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军饷的念头。
这军饷的事情素来可大可小,白将军在朝中也是根基深厚,知道白大少挪用军饷包养花魁的人,也都帮忙藏着掖着。谁曾想,边关匈奴来犯,战事节节败退,苍帝雷霆震怒,命五皇子边关监军,端王行事苛刻,来到边关不过一个月就把这事情给查出来了。
于是,白大少被斩了,白将军虽然没有严罚,却也被架空了权柄。当然大家都明白,这事情是判重了,白大少的罪行不足以判斩,分明是端王借机把军权交给太子的心腹。谁教这白老头不知好歹,竟然在储位之争的关键时刻倚老卖老,想博个好价钱,于是——被端王拿来开刀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白家将会从此一蹶不振的时候,雌伏江南的白翼突然回京,他与五皇子一席密谈,借得兵符,剿灭为祸江南数十年的邪教意尼教,还将意尼教在江南的党魁一干人等全部生擒,立下大功,重振了白家。
随着意尼教的党魁斩首,白家次子翼诛灭邪教有功,封为兵部侍郎,荣耀似乎又在一夜间回到了白家。然而明白朝廷局势走向的人却笑了:白家是无法恢复昔日的荣光了,现在的白家不过是太子和端王豢养的走狗,这白翼,充其量也就是端王手下的鹰犬。
而且,意尼教虽然是朝廷的眼中钉,武林人口中的邪教,却也是无数人真心追随,朝臣中也有不少暗中信仰意尼教,诛灭意尼教本就是犯了众怒。加上白翼急于立功,竟把意尼教教徒聚居的村落妇孺老幼数万人全部诛杀,这惨无人道的事情传出来,更是加重了世人对白翼的鄙薄。
于是,意尼教的事情结束以后,白翼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每个月都会有江湖中人找白翼打招呼,数月下来,白府上下无不心力交瘁。
但即使心力交瘁,端王来访也不能怠慢。
白翼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昨晚上又有江湖人上门挑衅,闹腾了半宿才打退。
苍帝在太庙戒斋,这几日的早朝都是由太子主持,太子对他并不倚重,他也是知道的。毕竟是靠着出卖好友博得了此刻的功名,朝野上下又有谁真心看得起他这个庶出子?
端王是他最后唯一能够依靠的力量了。
就算端王只把他当做一把刀,一只狗,他也知道,只要他还有使用价值,端王便不会抛弃他。但若是他没有了价值,或是有比他更有价值的刀、更有价值的狗出现,端王也一样会把他舍弃!
可悲的是,出卖了苏允明的友谊的他,也只能依附端王这种无血无泪的怪物了!
思考的时候,端王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口,白翼连忙出门迎接。
“端王爷来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看你的脸色,昨晚上没有睡好。是那些江湖宵小又来了?”
端王瞥了白翼一眼,毫无表情地说着,白翼知道这位主子其实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于是也没有多加解释。
最初的时候,杀上门的,都是意尼教的教众,找他是为了给苏允明报仇。而后,屠杀意尼教数万教徒的事情被端王故意作为军功传达天下,于是,原本还对他剿灭魔教江南分部的事情加以赞赏的武林名宿纷纷对他的暴行加以指责,夜半的访客也变成自诩正义的江湖侠客为主了。
端王只是想借用他的手,铲除江湖势力罢了。
白翼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如果没有出卖苏允明,此刻的他,依旧在江南,和性格清淡的允明下棋品酒,论武弹琴,可是——
没有过去,只是无数次想过也许。
苏允明被斩首的那天,白翼没有去,他到底是不忍看见这等骄傲的人最后的没落。白翼不是对不起他的,更不是自觉没脸见他的,只是看着他,就会想,如果……
“白翼,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呀。”
坐在堂上喝茶的端王,冷笑着刺穿白翼的分神。
“微臣不敢。”
白翼感受到寒冷,这个端王一向无情,难不成自己又在什么时候不小心地得罪了他。
“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好像我会吃了你一样。”
居然是玩笑的口吻,白翼心中一凛。
朝臣中一直有传闻,端王向来不开玩笑,他只有在心情极好的时候,和心情最恶劣的时候,才会说些玩笑话。白翼看得出,此刻的端王,心情绝对不能归为很好,那……他的玩笑话就只能是另一个原因——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而且,这份恶劣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想到这里,白翼连忙下跪,叩头道:“微臣惶恐!”
