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谨叔叔留给夏宁远的印象其实非常淡薄——那个男人高大、沉默、对妻子唯唯诺诺,明明很喜欢余谨,却也只敢趁着妻子背对的时候,悄悄给余谨夹上一筷子菜。
仅此而已。
他陪着余谨一起回家,本以为会有场麻烦的纠葛,没想到那个男人死后终于强硬了一把,居然事先花钱请了个小律师给遗嘱做了公证,留给余谨的那笔钱也许不算多,但是具有法律效力,就算是妻子女儿也无权动用。
人已经死了,就算再争也是枉然,婶婶不过是一时之气,她又怎么可能真为了那些钱忤逆丈夫最后的遗愿?更何况,丈夫意愿如此坚决,就连余谨也毫不知情。
这个女人计较了一辈子,终于只能抱着遗照失声痛哭。
夏宁远相信,她哭泣的并不是一笔为数不多的存款,而是痛失那个与她牵手走过青春年华的男人。
“小远,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去?”余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夏宁远还记得重生之前,余谨也是这样,头一次对他露出软弱的表情……那时他无比心痛,毫不犹豫就照做了。
有什么比一条生命的逝去更为糟糕?他是经历过死亡的人,他知道没有人想死,只是任谁都无法抗拒命运。
记忆与现实重叠在一起,他恍惚之间差一点就答应了。
然而,夏宁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那个“好”字。
因为他感受到了齐啸云的体温。
就像是发觉了夏宁远心中的迷惘,齐啸云紧紧地抱着他,如同安抚孩子一般,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背,眼中充满担忧。
“小谨,你等一会儿,我马上给你回电话。”夏宁远迟疑了一下,先挂了电话。
齐啸云有些奇怪地看着夏宁远,似乎对他此时的举动有些不解。
“啸云,你会介意我陪余谨一起回去吗?”夏宁远的确同情余谨,毕竟死去的那个人是除自己和夏妈妈之外仍然真心关心余谨的人,但他更加在意齐啸云的看法。
他了解那种看着爱人与别人在一起的滋味,他不想齐啸云也有同样的感觉。
齐啸云垂眼想了片刻:“如果我介意,你会留下来?”
“我会。”夏宁远毫不迟疑。
他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就算余谨独自回家,那个律师也会及时在当事人去世后的第一时间上门拜访。上辈子他除了跟在余谨身后充当一根无声的人柱,其实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尽管如此,夏宁远仍然对自己此时的冷漠与理智感到不可思议。
他不由得感到有些抱歉——毕竟他一直把余谨当成家人,家人与爱人同样重要,然而在齐啸云与余谨之间,他没有犹豫的偏向了齐啸云。
只是他并不后悔。
齐啸云嘴角微微弯起,抬眼看着夏宁远的眼神专注包容:“很好,你可以陪他回去,我不介意。”
说完,似乎为了表示自己确实不介意,齐啸云主动给了一个吻:“人死为大!”
夏宁远默默地抱住齐啸云,有种淡淡的感动在心头萦绕不去。
不过,虽然很感谢齐啸云的体贴,但夏宁远却是真的不打算陪余谨一起回去了。
若说人情道义,这样似乎有些绝情,可有些事情他其实并不适合参与,尤其是确定与余谨不可能再有任何情感方面的纠葛,哪怕他是以家人的名义,也必须注意分寸,适可而止。
放开齐啸云后,夏宁远先给夏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了说余谨的情况,让她帮忙去余谨叔叔家里照看,自己则给张导打电话请半天假。
张导一向起得很早,这个时间正好在晨练,他虽说急着开发信息机业务,但还不至于不通人情,夏宁远说了家里有事,他索性把半天给延成了一天,还关心地嘱咐了几句。
这边安排好了,夏宁远起床从衣柜里翻出一身运动短装,边穿边给余谨打电话。
余谨这个暑假没有出外打工,而是跟着吴导实习,住在另一片分校区,离市区有些远,夏宁远让余谨收拾行李到火车站广场的大钟下等着汇合,他先赶去买最近的一班车票,另外稍带安慰了几句。
这时候的余谨可以说是六神无主,夏宁远的安排他一一应下,临挂电话之前,轻轻说了句:“小远,还好有你在。”
夏宁远却是沉默地挂了电话,他还没告诉余谨,这趟回家的路需要余谨自己一个人走。
42、成长 。。。
齐啸云听说夏宁远仅仅只是打算把余谨送上车,便也跟着起床:“我和你一起去。”
夏宁远本想让齐啸云好好休息,见齐啸云态度坚决,只能答应。
凭心而论,他也不想这时和齐啸云分开,昨天夜里两人交缠的美妙滋味使他此刻对齐啸云有种很深的缱绻依恋。
显然,齐啸云也是如此。
这种认知使夏宁远觉得心中窃喜,看向齐啸云的眼中不自觉地就带上了掩饰不住的爱意。
