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存忠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赵构说的是什么事情。
赵构却忽然道:“岳飞是你的结义兄弟吧?”
杨存忠道:“啊?”
赵构没有再多说,上辈子,他命杨存忠去把岳飞从庐山上骗到大理寺。
这辈子,他决定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
于是他说:“如果他要找你结拜,不要跟他搀和,知道么?”
杨存忠道:“是。”
赵构最后策马缓行,回到自己营中。
他在岳飞的营中呆了五天之后,决定返回。
在返回的前一天,赵构道:“秋高气爽,正是围猎之时。诸将都在,不如来比一比打猎的本事吧?”
众人自然没有说不好的。
赵构道:“各凭自己的本事,不准带亲军。猎获最多者,朕有赏。”
众将都带有弓箭,不过是一场毫不正式的围猎,也不需要什么准备,众人答应了一声,便策马冲入林中。
赵构亦策马,杨存忠上千一步劝道:“陛下九五之尊,不必亲自涉险了吧?”
赵构笑了:“这对朕来说,根本算不得险。”
说毕,便策马入林。
大片大片的枫叶早已染红了山林,赵构跳下马,徒步在林中穿梭着。
他对打猎这种事情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他更加喜欢的是这里的景色,北地的景色。
他只是从未在白天的时候,认真的看过这本该属于自己领地的风光。
秋日的阳光并不毒辣,晒在身上十分的舒服,赵构深深的吸了口气,准备返回。
就在这个时候,吹过一阵腥风。
赵构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他不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他也曾一个人穿越深林,流亡大海。他一下子就辨认出了那腥风意味着什么。
老虎。
赵构没有跑,他知道自己肯定跑不过这种大型捕猎动物,他从腰间的箭袋中抽出了箭,缓缓的张开弓。
皇帝亲军选拔要求开工一石五斗,赵构在十七岁那年,就已经有这个力量了。
他屏住呼吸,准备一击致命。
腥气越来越重,随着地上落叶的沙沙声,枯草的晃动声。
一只斑斓猛虎走了出来。
那只虎亦看见了赵构,蹲身,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朝着赵构扑来。
嗖,赵构手中的箭离弦。
却在这一刻,空中同时响起一声破空之音。
赵构和猛虎,同时觉得眼前一花,一支铁枪,隔在两者之间。
枪头钉入老虎的脑袋,直将它钉死在地上。
赵构有些不太高兴,他正想要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抢了自己的猎物,却看见岳飞策马奔来,跑到赵构面前,分外紧张的问:“陛下没事吧?”
赵构心中原本的不高兴就烟消云散了,他忽起了孩童的顽皮,皱着眉头,捂着肚子:“疼……”
岳飞吃了一惊,本能的上前抱住赵构,想要一看究竟,却听见对方的大笑声传来。
轮到岳飞不高兴了。
赵构走到那只已死的猛虎面前,从猛虎的眼中拔出自己的箭,对岳飞说:“你坏了我的好事。”
岳飞道:“是臣无知了……不曾想陛下武艺竟如此高超。”
赵构嗯了一声,岳飞道:“昔日有孙仲谋射虎,今日陛下……”
赵构打断他的话,道:“你认为,孙仲谋是英雄?”
岳飞也开始觉得这个比喻不太得当。
赵构继续说:“他只有父兄留下的江东,朕的疆土比他大多了罢?一场赤壁之战,不过是阻拦了曹贼南下的脚步。朕在时,金人南下过多少次,又阻挡过多少次?其晚年暴戾无道,杀了多少人?丞相,大将,满朝都不放过……朕……朕做了什么?他是英雄,朕却偏偏成了……”
赵构自己说不下去了。
有时候,人是英雄,还是狗熊,并不是比较其得到的多少,而是在于,他失去了多少。
岳飞察觉到赵构的难过,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够伸出手,拍了拍赵构的肩膀。
赵构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的这个人。
尚未失去。
这一世,耗费心血所拥有的,不会再让其失去。
岳飞道:“臣总觉得,陛下似乎太多心事了,似乎从未见陛下笑过。”
赵构道:“不用你宽解,别误会,朕不高兴,决不是因为那一帮被金人抓走的混蛋。反而只有想起他们的时候,才会稍稍高兴些。”
岳飞笑了出来,他发现,较之那个在人前满口孝道国殇的皇帝,他更喜欢面前这个毫不掩饰的年轻人。
赵构有些恼火,他瞪了岳飞一眼,喝道:“笑什么?”随即他也笑了起来。
不开心只是因为前世的噩梦,而现在,自己似乎离那些噩梦越来越远,于是,便能够放声大笑。
两人笑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岳飞忽然问:“那陛下是因为什么?”