“惶恐?你知道本王今天为什么来你这里吗?”
眼角微挑,端王含了一口茶,看着白翼。
白翼被他的眼神看得又是一身冷汗——他的眼睛怨毒冰冷,看得白翼背后冰冷,好似被剧毒的蟒蛇打量。
“微臣愚钝,不懂王爷的心意。”
端王笑了,他的笑容比针更尖锐。
“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太子最近新纳了个美人,那位美人呢,也是千娇百媚,伺候得太子心情愉快,神清气爽。可是——”
说到这里,端王停顿了,白翼的心中更是转过无数的念头。
莫非那个美人……
端王故意放任他胡思乱想,他翘着脚,玩味地看着白翼,看白翼英俊的面容由白转红又转黑,最后缓慢地转回了白色,品味着,享受着,将敌手玩弄于掌中的快感充溢了他,最终,确定白翼已经被煎熬地有些难耐了,他才悠然地说道:
“那位美人和意尼教有很深的渊源,他利用太子对他的宠爱,给太子下了毒。要本王用你的人头换取解药。”
果然!
白翼的脑子里一阵轰鸣,他知道意尼教对他恨之入骨,却没想到端王竟如此直接地将用他的性命交换解药的事情挑明,但听到端王说出“用你的人头换取解药”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被出卖的悲愤,反倒有了些许释然。
“那么,王爷是来借微臣的项上人头的?”
他努力镇定,藏在袖子下的手握紧,凝集气力,准备拼死一击。
端王却摇摇头,说出让白翼惊讶的话。
“不,我不是来要你的人头的。”
“不要我的人头?”
天下谁不知道白翼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忘恩负义之徒,朝野上下谁又不知太子在端王心中的分量?若是太子需要,便是要端王挖出自己的心肝,他也是不会犹豫片刻。现在,太子中了毒,端王哪会舍不得白翼的人头!
“是呀,我也很奇怪,明明只要拿你的人头就能换得解药,为什么我来了你这里,却不想借你的人头。难道真是担心借了以后没法还吗?”
装出苦恼的样子,端王风雅地皱起了眉,但在白翼的眼中,这表情只意味着虚伪和残忍!
有谁家的人头借了还能还!
白翼心中暗暗骂着,面子上却还要装出谦卑的模样,劝勉道:“王爷,太子的龙体乃是关系江山社稷的大事,区区的人头,若是能包得江山永固,又有什么舍不得?”
当然,说出这番大义凌然的话的同时,白翼也决定了,假如端王真的借机要自己的头,他便当场挟持端王,反出朝廷。从此以后隐姓埋名,或者去西域,或者去匈奴,总有地方能让他活下去。
可惜他低估了端王的城府。
听完他的话,端王笑得异常灿烂,看着他的笑,白翼感受到更刺骨的冷。、
端王的笑,从来都是和可怕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
如此刻灿烂的微笑,白翼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册立太子的日子,一次是陪在端王身边看着意尼教的妇孺被砍杀的时候。太子册立的日子,端王笑得灿烂,因为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而血海之前,他微笑,也是因为他又为他的太子铲除了一个障碍了。
现在,又一次看见端王的笑,白翼有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来的感觉。
而端王,依旧是一副享受他的担忧与害怕的悠闲,专心地喝着茶,等到他觉得足够了,才再一次开头。
“白翼,最初的时候,我确实想过用你的人头换解药。但是在来你府上的路上,我却转了心思。”
他叹了口气,白翼眼角闪过的复杂也没有逃出他的眼神,确定白翼已经入瓮,他狡黠地笑着。
“我不想用你的脑袋换解药,因为我觉得你的脑袋值得东西,远比这更多。”
“王爷抬爱了。”
又是一身冷汗,到现在还没有摸清端王的心思的白翼,有些心神崩溃了。
而端王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份崩溃。
他伸出手。
“白翼,你知道苍帝现在最在意的人是谁,太子最想得到的人又是谁吗?”
