要想强行突破,就算是我……就算整个清玉教全体冲锋也难做到。」
双眼微眯起来,睫毛下方透射出更加浓重的阴影,「如果入夜之前付若庭还没下令进攻,那麽就趁夜色,以及守夜的士兵换岗的空当,或许可以找到突破的机会。」
「……」樊谦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他太了解了,以这个人的个性,尤其在面临这种大事上,一般都会当机立断拿定主意。然而这次他说的却是──或许。
可见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如果只是他一个人或许还多点把握,但要再带上一个没有武功的人……
真想不到,好不容易和这个人重逢,历尽磨难,终於向彼此敞开心扉,眼看著一切都在好转,可是灾难就毫不客气地再度降临,而且──还是这样的灭顶之灾!
一直以来,樊谦都是只要照顾好他自己就可以了。而这个人,却是承诺了要永远保护他,要带他远走高飞,两人结伴与世逍遥……
明明已经离目标这麽近,只差几步之遥而已,居然被拦在这里。
林大哥,心里一定非常非常不好过吧?
樊谦伸出手,放在林墨关的手背上,努力在唇边挤出一个笑容。
「林大哥,我们会没事的。」
听到这话,林墨关的目光微微一闪,更加专注地凝视著面前的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光华越发明亮,就像是抹去了尘垢的宝珠般,清澈无瑕。
「我们肯定会突破难关的,我相信我们这次重逢,绝对不是为了再一次的离别。」
说著,樊谦把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