赵构愣愣的看着岳飞,诚挚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还有一丝……心疼?
赵构估摸着自己大概是看错了什么,他说:“因为觉得自己以前做过很多错事,现在想要弥补,却发现哪怕是弥补了,但有些裂痕会永远在心底。”
说完这句话,赵构不敢去看岳飞的眼神,他过了很长时间,又说:“我以前很对不起你,明知你是无辜的,却为了自己,出卖了你……或许你不明白,但,这件事情,直到现在都折磨着我,甚至是每天梦中,都……都被内疚折磨。”
他猛然扭头,却没见到岳飞的影子。
赵构有些气急败坏,他近乎发怒的大吼:“岳飞!给朕滚出来!”
岳飞从林子的另一面跑了过来,他说:“天色不早了,刚刚去找陛下的马,结果没找到。晚上林中要危险很多。”
赵构指着一旁正在悠闲的甩着尾巴的枣红马,说:“不是还有一匹么?”
岳飞很遗憾:“那就没办法将今日的猎物带回去了。陛下射杀猛虎,一定能够激励人心。”
赵构摆了摆手:“没必要带,走吧。”
岳飞翻身上马,在马背上对赵构伸出手:“天色不早了,等到天黑恐怕就难以走出这片林子,上马。”
赵构犹豫的看着岳飞伸出的手。
几年前,他在金人营中,第一次见到岳飞的时候,对方也曾经朝自己身处过手。
赵构拒绝了。
岳飞也不着急,他只是伸出自己的手,默默的等待着。
片刻之后,赵构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跳上马背。
两人一骑,朝着林外奔去。
赵构坐在岳飞身后,他试了几次,都没敢伸手去抱住对方的腰。
他只是在这个时候微微抬头,看到天空中,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一片天空之下,将天空分成两半,一半湛蓝,一半火红。
赵构说:“你听见我后来说的话了?”
岳飞道:“是……不过,那件事情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有些人有缘无份,只能够说是上辈子没有修好。”
赵构便知道岳飞误会了,他以为自己说的是李娃的事情。
岳飞道:“如果你因为我的事情一直不痛快的话,我会感到很内疚的。虽然你常常说自己是个卑鄙小人,但我觉得不是。有些错,已经犯下,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也要学会放下,否则折磨的只能够是自己。”
赵构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一般,他伸出手,在马背后紧紧的抱住岳飞的腰。
岳飞没有说话,他感觉到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年轻人,浑身都在发抖。他腾出一只胳膊,反手拍了拍赵构的背,声音低沉又温柔:“没事的。”
随即,岳飞感到自己背心的衣衫,被滚烫的液体浸湿了。
他没有回头,赵构也没有再说话。
马亦没有再飞奔了,只是缓缓的走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构才抬起头,他的眼圈通红。
当他看见眼前近在咫尺的岳飞的鬓角和侧脸时,他心中默默的对自己说:我会好好的补偿你,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会加倍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谢连环的地雷
、呈嗣
在快要出林子的时候,岳飞很自觉的想要跳下马,却被赵构按住了肩膀。
赵构道:“你先回去吧,朕想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岳飞微一挣脱,就顺利的跳下了马,他声音平静,但语气坚定:“一起走。”
赵构的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任由岳飞拉着马缰,两人随意的闲聊着。
岳飞道:“我弟弟小时候跟人打架,输了都爱哭鼻子。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练好了再打回去就成,实在不行,还有哥呢。然后他就会一直傻笑。”
赵构道:“我的哥哥们从来不理会我,每天不是冷嘲热讽就是白眼,我要是哭鼻子,就会引来更加倒霉的事情。不过我想现在他们肯定每天都在哭鼻子。”赵构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岳飞道:“万幸我不是你亲戚。”岳飞的话说的很随意,称呼也略微有些放肆,但赵构并不以为忤。
赵构认真的想了想,说:“万幸不是。”
两人便笑了起来,赵构道:“你这匹马不错,怎么养的?”
