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一手撑着桌面,茫然低语道:“你……真的回来了?不,不可能……我哪有这等幸运?”
百里指着凤双越,冷笑道:“我疯也是拜他所赐,我被他所逼,要不杀光狮驼寨所有人,要不挖开轻侯的胸口取出舍利还他……若是你,你怎么做?”
百里银灰色眼眸不复清澈,漾着浓重的血气,眼神凶恶慑人,但季复生却清晰的看出,里面一丝无奈而心痛的恳求之意。
百里何时求过人?
季复生心中如明镜映射,百里一番举动个中深意登时纤毫毕现,再没有半分晦暗不明。
一旁王大娘刀下余生,只睁着昏花的眼,怔怔看着季复生,眼神惊恐中不掩慈爱,刚刚保护了她的人,在她心里一直是亲生的孩子一样,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好生活着,再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庄轻侯却是听得清楚看得明白,他心思敏捷,已隐隐明白今日人为刀俎,是祸是福只在凤双越一念之间,而狮驼寨唯一的转机就在季复生,心中紧张之极,指甲在掌心已掐得失了色。
季复生做决定素来的果断,看着百里微微点了点头,几步走近凤双越身前:“季复生引发天诛,毁掉五行山之前,求得孙悟空一个承诺,那承诺跟你有关,你想知道么?”
凤双越不答反问:“你知道?”
季复生点头。
凤双越声音极是温柔,无从抵挡的诱惑:“你怎会知道?”
季复生心中微叹,黯然道:“你说呢?”
凤双越略一沉吟:“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但如果你骗我……”
季复生冷冷打断:“我不会骗你。”
凤双越着魔般专注的凝视季复生的漆黑眼眸:“那就很好。”
季复生道:“放过狮驼寨所有人。”
季复生与凤双越说话,向来是言简而意深,有时候外人一旁听着,甚至有满头雾水之感,但凤双越却仿佛被下过传说中的两心知蛊,一字一句理解无误不说,话里的,话外的,意犹未尽的,欲说不说的,历历在心明月朗照。
此刻这冒牌季复生冷着脸说出这样一句话,听着前言不搭后语,凤双越却有种久旱逢甘霖的异样愉悦,全然知晓其意:你想从我这里知道那个承诺,就得答应我饶过狮驼寨二百来号人的性命。
怔了一怔,情不自禁轻笑出声,也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好。”
百里料想不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痛快,忍不住疑道:“老三,你又想搞什么鬼?”
凤双越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淡淡道:“二哥,舍利一事,我本是突发奇想随意为之,只想瞧个热闹罢了,这小鬼既有复生遗言,那狮驼寨一干人等的性命不值什么,饶过也罢。”
季复生左肩的刀伤极深,鲜血湿透了半截衣袖,又沿着手背不住滚落,凤双越凝视着那抹艳丽鲜活的红色,若有所思,伸出手指慢慢沾了沾温热的血,却又烫着了也似迅速撤离:“你真的很像复生,若你现在只有十岁,我也许会相信你是复生的转世,可惜……”
季复生颇觉无奈,道:“我就是季复生。”
凤双越笑了笑,有些恶意,又有几分忍耐:“以后不要再对我撒谎说自己是季复生,这次我不杀你,下一次未必还能放过你……至于你是谁,我已然知晓。”
季复生默然,百里倒是好笑:“你说他是谁?”
凤双越道:“卓羽玄。”
季复生惊道:“你……”
百里一挑眉梢,不由得暗自服气,凤双越纵然一叶障目,却仍是猜到了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凤双越冷眼瞧见他们神情变幻,心中更确认无疑,却涌上一种被剥夺了一线渺茫希望后的强烈倦意:“当日复生引发天诛,地府中也少了个怨灵小鬼。”
看着季复生苍白的脸色:“复生知我要将你炼化封印,却把你从青龙血中救出,带你出了地府,是不是?你跟他一起去了五行山,因此知道他最后对孙悟空说的话,是不是?天诛应劫之时,也许……机缘巧合,褫魂恶咒竟被化解,你活下来了,复生却死了,是不是?”
说到此处,清亮的声音里竟有沙哑之意,锥心刺骨的疼痛:“可叹我千方百计算计你的怨灵,谁知最后竟是复生成全了你!”
季复生咬着牙:“卓羽玄本就该活下去!你当初也答应过,要助他解开恶咒。”
凤双越大笑,笑声中却只有尸山血海一弹指的孤寒凌厉,闻之只觉心惊齿冷:“我只想要复生活下去!卓羽玄死一千个一万个,又算得了什么?”
