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双越道:“二哥尽管说。”
百里果然说得直白,尖锐如刀:“为什么要为我耗费一半法力?这一来你必定元气大伤,至少需要百年勤修,法力才能恢复如初……莫要说是兄弟情深,这话除了已然死去的十万妖族,谁都不会信。”
凤双越垂下手,声音平静无波:“二哥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肯让我助你就行,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百里听他这一句淡淡道出,颇有隐忍无辜之意,也不再相逼,眼中却掠过一丝担忧:“何况,董束月心机手段非比寻常,九灵元圣罗鸠摩等人联手,你若为了助我又失一半法力,如何能自保?”
凤双越失笑:“董束月?有七翼银龙在我身边,董束月等人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百里瞪着他,道:“可复生根本连内丹本真都不在,更加不会现出七翼银龙的原形!”
话一出口心中一动,隐约悟到凤双越的意图,脱口惊道:“你、你不会是……”
凤双越轻轻击掌,甚是高兴:“没错,二哥又猜中了我的心思。”
百里急道:“你疯了!”
凤双越摇摇头,手指蜷着,嘴角有一丝清浅的笑意:“我只是想看看,季复生能不能为我,落下一滴翼龙泪。”
低头轻笑道:“我猜他一定会。”
捂着胸口,只觉心里酥□痒的,仿佛冻土快要融化,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要破土而出,带着绿意和生机。
待定11
季复生这一宿睡得很好,百里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专心致志的吃点心,百忙中一抬头见到百里,神采奕奕的打招呼:“二哥!”
他吃的是酥皮芝麻团,这一抬头百里便看到他嘴角粘着饼渣,不由得哈哈笑了:“好吃么?”
季复生闲闲道:“还不错,你也一起吃?”
见到他半边身子浸在冬日晴空下,日影映得眉眼脸颊如雕如画,百里心情无端的轻松明朗,当真走过去,也坐在窗下桌边,懒得用筷子,一手拈起块梅花糕。
无终送茶水进来时,见这卖相不俗的两人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饿死鬼投胎也似只顾专注认真的吃吃喝喝一言不发,一颗脆弱的少女心不由得十分受伤害,心道我们的大鹏王何等的优雅风华,他的朋友怎会这副德行?一赌气便远远走了开去,姑娘不伺候了!
酣畅淋漓一顿吃完,百里很是满足,长吁一口气,道:“复生,明日起我与双越闭关三日修行。”
季复生的一声,黑眼睛中满是喜悦之色:“我就知道你不会跟董束月联手为难他。”
百里笑道:“你也知道了?”
季复生低声道:“凤双越会真临镜之术。”
百里微微一惊:“真临镜需得先种魂引,数千年来列属妖界禁术……你千万不可再说与别人知晓。”
季复生答应着,却道:“二哥不是别人,你不会害双越。”
百里抿着嘴角,摸了摸他的头:“复生,便是为了你,我也绝不会与老三为敌。”
略一迟疑,问道:“复生,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季复生眨了眨眼:“二哥……其实你话挺多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我也不能每一句都记得不是么?”
百里酝酿了半天父慈子孝临终托孤的情绪被他打乱,为之气结,半晌不愿意理他。
季复生见他一副晚娘面孔,只得愧疚了一会儿以全兄弟之义,良久见他还是蹙着眉头若有所思,不由得不耐烦道:“有什么话你就快说!”
百里叹道:“这话我对你说过无数次了……今天却是不得不再啰嗦一遍,老三他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这六界九天,独独你不能伤他。”
季复生敏锐之极,一点即通,眼眸瞬时清明如冰雪:“发生了什么事?”
百里说得清楚利落:“闭关三日,凤双越会助我内丹复原,但他得付出一半的精元法力,此后我需得下碧波潭四十九日,方能回复到千年前的神通,而如今董束月罗鸠摩等人一旁虎视眈眈,因此这段时间,他的处境堪称如履薄冰危在旦夕。”
季复生脸色骤然惨变,眼睛里惊骇忧急几乎要满溢而出:“他为什么……那你们先去把罗鸠摩和白骨尸魔杀了再闭关不成么?”
百里欲言又止,只道:“凤双越做决断自有他的道理。”
季复生兀自不愿相信:“二哥,你们是不是另有所谋?双越他……他不该是这等自绝后路的性子……”
百里打断:“复生,老三的执拗其实不下于你。”
一手按着季复生的肩,感觉到他不能自控的轻颤,神色更是凝重,更有一丝悲悯之意:“以前都是凤双越替你担下了所有,这以后百年内他法力减弱强敌环伺,你可要尽力护着他……你懂不懂?”
