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后,金人会势如破竹,直抵汴京城下。
八个月零七天后,皇帝赵佶会下罪己诏,宣布退位。
八个月零十天后,大哥赵恒会登基成为新帝。
九个月后,自己被会当作人质,送入金营。
一年零三个月后,金人会再次南下。
一年零八个月后,汴京会沦入金人之手,全部皇族都会被劫到金营,除了自己。
赵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心中没有半点国家将亡的感伤,没有半点山河破碎的悲痛,他反而是微微的翘起了唇角——这些都是报应,而我,不准备对此做半点改变,因为,这些都是父亲和兄弟们该得的!这些就是他们醉生梦死的报应!
在被软禁的日子里,赵构只专注的干一件事情,那就是找来了笔墨,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记录下来。他害怕自己的记忆力不够好,更担心那些事情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会渐渐的淡忘。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他决不打算,去挽救那个从未多看过自己一眼的赵佶和自己那些并不友好的兄弟们的命运。
“我真是自私啊!”赵构对自己说,“但,谁不自私?”
赵构的进度很快,他上辈子醉心于书法,一手字写的潇洒俊朗,草书如行云流水。
然而当他记录到自己记忆中的岳飞出现的时候,他的笔稍稍顿了顿,他不想提起这个人的名字,不想见到和这个人有关的任何事情。
于是他画了一个圈来代替岳飞的名字。
一个月后,他上辈子的记录,已经全部整理完毕,他将厚厚的一叠纸装订成册,放在自己上了锁的柜中。
他用着只有自己看得懂的方式记录着将要发生的事情,并且一一对照现世。
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太监童贯被赵佶委以重任,前去西北监军,准备和金人开战,拿下燕云。
赵构将自己记录的这一页撕掉,然后放到灯下将其点燃。
一切和自己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偏差。
不对,或许有偏差,他的处境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至少在前世,自己的行动是自由的,并未被软禁在王府不准出去。
在一天夜里,赵构听见自己的王妃在哭:“康王被软禁,何时才能得见天日?”
赵构没有去打扰王妃的哭泣,他转身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他目前所要考虑得,第一件事情,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国仇家恨所考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子嗣的问题。
他现在仅有一个女儿,他上一辈子,拼命的想要自己的孩子,但终究没有。
这一次重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有自己的孩子。
他在考虑孩子母亲的人选。
第一个上上之选自然是将来会做自己皇后的吴芍芬,她在国破的时候因为是侍婢,所以躲过一劫,能够逃出汴京城前去投奔自己。
但赵构在心中衡量了片刻之后,将她的名字划出了儿子母亲的人选。
吴芍芬武艺高强,善骑射,在今后的很多时间需要用到她,她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怀孕。她要在自己奉命出使金营不再汴梁的时候,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身怀六甲显然是不适合干这种事情的。
王妃更加不适合,她作为登记在册的正妃,在国破的时候会被金人带走。赵构不想见到这一幕,虽然他对她没有什么感情,但终究是自己的女人。没有男人喜欢看见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蹂躏,赵构没有想到妥善的安置她的办法,但他并不愿意花大力气去思考一个自己毫无感情的女人的命运。他始终是自私的,只想到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的人。
赵构挑选了几名自己府中的侍婢侍寝,她们的名分卑微,不会引起金人的注意,更加不会被金人掳走。
在做完了这些事情后,赵构见到了第一个前来他府上探望他的人。
是自己的生母韦氏。
赵构知道,自己的生母也将会被金人抓走,但是当看到母亲对自己投来的担忧眼神,并且爱怜地摸着自己脑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可以让所有人都去死,但却不能够把母亲送给金人。
韦氏垂泪道:“可怜的孩子,你本就不得官家欢心,如今更是这样,将来该怎么办呢?”