蓦地出手,五指冰凉的扣住季复生的颈子,眼眸中没有一丝感情,低声缓缓道:“知道么?我很想毁掉你,很想……”
手指逐渐用力,复生都死了,你凭什么活得好端端的?
百里神色前所未有的惊惶失措,厉声喝道:“你放开他!老三,你今日杀他,来日我必杀你!”
凤双越冷笑,一手分花拂柳般轻巧的握住百里砍来的刀锋,百里嘶喊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你会后悔!你一定会后悔!”
凤双越不理会百里,只专注于掌中这个可恶的少年,他出奇的安静,呼吸被扼住,毫无还手抵抗之力。
凤双越白皙的指尖笼着一层金色光晕,只要再增一分力气,这该死的卓羽玄便能永远消逝,连魂魄都会被撕成碎片。
生死立判之时,凤双越却有了一霎那的迟疑,就是下不去狠手。
心跳一如既往的单调而空洞,从十年前那一日起就隔绝了一切喜怒哀乐的琉璃心,此刻却如阳光下的海洋,悄无声息的打开蒸腾出一种难辨的些微情绪,混合着难以抑制的不舍与无从捉摸的不安,但分明的能感觉得到,这少年是自己溺于水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眼前这个人,不知什么缘故,竟多多少少的拥有季复生的记忆和习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季复生还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去。
手指魇住也似,颓然卸去了所有力道。
季复生挣脱开那要命的手掌,大口喘息着,掩着咽喉痛苦的低低咳嗽。
良久,凤双越摇了摇头,叹道:“你真是个幸运的小鬼……我不动狮驼寨任何一人,现在,告诉我复生死前跟孙悟空说的话。”
季复生肩头刀伤血流不止,喉骨更是碎裂也似疼痛,意识有些迷糊,只觉浑身发冷,身不由己一个踉跄,却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转眼看去,百里瘦削邪魅的一张脸上,尽是毫不作伪的关切愧疚,一手用力扶得自己站稳,一臂轻轻搂定腰背。
回过头来,正对着凤双越一双眼,那里面有些探究和期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不悦,琥珀色的漩涡般深不见底。
一时脑中晕眩得更加厉害,仿佛重回那日,又置身于五行山下,面对的不是凤双越,而是孙悟空,五内如焚,心丧欲死,未来得及整理思绪,那些深埋的担忧与恳求已低声逸出唇齿:“凤双越如果犯下不可恕的罪孽,你放过他。就算他与你为敌,也请你记住他是你三哥……万不得已你可以杀了他,但绝不能让如来收服他。”
凤双越静默良久,柔声道:“你再说一遍我听。”
季复生回过神来,却摇了摇头:“话我告诉你了,你莫要不守承诺。”
凤双越闭了闭眼睛,声音里透着些许温柔的痛楚,又有几分淡淡的骄傲:“你没骗我……除了复生,没人会这么傻。”
走近前来,似有意似无意,动作却不容置疑,干脆利落的从百里手中夺过季复生,纳入自己的气息范围,琉璃星目闪烁流动,是昭然欲揭的攫取占有:“你得跟我回狮驼国。”
待定5
他一拉之下,季复生左肩伤处被扯痛,忍不住低呼一声,神志却是完全清醒过来,蹙眉看着他牢牢扣住自己臂弯的手,道:“狮驼国?”
凤双越掌心热度惊人,几乎要把胳膊上的血烧灼一般:“你不肯?”
季复生看一眼王大娘,嘴角翘起,带着几分安抚,又有些许的轻松顽皮,再转眼看向凤双越时,却敛了笑意,道:“我喜欢狮驼岭。”
凤双越语气甚是柔和,却隐藏危险与胁迫之意:“是么?”
季复生很是奇怪,自己答得这般清晰明确,有必要再问一遍?忍不住疑道:“你没听清楚?”
百里也忍不住了,咳嗽一声,道:“老三,狮驼国中我有旧人想见,跟你们一道回去,你不会介意吧?”