季复生急道:“可我……”
百里手指猛然用力,季复生只觉肩骨一阵剧痛,惶惶不安中倒是清醒几分,只听百里沉声道:“你别忘了,你是龙族,一点也不逊色给二哥的龙族!”
季复生无意识的重复道:“龙族……龙族?”
眼睛一亮,星子溅落也似璀璨熠熠:“覆海珠!我要找回覆海珠!”
“覆海珠还在我以前的身体里,我现在没有内丹,但可以吞入覆海珠贮灵存气,至少可以拥有当年在地府中的战力,断不会有错!”
百里怔了怔,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
凤双越求一滴翼龙泪之举太过行险,与束手待毙并无多大区别,但若季复生能得覆海珠之力,即便不能唤醒七翼银龙的元神精魄,也堪为襄助聊以对敌。
想着自己这一闭关,定然又是风波迭起艰险重重,不知何时再能跟他对坐着吃点心闲话琐事,满心要与季复生多聊一会,又怕待久了透出些许口风,因季复生心思虽不精细,却是出奇的直接洞明,当下坏笑着没话找话道:“我走了你会不会想啊?”
季复生看他一侧嘴角斜吊着,十足十的纨绔色气,不由得手痒痒的,磨了磨牙:“你说呢?”
百里正正经经的曼声低叹:“要我说啊,得想得夜不能寐才对。”
季复生实在忍不了这样无耻的对话,干脆纵身扑上,勒着他的颈子便往地上摔。
百里也不含糊,弯腰避过,反手去扣他的肩,两人一顿拳脚较量得不亦乐乎,近身搏掣自是季复生略胜一筹,顿饭工夫将百里牢牢压制在身下,横肘抵着咽喉,一手却在他腰眼处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服不服?”
两人滚在一张卷草案几下,百里只见一只水晶美人觚摇摇欲坠,忙道:“服得死心塌地!”
趁季复生略卸了力气,迅速一个翻身反压住他,伸手扶住那只美人觚时,下巴一痛,却是被季复生不轻不重的打了一拳,百里登时气得直嚷嚷:“你这小没良心的!我怕这玩意儿砸你脑袋,你还打我?”
季复生一拳打出,已明白过来,心中一暖,却嘴硬道:“谁叫你不先告诉我……你们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就自作主张!”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百里一震,想了想,柔声道:“复生,自作主张算不得罪不容赦,也许手段有失,但心意却不该被怀疑冷淡。”
季复生仰面看着百里,只见他面容如刀砍斧凿,棱角尤其分明,明明是极强势的长相,此刻却透着些许的不安甚至恳求,而异常浓密的睫毛也遮不住眼眸中一抹深切的关爱呵护,心中有些疑惑,渐渐弥漫成一种强烈的隐忧与微痛:“二哥到底想说什么?”
百里颇有几分唏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比如我,比如老三,天生便是这样的人,就算魂魄重铸,只怕也是狗改不了那啥……”
说着自己忍不住一笑,季复生嘴角抽了抽,也笑了:“还真是。”
百里狠狠瞪他一眼,眼珠子瞪得生疼:“轻侯就能忍得下我常是一笑了之,你为什么不能对老三稍稍包容点儿?当然老三这个人虚伪透顶无信无义,的确不是东西,但你的手段却也太激烈无情了些。”
“你看,我想护着你,你却打我一拳,难道自个儿心里不后悔么?”
季复生哼的一声,看他下颌处青黑一片跟黑眼圈相得益彰,好好一张帅脸增色三分,心中果然很是抱愧,一时默不作声。
百里懒得道别,伸手拧了一把季复生的脸,嘟囔道:“没有小时候好捏。”
起身摇摇晃晃就往外走,季复生躺在厚厚的地毡上大喊一声:“二哥!”
百里回头笑骂:“干吗?还没打够?”
