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子正急得跳脚指着干瘦男人大骂,“你养不活还非要你堂客生。你堂客生就生在家里,非要到观里生。就算到观里生,也选个有道姑医师的观,到我们太清观生个屁的生!”
干瘦男子悲怆无比的哭道:“大药师,我倒是想让我堂客去清云观,可是太远了,她走不动。”
广明子叫道:“她走不动,你没腿吗,你不能走去清云观把道姑医师请到你家吗?”
“我家里一个铜钱都没了,哪里请得动道姑医师。”干瘦男子哭得更凶了,“都怪我从山里砍柴摔下来,害得家里花光银钱。我要是不摔,家里哪会穷成这样。我堂客也不会偷偷到这里来生。”
广明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谁说清云观道姑医师收银钱?清云观跟太清观不一样。你真是傻死了,都不去清云观问一下!”
干瘦男子哭声凄惨。四个儿女更是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好不伤心。
广明子旁边站着两个道士正是太清观的医师,都束手无策的摇头。王大医师前日回了潭州书院,太清观的大医师月前去了白云观。
两位医师去两位香客家出急诊。如今观里就只有这两位医师。
几个善良的女香客高举着道观的布帘围成一个圈,里面应是产妇。
“你怎么亲自来了?”广明子瞧到了李晶晶,十分惊诧,连忙迎上前,压低声音道:“师妹,这事实是晦气,你莫要沾边。我出面就好。”
李晶晶瞧着干瘦男人及他的瘦成柴似的儿女,轻叹一声,嗔怪道:“你都说了哪样唬人的话,我不来心里不安啊。”
广明子立刻朝道士药徒瞪眼,气呼呼道:“你跟你师姑胡说什么?”
道士药徒就是一字不错的转述广明子的话。可是哪敢顶嘴,低头不吭声。
干瘦男人赶紧一瘸一拐带着四个萝卜头似的儿女跑过来,跪下便朝年龄最长的吕道明磕头道:“李大药师,求求您救救我堂客,救救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几个小孩子跟着磕头求救。
吕道明尴尬的闪到一旁,操着北方口音摇头道:“老乡,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李大药师。”
李云霄急道:“我妹妹才是李大药师。妹妹是我的。”
李晶晶已由秦敏业抱着走到了菩提树下,道:“业哥哥,你放我下来。我独自去里头看一下孕妇。”
空气里飘散着浓郁的血腥气味,秦敏业担忧的握了握李晶晶温热的小手,把她放下来,低声道:“我们会守在外头。你进去要是害怕立刻就出来。”
“师妹,你真的要进去?”广明子此时恨不得是妇人身,这样就能跟着李晶晶进去,就算无法阻止她沾了晦气,也能给她壮壮胆量。
李晶晶点头道:“你放心。我只是去看一眼。”
两个医师向李晶晶鞠躬行礼,得到广明子的同意,这才让五位女香客把布帘打开一角。
李晶晶钻进去,地上躺着一个穿着破旧灰裙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妇人,裤子被剥至脚脖,双脚下面一大滩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
妇人颧骨高耸,面无血色,双目紧闭,脸、脖颈、双手扎着几十根银针。
李晶晶原以为两位道士医师没有对妇人进行抢救,看到在阳光下泛光的银针,这才知道银针扎穴都没了效果,难怪广明子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她伸手掀开妇人的散发着淡淡酸臭味的裙子,双手拔开妇人的腿,真的瞧见了婴孩露在外面的脑袋。
这一刻,她的心突然间狂跳,非常想救下一大一小的性命。
她一边给妇人把着脉,一边俯在妇人耳边大声叫道:“你若醒过来,我不但救你跟你孩子的命,还医好你夫君的跛脚啊。你家不会再受穷,日子会好起来的!”