岳飞道:“它娇贵的很,平时还要喝好酒,不干净的水都不肯喝,不过跑起来也不含糊就是了。”
赵构半晌无语,过了一会儿道:“朕曾经练过一项绝技,单听马蹄声音,就能够分辨出它的好坏。你这匹最好不要太娇惯了,否则容易暴毙。”
岳飞兴致勃勃的问:“蹄声辨别好坏?怎么分辨?”
赵构便仔细的讲解,两人从马讲到人,又从人讲到天下大势,拐个弯到了军事兵种,最后又便成了家常琐事。
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赵构一直以为岳飞很沉鸷,然而这个时候,他却分明感觉到了对方其实挺和善友好,还很健谈,甚至连音律,游戏都能够随意胡侃。
两人回到营帐的时候,其它的将领都已经回去了。
这次射猎,赵构和岳飞空手而归,是最末的。拔得头筹的是韩世忠,猎物最多。赵构也依照自己的承诺,手书“忠勇”二字,赐给韩世忠。
韩世忠有些不满,半开玩笑的说:“陛下不是说有重赏么,怎不见金银珠宝?”
赵构笑道:“钱财是国家之物,用来赏赐功劳,方能够令将士用命。朕身无长物,唯有一手字还能够见人,这是朕私人给你的。”
韩世忠很高兴的走了,当即就命人将字描摹了刺在军旗上。
赵构回营后,很想写“精忠岳飞”四个字,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写得不满意,左看右看也没上辈子的飞白书写的好,便将揉了一地的废纸拾到娄中,命太监丢出去。
太监提着篓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岳飞,这一娄废纸,就到了岳飞的手中。
他回去后,在灯下展开,细细的观看。
发现一篓子只有两张精忠岳飞,其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甚至有一张纸上,写了数十种不同字体的“飞”。
岳飞看着这一篓子自己的名字,不觉有些出神。
当他怀疑赵构的心思时,觉得有些懊恼;但随即他就想起来,明天赵构就走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过来,于是他便又轻松起来。
但当真的到了明天,赵构帅着众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影子淹没在漫天的朝霞之中时,岳飞心中又感到一丝惆怅。
赵构回到京城后,就做了一件事情,他给了一大笔钱给李娃,将她放走了。
李娃在得知赵构这个决定的时候,满脸惊诧,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赵构。
赵构道:“这是朕欠他的。朕知道你一直没忘记他,他现在在太原,你可以去找他,也可以直接去他家里,等他回来。”
李娃看了赵构一会儿,大着胆子问:“可以问陛下当初,为什么要封妾为妃么?”
赵构背着手在殿中转了一圈,说:“你猜?”
李娃嘴唇微动,但不知道该不该说。赵构如果是看上了自己,绝不会这么多年,碰都不碰自己一下。他那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
但李娃不敢说出口。
赵构回过头来,说:“人有时候太过聪明不是好事,我希望你是笨人。”
李娃声音微颤:“原来如此……那你怎么肯放我离开?”
赵构道:“不过现在朕无所谓了,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朕不想再自欺欺人。”
李娃朝着赵构拜了拜,然后带着女儿走出了这座囚禁了她整整五年的宫殿,再也没有回头。
赵构将李娃送走后,只觉得心中一阵轻松,心情很好的他,先是去吴贵妃那里坐了一阵,吴贵妃年纪不大,今年也才二十出头,赵构虽然相信她,却从未碰过她。
以前是因为颠沛流离,还需要她,所以不能够让她怀孕。
但现在渐渐的安稳了下来,赵构感觉她成了自己的亲人,更加下不去手。
吴贵妃心中固然有怨言,可不敢在赵构面前表露出丝毫,她小心的观察着赵构的神色,发现他心情很好。
吴贵妃道:“陛下在臣妾这里用膳否?”
赵构道:“好,很长时间没和你说过话了。”
两人吃饭的间隙,吴贵妃趁机说:“官家的三个孩子尚在宜兴,现在京师稳固,想必是不会有什么变乱了的。那三个孩子还比瑗瑗大半岁呢,不如将他们也接回来吧。”
赵构一愣,大概是前世一直没有亲生孩子,他有了赵瑗在身边,都差点忘了自己的亲子了。
他说:“这件事情朕会考虑的。”
吃完后,他并没有走,他看见了吴贵妃眼中某种期盼的神色。
这种神色赵构并不陌生,前世他见到过很多次,但自从扬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