季复生道:“没打够……记得常来看我。”
百里哈哈一笑,应了一声,抬起手摇了摇,径自去了。
凤双越见着百里下巴的青紫,好像有几分幸灾乐祸,又仿佛有几分古怪的嫉妒,不阴不阳的一笑:“二哥相貌生得好,颜色也好。”
百里岂有不明之理:“行了老三,你这醋劲倒是千年如一日没变过。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一件事情。”
“二哥尽管问,双越知无不言。”
百里一掀衣袍,落座叠着腿晃荡着,托着一盏热茶滴溜溜的转,道:“据传大鹏心化琉璃后,本该与神佛无异,无欲无求无爱无恨,但我看你嗔痴怨毒嗜血暴戾之处尤胜于往昔……更对季复生念念不忘心意不曾有半分更改。”
凤双越负手踱开几步:“神佛?我凤双越便是被永镇灵山,也断断不会成佛。”
毫无情绪的看百里一眼,摇头浅笑:“二哥真是不能得罪,狮驼寨我稍加逼迫一事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嗜血暴戾……我倒觉得二哥的所为最为贴合。”
百里连弑父恶名都不在乎,嗜血暴戾于他便如浮云入耳就忘,更懒得反唇相讥,自顾道:“季复生若能落泪,他重新拥有通天彻地之能,而翼龙泪连死去的灵魂都可以使之复苏,你一颗心自然也会失而复得,想着就是两全其美的妙事……可你自从与他重逢,心性已与昔日无异,既如此,又何必置身险境,非要他一滴翼龙泪?”
凤双越眸光一闪似想起一事,突的厉声喝道:“百里弃敖!”
百里懒懒道:“至于这么大声吼我么?放心,我没有告诉复生。”
凤双越一把握住百里的胳膊,百里手中茶盏砰然落地:“二哥,当我求你,千万不要……”
百里叹道:“我就知道,怎么劝你都不会听了……老三,复生太冷你却太痴。”
“罗鸠摩叛,石音明等人死,孙悟空下落不明,老三,我不能眼看着你自蹈死地,再多劝你一次罢了。”
凤双越脸色缓了缓,点头道:“二哥,你为我好,我明白。”
看着地上茶盏碎片,有些微的怔忡,道:“二哥,我是万世妖魔,绝不成佛,但心化琉璃后,我常常很是糊涂,根本就不知道这颗心到底会让我变成什么样?是如传言般无知无觉无爱无欲?还是嗜血狂暴不能自控?是历劫而明心?还是魂归寂灭?唯一幸运的就是,我并没有丧失去爱复生的本能。”
十年来琉璃心冷如霜雪,凋敝如严冬,但血中蓬勃涌动的,却是急欲摧毁一切的阴暗杀意,纵然重逢后心如桑叶遇春风柔和舒展,但凤双越不知百年千年后,这股只可稍抑不能消弭的狂暴戾气会不会失控毁灭自己,甚至伤到季复生?
一时低声道:“你看着我与昔日并无多大分别是不是?可你却不知道就这盏茶功夫,若一时压不住放纵了自己,我已杀你十次有余……若没有复生,我根本不会在乎什么琉璃心,也不在乎自己,哪怕屠尽六界又如何?但我现在很是害怕,跟他一起越是情不自禁,越是害怕,怕琉璃心始终不复,万一会使得我亲手杀他……何以承受?”
“当年五行山上,金蝉子曾对我言道,大鹏心复之时,季复生自会重归……我在想,个种真意是不是说翼龙落泪,我琉璃心重化血肉,复生真正的元神回归,七翼银龙苏醒现世?”
唇角微微上挑,笑了一笑,眉目间几多风雨无限情怀:“二哥,你别管啦,总之我和复生,再怎么都是心甘情愿,已然是永生永世的羁绊,谁都拆解不开。”
百里静静听着,不曾有半句打断,听完良久,方开口道:“若七翼银龙根本就没有眼泪呢?”
凤双越神色不变,连瞬间的迟疑也无:“那我只能认了。”
百里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涩,嗓子眼里更似有砂子梗着:“不后悔?”
“不悔。”
凤双越笑着,琉璃目有天河倾泻钻石云聚的瑰丽光芒:“跟复生有过这些时日,便是千劫万难、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亦是不悔。”
季复生三天来趁着凤双越与百里闭关,一直致力于寻找自己的尸体,本来还有些担心董束月阴魂不散,不料这狐狸竟比自己还忙,据无终说,整日和冥府的泰山王流连宫外的三市六街。
季复生心中愈发忧急,知他定是与罗鸠摩等人筹谋策划瓜分凤双越之事,若覆海珠还是找不着,自己便只是一介凡人,凤双越以半损法力断然不是群魔之敌。
自己的尸骨必定还在王宫之内,季复生收敛了思绪,凝神静气,轻诵覆海咒诀。
这篇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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