赵构笑了笑,他不担心将来的事情,因为赵佶马上就要退位了,即便这不是梦,他也不屑于得到父亲的欢心,因为这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他担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如何躲避战乱。
他伸手,非常无礼的掀起了韦氏的裙子,然后看见身材颇为高大的韦氏,拥有一双小脚。
赵构在心底了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韦氏则被他这个举动,惊得连连后退。
赵构上前拉住韦氏,命吴芍芬前来。这些天他俨然已经丢开了结发妻子,而将府上的一切事情交给吴芍芬来打理。或许是因为对这个女人的信任,也或许是前世漫长的时光他习惯了这个女人管理自己的后院。
“从今往后,我府上的女人,都不准缠脚!”赵构对吴芍芬道。
小脚并不好走路,更无法逃跑,他希望自己府上的女人能够跑出去几个算几个,特别是这些天被他宠幸过,有可能怀孕的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命令会被执行到什么地步,其实他也不怎么在乎,只要自己关心的人能够逃跑活着就行了,至于别人能否逃命,他不在乎,更何况是不听自己话的人?
他特意的嘱咐了韦氏:“娘娘反正不得官家宠爱,何必为了讨他欢心而缠脚?今后会发生大事情,你当想办法保全自己,只有放开了脚,才能够走远路。”
赵构并不知道成年女人放脚之后能够走多远,可目前以他的处境来说,做不到更好。
这句话,他甚至不是对母亲,对吴芍芬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只有放开了脚,才能够走的更远。
上一世他因为怕死,因为诸多的顾忌和害怕,战战兢兢,最后赢得了一身的骂名。这一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不会怕死,他已经死过,这次的生命是格外赠送,应当好好的珍惜,放开了脚,走出和上一世全然不同的路,方才不辜负了从新的到的年轻身体和将来的许多时光。
韦氏似懂非懂的看着赵构,这个儿子和往日有了很多不同,被囚禁在王府,竟然一点都不着急?而这个儿子的眼中,也有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根本不该有的深沉和沧桑,这深沉和沧桑中,甚至还带着一点疯狂。
一切都如赵构所预料的那样,他每隔几天,便会取出自己所记录的那本前世的事情的册子,他给这本册子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往世书》。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将其撕掉烧毁;尚未发生的,会走向什么结局呢?赵构不知道,但他也不是很在乎,只要和《往世书》不同的结局就好。
如果人的一声,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要照着再做一遍,那会是多么的乏味啊!
作者有话要说:只是忽然有点感慨,想说两个字:呵呵!
、出使
秋天的时候,金人和宋军交手,宋军大败。
十月,金人兵分两路南下,西路军围攻太原,东路军连番攻克河北重镇。
朝廷上炸开了锅。
有的人要求马上组织力量进行防御,有的人要求立刻议和,有的人则要求趁机惩戒国贼。
赵构依旧在被囚禁,但是他知道,自己被囚禁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宋军百余年不见兵乱,所养的都是一些骄兵悍将,对凶悍的金人不堪一击,却只会对着朝廷要封赏。
赵佶慌了阵脚,他这个时候已经再也想不起曾经忤逆过自己的赵构来,他感觉到有了些麻烦,但并没有意识到,麻烦大了。
赵构看着《往世书》上接下来的记录:五千金兵马上就要抵达黄河北岸,而黄河南安所聚集起来的二十万禁军,不战而溃,金人兵临城下。
赵构忽然想起来当年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了,他当年走在大街上,看见三衙禁军甚至连上马都不会的时候,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得自己能够上阵杀敌。
那年的自己还真是年轻啊,有着少年人的热血和激愤,见不得不平之事,见不得国家军队的败坏。
但现在的赵构,听到王府中的仆役用着气愤的语气描述城中禁军骑不得马,拉不开弓的时候,他的心中默默的笑了。
没有了当年十七岁少年的义愤,没有了当年的热血,他的血管中,流淌的是年老的灵魂,看穿了世事的冷漠。
他甚至有些得意的想:至少我所组建起来的临安军队,比父皇的好太多。至少,岳家军比这些禁军,好太多。
但马上他就想到了岳家军的首领岳飞,笑容在他的唇边消失。
五千金兵一夜之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渡过黄河,游骑出现在汴京城郊,金人这次出兵的借口,是宋庭不遵守两国的协议,擅自出兵收复燕云。