火车站与学校分处城市的两头,夏宁远和齐啸云直接出校赶着夜间巴士的最后一班去火车站,一路上连卖早点的摊位都没见着。
八月几乎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了,又没有赶上学生往返高峰,比起春运期间,简直可以说得上是非常宽松。
就算如此,此时毕竟还没普及自动售票机,效率仍然有些低,买票依然只能在窗口排长队,好半天也不见挪动一下。
幸亏夏宁远他们来得早,前头人不算多,估计一小时左右可以买到票,就是不知道能买到什么时间的。
夏季的天都亮得早,这时候太阳已经冒头,还挺烤,夏宁远怕齐啸云晒,又惦记他还饿着肚子,就让齐啸云先排队,自己则跑到火车站附近的小吃摊上买了四只煎包、两根油条,外加两袋豆浆。
付完钱刚要走,夏宁远突然想到余谨估计也没吃早饭,这一路回去又是一整天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备些干粮。
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夏宁远赶紧再多买两袋小笼包,回去的路上正好看到火车站商贸城一楼的超市开门,又顺便拎了两盒泡面和一瓶果汁。
齐啸云看夏宁远两手空空地跑开,居然提了满手袋子回来,不由得有些黑线,还以为夏宁远把人家的早餐摊点都给搬来了,结果听夏宁远一解释,当时也没说什么,接过煎包油条直接吃了起来。
大概是头一天夜里运动有些过量,一大早又跑出来的缘故,两人都饿得像狼似的,吃完了自己的份还嫌不够,结果把留给余谨的两袋小笼包又给消灭了一袋,才停手。
等他们吃完,队伍也差不多排到了。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明显是值早班的,耷拉着眼特没精神。
夏宁远说一张票,里头那人跟没睡醒似的,幽幽地说:“酷暑打折,买两张有专座,还送份保险。”
“……”夏宁远听得一阵无语,不能吧,还有这种事?
齐啸云正好站在窗口的斜角,一眼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对着夏宁远指了指工作人员手里拿着的海报——XX游乐场,情侣包座。
“大姐,天亮了!给我一张去F市的火车票,最快的那班。”夏宁远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怕听不清还特意提了点嗓门。
里头那位大姐总算醒了,不过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态度也恶劣,冷冰冰地说了句“八十五”,收了钱,丢出一张靠近厕所的坐票……
这种天气,还得呆上一天,谁受得了啊?
夏宁远连忙凑上去问有没有靠窗的位子换换,里头大姐不耐烦地丢一句“没座了”,他就被后头挤上来的人给推开了。
齐啸云憋了一肚子笑,可看到夏宁远一脸不知所措的呆样,又觉得傻得可爱,之前因为夏宁远体贴余谨买干粮的小小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于是抽着嘴角往夏宁远头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人都被挤出来了,夏宁远也没辙,只能算了。
至于男人头上不能拍的问题嘛,他会从床上找回场子的!
说起来挺巧,两人刚走出售票区,余谨的电话就来了。
分校区确实很远,余谨换乘了两路公交,才终于抵达火车站,而且一路上被颠得直反胃,脸色一片青白,配上微肿的眼皮,实在是憔悴,亏得长相底子好,还不至于吓人。
他打电话跟夏宁远重新确认了位置后,就抱着行李袋,一脸彷徨地等待着。
这时候已经八点多了,火车站人流开始増多,夏宁远怕和齐啸云散开,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把他护在身后,因此,余谨第一眼只看到了夏宁远和手上拎的袋子。
“小远,你就带这些……”余谨眼睛一亮,嘴咧了咧,但刚起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齐啸云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夏宁远身后突然冒出来,清清爽爽的月白衬衫,气色很好,双眼明亮有神,一脸冷俊的拽样依然散发出万有引力,吸引路人不断往他那瞄。
有些人天生就是受人瞩目的,让人想不羡慕嫉妒恨都难。
而且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齐啸云的光鲜简直是用来反衬余谨的落魄。
余谨滞了滞,有些勉强地冲夏宁远笑笑:“齐啸云来送你?”