“皇上圣心难测,太子英明神武,微臣愚钝,实在不知。”
白翼谦虚地回答着,端王也不拆穿他。
“父皇现在最在意的人和我皇兄最想得到的人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姓苏的男人。他长得说不上多美,但也不能说他不美,离倾国倾城还有些距离,可却不知为什么,睡过他的人都会对他朝思暮想,也不知道是中了蛊毒呢,还是这人的媚术非同寻常。”
用风月的口吻说着一点也不风月的话题,端王享受的,是白翼眼中划过的慌乱。
当然,白翼最终还是控制住情绪,以自以为淡泊的口吻,回答着。
“外臣不言内事,微臣只是武将,皇上家里的事情,不敢妄加评断。”
“是真的不敢,还是有心无力?其实那位苏公子和你是老熟人了,父皇本来是要将他杀掉的,却因为舍不得,于是用了个身形相似的替身,送去法场斩了。而后尸骨销毁,传令天下,于是天下人便都以为他死掉了。”
轻描淡写地将白翼最大的伤疤揭开,萧天瑞继续享受着白翼的情感变化:这一次,白翼的表情似乎有了更加丰富的改变了。
“他……他……他还活着!”
太不可思议了,他居然还活着!
白翼的内心深处涌出一阵激动,但这阵激动又迅速变成了恐惧。
他为什么还能活着,难道真的是趴在苍帝的脚下承欢求爱换得了一线生机?
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么骄傲的人,一定不会像男宠那样不知羞耻地媚颜求欢!
或者……他已经变了,变得不再是他自己,为了活下去,变成了他最鄙视的模样了……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他是为了向我报仇才忍受着屈辱,媚颜求欢,换得一线生机。
我是罪该万死的,我……害死了他,我害得他折辱了骄傲,害得他……去做他最看不起的人才做的事情……我……
铺天盖地的自责袭来的同时,白翼心中又泛起一阵恐惧。
行之为了报复我,都做到这地步了,那么,等他真的有机会向我复仇的时候,他会怎么做,难道是……凌……迟!!
整整十天,一刀一刀的,九百九十九刀,想想都胆寒!
行之应该不会这么狠心吧。
但是白翼不敢心存侥幸,他知道性格淡漠的人一旦动怒,远比性格暴躁的人更可怕。允明素来冷漠,但是情感一旦爆发,也是激烈得可怕,他现在宁可忍受这样的痛苦也要活下去找自己报仇,那么,时机成熟,他一定会——
将!自!己!凌!迟!!!
而在一旁的萧天瑞,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却也不点破,又与白翼说了些朝中大臣的私事,便起身告退了。
离开的时候,萧天瑞若有所指地对白翼说了一句话:“背叛者,从来都是天地不容的。”
白翼听在耳中,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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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着安息香的房间里,苏允明正享受着难得的安逸睡眠。
武功失去八成、四肢受制,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但是不知为何,最近几日,他总是感觉安然。
从未享受到的感觉,即使是在江南的时候,和白翼在一起最快乐的那些日子里,他也不曾感受到如此和煦的温暖。那是蕴满了爱情的注视,不知来自何处的注视,带着安详和平静,缓慢地沁入他的身心,融化了他的寒冷。
这就是教典上说的,让人温暖得忘记天国的爱情吧?
没想到竟是如此的美好,只要想着它的存在,甚至连总是勾起他不愉快的记忆的房间,也因为身心都沉浸在这份暖意中,变得不再那么讨厌了。
但是他暂时不想知道那个将温暖与爱意倾注于他的人是谁,这些天,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他已经想到了脱困的法子。
是的,还有一种办法是可以取回武功的!
那惨死的数万人,每夜都在他的梦中出现,他们的痛苦,他都明白。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取回武功,杀了害死他们的那人!
武功没有正邪之分,只是人有正邪之见,意尼教在一些人的心中是歪门邪道,但是它的武功却都是武林正途。最初的时候,凝玉功只是为了让教徒凝神静气断绝世俗烦恼的经书,而后有一位大智慧的人,参读经书,竟从中悟出了一门武功,一门修炼门法苛刻得毫不亚于修仙之术的武功。
每进一层,修炼者便需要断绝一丝欲念,待到功德圆满,那人也就真正的断情绝爱,从此再无人欲牵挂。但是若是中途动了欲念,半途而废,反噬之力也是相当可怕。所以,练习凝玉功,必须从幼儿之时就开始,在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