李晶晶用稚嫩的声音连着喊了十几遍,妇人的亲人在外头听着哭声都低了。
广明子围绕着菩提树逆时针快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李晶晶眼珠不错的瞅着妇人,正是感觉到她的脉博恢复了,这才坚持一个劲的喊,给她活下去的希望,让她清醒过来。
妇人幽幽叹了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睛,似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李晶晶赶紧给妇人喂了一粒续命回气参丸,等她吃下后,脸色稍好些,高声道:“她醒过来了。快,进来一个生育过的婶婶,帮她生产啊。”
她独自就可以给妇人接生,只是牢记着贺慧淑的嘱咐,年龄太小,怕传出去毁了名声。
外面的人听了都激动起来,便连杀敌无数的何敬焱、吕道明也有些热血腾腾。
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女香客说服了另外四女进来了,使得本来面积不大的地方更加拥挤。
好在中年女香客真如自己所说,动作麻利,颇有经验,三下五除二的就帮着妇人生下了第五个孩子,道:“李大药师,你帮着抱细伢子。”
李晶晶双手接过闭着眼睛哇哇啼哭皮肤通红身体柔软的婴孩,他身上的毛还没有完全褪去,两只小拳头紧握着,说不上漂亮,但是很惹人疼惜。
婴孩啼哭代表着身体健康。李晶晶放下心来。
中年女香客接过外头人及时递来已用火燎过的剪刀,把孩子的脐带剪了,又让妇人使劲把胎盘赶紧生下来。
外头的人递进来一件崭新的道袍,李晶晶用它包裹了婴孩,直接抱出去交给了表情复杂的干瘦男子,微笑道:“你的儿子真是会长,体重可不轻哦。”
干瘦男子抱着婴孩,或许儿女多了,便是得了一个儿子,已没有当爹的喜悦,只是看了一眼,便急急的问道:“李大药师,我堂客可还活着?”
李晶晶反问道:“她不活着,怎能把你儿子生下来呢?”
干瘦男子长吁了一口气,抱着五儿子,带着四个儿女跪下向李晶晶磕头。
四个儿女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四岁多,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都晓事了,得知娘没死活着,无比的高兴感激。
李云霄激动的道:“我妹妹可厉害了,又救了两条人命啊。”
广明子仰天朗笑几声,快走到两个道士医师跟前,伸手用力拍他们的肩膀,得意的道:“我就说了师妹的药术比我高。你们信不信?”
两个道士医师以前只是敷衍,这回心服口服的点头。
众人无不替这家人欢喜。
闻讯而来的近百名香客都站在了院门外头,得知太清观的药道长的师妹救了产妇及婴孩两命,高声夸赞太清观药术高明,守着院门的几个武道士都觉得脸上特别有光。
“我刚才只是喊了几嗓子,没做什么。”李晶晶接着道:“不过呢,我刚才保证过,要治好你的跛脚。你过一个月到观里来找广明子拿药。”
干瘦男子磕头如捣蒜,喜极而泣,道:“原先我脚好的时候,去县里做小工,能挣不少银钱,加上田地的稻谷,菜地的蔬菜,够养家糊口,自从脚跛了,做不了小工,种地动作慢。您医好我的脚,日后我家的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李晶晶莞尔,跟广明子摆摆手,道:“剩下的交给你了。”
广明子扭头朝两个道士医师道:“你们把事办好了。”
两个道士医师不约而同的道:“师叔放心就是。”
“业哥哥,我衣上沾了婴孩的血,你莫抱我了。”李晶晶拒绝了秦敏业,朝院外走去,朝面上挂着浅笑目光如炬的何敬焱做个鬼脸,道:“咱们快回去吃午饭吧。我肚子好饿啊。”
两个道士医师满脸恭敬,目送李晶晶离去。他们自是不信她说的,什么药都没给妇人吃过。
何敬焱回到竹楼,见到石通时,特意道:“今日之事莫要人为的宣扬。”
石通低声道:“贫道已给观里的人交待过,包括两位医师,日后若有人问起,不许提小姐的名字。”
何敬焱点头,问道:“那家人后面如何?”
石通答道:“贫道已派两个弟子赶着牛车把那产妇及婴孩送回家去,又赠了一两银钱、一些吃食、衣物。”
太清观方圆百里的村子十几个,光是观里的佃农家就几百户,要是回回出手大方救济赠个十两银钱,哪里救得过来。
“甚好。”何敬焱幼时在寺、观里住了几年,跟僧人道士同吃同住,生活清寒,多次到伙房帮厨,知道物价。
农家有粮有菜,只要家里无人生病,没有突发事件,一两银钱便是一户农家几个月的开销。
石通给了银钱,还给了吃食、衣物,如此安排很是妥当。
何敬焱与吕道明回了竹楼,午饭已经好了,两人便与亲兵一同用饭。
何敬焱不是出身世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他手里下的亲兵多半是道教的武道士,出身不是穷人就是孤儿,更不讲究。
吕道明在饭桌上就将刚才亲眼目睹的事说了。
他口才好,描述的绘声绘色,跟说书的一样,众位亲兵仿佛身临其境。
“小姐救了老老爷,这回又救了无名妇人跟她的儿子。”
“小姐不愧是药神的高徒。”
众位亲兵对李晶晶赞叹不已。
午饭之后,一个年龄将近三十脸上有道箭伤的亲兵私下找了吕道明,问道:“副将军,您还记得属下的右腿前年在北地,被匈奴狗射中一箭的事?”