始作俑者童贯在这种情况下被轰下了台,但金人并不罢休,矛头直至宋帝赵佶。
赵佶下了罪己诏,但金兵不吃这一套,依旧不肯退兵。
赵佶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慌忙传位给太子赵恒,自己带着宠信的大臣一路南逃。
赵构知道父皇其实更想传位给三哥赵楷,但他也知道,父皇舍不得在这种情况下,拿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冒险。
赵恒在这个冬天哭着登基,他做太子的时候一直战战兢兢,生怕被三皇子抢了太子之位,但现在见到金兵打来,父亲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自己这位太子的时候,赵恒更希望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三皇子而不是自己。
汴京保卫战就此展开,在这一战中,一名赫赫有名的官员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他的名字叫做李纲。
李纲成功的劝阻了准备逃跑的新皇帝赵桓,并且开始组织城中的禁军,号召汴京城的百姓,一起武装起来抵抗金人的侵略。
他命人将城中的竹子削尖插在水门河道中组织金兵从水门攻入,又招募青壮年上城墙轮流作战,并且要求城中的男女老幼节衣缩食,准备长期抵抗。
金人的五万东路军陆陆续续的赶到汴京,但因为西路军久攻山西太原不克,一时无法会师,和其当初所布置的战略目标有所冲突。
在李纲组织汴京城的军民誓死抵抗的时候,有一个流言在民间传播。
“早在八个月前,康王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康王未卜先知,为此进谏,得罪了太上皇,至今还被囚禁在王府。”
“康王才是我大宋的希望!”
当王妃用着欣喜且担忧的语气,将这些传言告诉赵构的时候,赵构的心中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这种话,他在上辈子登基之初的时候已经听过,并不陌生。
但他也记得,几十年后,有人骂他昏君,有人骂他误国。
别人说什么他已经不在乎了,从盛赞到辱骂,他都经历过,人言虽可畏,但赵构发现自己这个苍老的灵魂真的难以被流言所动,甚至那么一点点的触动都困难。
赵构依旧呆在府中,他在等,等待一个机会,让自己从目前状态下彻底翻盘的机会。
他没有等太长的时间,金人因为两路大军中的一路不能赶到,首先提出了退兵的要求:亲王为质,宰相送大军过河,割让河北三镇,便退兵!
登基不到一个月的赵恒听到金人的条件时,心中一阵狂喜,但当他环顾自己的弟弟们,希望有一个能够挺身而出前去金营做人质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失望。
没有一个亲王肯去,他们或称病,或装疯,总之没有人敢去金营做人质,明摆着一去不回十死无生的事情,谁也不肯。
就在赵恒焦头烂额,找不到肯前去金营的亲王的时候,赵构派府上的太监蓝硅去宫里走了一趟,主动表示自己愿意为皇帝分忧,为国家贡献。
皇帝赵桓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知道赵构平时不受重视,更加清楚,因为赵构某日忽然得了失心疯被强行囚禁的事情。
“他莫不是真的疯了?”赵桓这样想,但就算是他疯了,只要他肯去也好!
赵构的软禁到此结束,他被赵桓用隆重的礼节迎到宫中,赵桓对这个弟弟略有愧疚,却害怕这个弟弟只是说着好玩,便问:“九哥当真肯去?”
赵构躬身:“臣愿为陛下分忧。”
“此去危险,九哥需要什么人护送?”
“无需任何人护送,臣一人便可。”
“这……九哥你帮了朕的大忙,朕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封赏尽管说。”
“臣只求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不要任何封赏。”
“这终究是朕亏待了你,这样吧,你的母亲韦娘子封为婉容……”
赵构没有等赵桓说完,便打断他的话:“若陛下真要赏,肯请陛下将韦娘子废为庶人,使她能够住在臣府上,让臣弟能够亲自侍奉母亲。”
赵桓一愣,不明白赵构这个要求是什么意思,他看向这个一直没关注过的弟弟,对方的眼睛过于深沉,里面没有半丝恭敬,他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赵构很镇定,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废为庶人的意思,就是可以贬出宫,或许可以离开临安,或许她的名字会在宗室玉碟上消失,或许,母亲就能够逃过一劫。
上一次他主动要求出使金营,是处于义愤和热血,看不惯兄弟们的懦弱,是希望此举能够给一直不受宠的母亲带来荣耀,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