凤双越打量他片刻,若有所悟,微微笑道:“我怎会介意?二哥想来,我扫榻相迎,便是狮驼国江山,只要二哥想要,也可以拱手想让。”
这一对兄弟倒也奇怪,上一刻还剑拔弩张各怀鬼胎,这一刻又是亲亲热热毫无芥蒂。
这俩的变脸速度,脸皮厚度,季复生一旁冷眼瞧着,叹为观止,就是这俩联手,一个卖一个买,卖的坐地起价,物尽其用,买的欺行霸市,暗挟明抢。
心中对把自己卖了个涓滴不剩的百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更有几分懂得与感动,而对凤双越,却是一种淡淡的疏离与不自觉的怒意。
想了想,用力去推开凤双越的手,道:“既如此,我去狮驼国。但我并不愿意。”
凤双越刚发现自己竟是一直握着季复生的胳膊,眸光闪过一丝愕然,随后却仿佛不小心碰了什么脏东西也似,忙撒手松开,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真当自己是季复生了?你愿不愿意,又能如何?”
季复生的语气很平淡:“不能如何,我只是告诉你,我心里并不情愿。”
只觉肩头剧痛,袖子越来越湿重,眼前越来越昏暗,勉力道:“大鹏王,我是区区凡人,驾不得云驭不得风,现在还受了伤,要去狮驼国,也得明日再行。”
百里看他神色不对暴躁在即,忙附和道:“是啊,老三,狮驼寨虽小,事却乱七八糟的不少,我暂离这里,还得有所交代安排才好。”
凤双越不置可否,只含笑道:“狮驼岭风光确是少见,二哥若是舍不下,只消吩咐一句,我为你移山到狮驼城外也未尝不可。”
百里心道,复生去狮驼国已然是不得已,若轻侯再被你搁眼皮子底下,老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当下笑着拒绝:“这倒不必,山川河流俱有灵性,故土难移啊。当年老七艺成,各处名山洞府哪里去不得?不还是回到花果山么……”
季复生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失血过多骨头缝里都发冷,倦倦的提不起力气,耳边偏还有嗡嗡声喋喋不休,心里的种种情愫思量、戒备提防登时溃决无存,嚣张桀骜的本性再压不住,竟抬起手指指了指门:“我要裹伤口,你们出去罢。”
百里本滔滔不绝的废话戛然而止。
凤双越倒是不意外,毕竟曾亲眼目睹卓羽玄在热恼地府里的骄横做派,悠然道:“小鬼,十年不见,胆子倒是一点儿没变小,看来二哥很是惯着你啊。”
说罢也不与他计较,转身便欲出门,却听得身后传来那小鬼冷冷的一句话:“季复生若还活着,看到你今日这般恃强凌弱滥杀无辜,想必也不会喜欢。”
声音虽有些无力的低而轻,却是清澈冰凉的流进心中。
凤双越回过头,小小的木屋内,登时充斥着浓重无从缓释的危险压力。
季复生看来是死定了,百里静静的想道,却是无能为力,垂下睫毛,浅色眼眸中满是黝黯的痛悔愤恨,心中已立下毒誓:季复生死于你手之时,老三,我们兄弟情义自此断绝,他日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良久,凤双越低低的笑,听着竟有几分不自觉的纵容:“我何尝滥杀了?也罢,以后你自会知晓。”
这小鬼算不得什么,命贱如草芥,却是难得的让自己有一种仍然活着的感觉,几句话更是有季复生的遗风,直中命门的尖锐快感,仿佛自己和季复生,能通过这个小鬼的一言一行,跨越茫茫生死与无处寻觅,隐秘而深邃的相连。
季复生看着凤双越孤落寂寥的背影远去,心里只是说不出的滋味,百里释然一叹:“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眼神掠过他肩头的伤口,先撕下衣襟为季复生裹紧刀伤,又给他灌下一碗热汤,伏低了身子,粗声命令:“上来,我背你去轻侯的屋里。”
庄轻侯精通岐黄,屋子里自有药材,季复生想必也不愿待在王大娘处,让她看着平白担心。
庄轻侯柔声道:“我先回去准备准备,你伤得不轻。”
季复生喝了汤精神略好些,有些迟疑:“我……”
百里不由分说,不耐烦的打断:“不许别扭!不许逞强!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跟我顶嘴的!”
季复生很无奈的爬上那宽厚的背:“我是想让你把那锅獐兔肉带着,让轻侯热一热,我晚上还想吃……”
已走到门口的庄轻侯脚下拌蒜一个趔趄,百里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晚上咱们不吃那个。”
季复生搭着眼皮昏昏沉沉,却不忘关注一下伙食质量:“那吃什么?”
百里咬着牙,却走得稳当:“吃野猪下水,以形补形,猪心猪肺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