吕道明正坐在树林里歇息,眯着眼打量亲兵,道:“洪老三,你有什么屁事,快说。”
不远处就是何敬焱,吕道明知道他在听着。
洪老三有些激动的道:“当时随军医师说箭头挨着血管,不敢为属下拔出箭头,那箭头就这么留在属下体内,如今过了两年,已跟肉生在一起。属下想请您帮着问问小姐……”
吕道明挥手岔话道:“去去去。我如今跟小姐说话不到两句,小姐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怎么开这个口。”
洪老三满脸失望挠挠脑袋,不吭声也不肯走。
吕道明瞪眼道:“你是个粗老爷们,那箭头在你的右腿内侧,小姐是千金之躯,岂能给你瞧病!”
洪老三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脑袋,沮丧叹气道:“属下总觉得这个箭头是个大隐患,只是想问问小姐,会不会要了属下的命。”
吕道明没好气道:“两年了你活得好好的,担心个屁。”
到了下午,秦敏业走了,李家众小送他至树林外。
李晶晶返回竹楼时,何敬焱特意走过来跟她说了洪老三的伤。
“你这个人好没意思。”李晶晶埋怨道:“王爷爷在时,你为啥不说呢?我跟他配合,直接将洪老三腿上的箭头取了不就行了。”
何敬焱身后跟着吕道明,见自家将军被错怪了,连忙解释道:“小姐,洪老三今个才跟我说起此事,将军无意间听到,便想到了您。”
李晶晶哦了一声,道:“观里的两个道长医师,有一个擅长银针术,比不得王爷爷好,也比普通的医师强。何叔叔,你给观主说,让这位医师来竹楼,我跟他配合着给洪老三取了箭头。”
何敬焱立刻让吕道明去前山跟石通说。
一会儿,那位擅长银针术的刘道长医师就带着两个医徒兴冲冲来了。
李晶晶早就准备好了,身边是小篮子,手指着几桌上的文房四宝,道:“刘医师,这里有纸、笔,你看了伤口,就画下来,再给我详细说说。”
这里人多嘴杂,她为了名声,还是谨慎点好。
洪老三受宠若惊的进了药室,见何敬焱、吕道明、李晶晶都在,行礼之后,被刘道长医师安排躺在床上,褪了裤子,露出旧疾伤口。
刘道长医师非常珍惜这次跟李晶晶合作的机会,仔细检查,给洪老三把脉,手按在伤口周围,问了几十个问题。
木床挂着布帘,李晶晶坐在帘外的座椅上听得清楚。
何敬焱关注着李晶晶的神色,见她跟中午一样没有半点为难,便知她对此事有十足把握。
“李大药师,箭头黑铁制成,足有半寸,就在患者右腿内侧三寸处。”刘道长医师指着纸上的人腿图,比划着箭头的大小,又细细说了诊断的结果。
李晶晶耐心听着,待刘道长医师说完,方道:“先让患者把衣服穿好了。”
洪老三连忙依言行事。
李晶晶揭开布帘进去,给洪老三把过脉,问道:“你有堂客了吗?”
洪老三面色复杂,低头道:“小姐,我有的。”
他去年春节回家探亲,因为右腿有箭头,只在家里住了半晚,就沮丧的离开去住了客栈。
次日他就写了放妻书,跟妻子和离,家里的二百两银钱都赠给了她,让她另买房屋找人嫁了。
这些话他怕跟人说了引来耻笑。
他成亲晚,没有子嗣,箭头都害他不能有子嗣,自然担心影响到生命,今个不得不向吕道明开这个口。
药室内的几人都不是傻子,听话听音,猜出了几分,都对洪老三心生同情。
李晶晶非常理解洪老三的心情,不再多问,轻声道:“你右腿内侧有箭头骑马得有多痛啊。你真是个英雄。”
洪老三激动的道:“小姐,您太抬举我了。”
李晶晶微笑道:“今个我与刘医师就给你把箭头取了。只要你按照我的嘱咐好好躺着不动弹,三日之内,伤口就好了。”
洪老三大喜,跪下给李晶晶磕了三个响头。
“我都说了你是英雄,别跪我了,起来吧。”李晶晶出了布帘,跟刘道长商议了一刻钟,这就准备给洪老三做小手术取箭头。
众位亲兵已得知此事,都盘腿坐在了不远处的草地,关注着药室里头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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