夏宁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谨,张老邀请我参加新产品研发,我实在走不开……”
余谨没吭声,抓着行李袋的手指却渐渐用力,指节处微微泛白,看向齐啸云的眼睛无端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怨气。
齐啸云轻轻推了夏宁远一把:“火车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开了,先送余谨进站吧。”
“哦哦。”夏宁远松开手,把吃的东西都拎到左手,右手去接余谨的行李袋。
齐啸云看了就把夏宁远拎的那些吃的又接到自己手里,两人还是手拉手。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的,他们两个人却这么一路牵到了火车站台里,落落大方,没有丝毫忌讳。
大约是态度坦然,过往行人虽然觉得两个学生样的男孩子牵着手有点怪怪的,却没人认真往心里去。
余谨跟在身后,既插不进两人中间,也不可能再做牵衣角这么丢脸的事,只能不远不近的缀着,神情复杂。
夏宁远买了两张站台票,把余谨送到火车上,摆好行李,又帮邻座的大娘打了热水,请大娘帮忙照应这个“弟弟”,最后把那些吃的交到余谨手上,还细细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余谨轻声道了句谢,表情淡淡的。
邻座大娘见了乐呵呵地笑:“小伙子真细心,你们兄弟长得不太像,感情倒挺好。”
夏宁远最不禁长辈夸,一被夸就犯傻,当即就挠着头皮傻笑。
齐啸云也跟着微微一笑。
大娘立刻又夸道:“这个也是你兄弟?长得可太俊了。”
夏宁远听到别人夸齐啸云可比听夸自己高兴:“那是。”
“他不是我哥!”余谨突然很冲地低吼了一句,热络的气氛立刻变得冷场。
大娘一时间看看夏宁远又看看余谨,脸上有些尴尬:“这……你们兄弟吵架了啊?”
“没没没,我弟最不爱承认比我小了,呵呵呵!”夏宁远连忙打圆场,心里有些埋怨余谨这时候还耍脾气,简直枉费他忙活了半天。
谁都知道出外靠朋友,一人坐一天的火车,要是有人帮忙照看行李或是举手帮个小忙无疑会方便许多。
齐啸云也冲大娘笑笑:“大娘,麻烦你照顾我们这个小弟了。”
皮相好就是占便宜,大娘马上又眉开眼笑:“放心放心!”
齐啸云扭头朝夏宁远安慰一笑,夏宁远紧了紧握着的手表示谢意。
他们没有发觉,在这彼此眼波流转间,无数的情意与默契如此鲜明。
余谨看得心堵,沉下脸不吭声地盯着窗外。
夏宁远对余谨这种态度觉得费解又失望。
他能理解余谨的心情不好,可是人总要长大的,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随着个人的心意变化而转移,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顺着他安抚他。
要是余谨一直学不会妥协,迟早会尝到苦果。
“小谨,火车到站后别急着走,妈说了会去接你。”夏宁远最后交待了一句,跟大娘打过招呼,就拉着齐啸云下车了。
“不等余谨走了再回去?”齐啸云倒不是真想目送余谨离开,只不过如果夏宁远没这意思,又何必买什么站台票,直接把人送到门口就行了。
夏宁远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
余谨想要的是任何时候回头都有一个依靠存在,而他已经不可能充当这样的角色,那么就没有继续纵容余谨的理由。
事情果然像夏宁远想的那样,几乎与重生之前的记忆没有分毫差别,除了陪伴余谨的那个人由自己变成了夏妈妈。
也许还有一点不同。夏宁远印象之中余谨只是在得知消息的最初惊愕伤感,真正面对遗照时反而显得麻木——大概是因为余谨经济足以独立,对叔叔的遗产并没有什么感触,也可能是当时他们已经同居,对亲人的最后一点期盼已完全泯灭。
然而这一世,余谨从始至终眼泪都没有停过,而他的婶婶也没有像上辈子那样激烈,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律师出示的公证文件。
或许这与夏妈妈的在场也有关。
总之,他们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同样在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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