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禺狨王断枪得占先机,却不急于杀季复生,只一剑砍向他牢牢提着的头颅。
那颗头颅颈血淋漓的滴落,近在咫尺的晃动,简直就是一把钢针戳进了眼珠不停的搅动,无法容忍。
剑光如红色烈焰,焚尽血肉的温度,这一剑下去,不光头颅会化为齑粉,季复生一条胳膊肩膀只怕也会烧得连骨渣都不剩。
季复生身形如电,不退反进,枪尖由下而上的划出,但靠得愈近,愈是感觉空气被火焚干的炽热窒息,嘴唇瞬间干裂,几绺头发已然干枯。
凤双越在云中叹了口气,展衣乘风而下,直飞季复生身边。
他乍一出现,遮天蔽日的血腥杀气仿佛被一道清泉洗过,而战局也似乎变得从容,不再是千钧一发你死我活。
凤双越动作优雅而简洁,一手拉开季复生,掩到自己身后,两根修长晶莹的手指轻轻夹住烈焰长剑:“六弟,手下留情。”
禺狨王拼命回夺那柄剑,完全丧失理智的狂叫嘶吼:“三哥!三哥!你阻我!你瞧不起我!你以为我成不了神仙?”
凤双越好整以暇只悠然静立,两根手指中的剑锋却逐渐光焰熄灭,覆上薄薄一层冰霜,无视禺狨王惊惧欲死的脸色,回头对季复生道:“禺狨王是金刚不坏之躯,这杆枪伤不得他一分一毫……他的命门在咽喉,复生,你的月之断呢?”
看到他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季复生只觉心头一松,那股无从宣泄的邪火登时平息下来,心里说不出的骄傲欢喜,凤双越怎会当真是冷血无情之人?
忍不住嘴角勾起:“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凤双越也笑,道:“我不杀兄弟。”
“你不杀,我杀。”一个嘶哑的声音懒洋洋的从背后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凤双越唇角笑意加深,松开手指。
季复生尚未来得及回头,一道青光已毒龙般厉啸而出,擦过脸颊,一瞬间时间好似凝滞,禺狨王竟没能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青灰的枪尖当口贯入,穿透咽喉,从后颈穿出。
青铜枪并无枪缨,只系着一条青色蝎尾,枪尖刺入血肉的同时,蝎尾横扫,重重击在禺狨王的胸膛,只听得胸骨脊椎碎裂之声,血肉喷涌四溅。
那人一抖手撤回枪,血顺着枪尖流入地面,禺狨王手掩咽喉,烈焰长剑坠地,口中嘶嘶不绝,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蓦然仰天一声悲嚎,重重倒地身亡。
天庭主帅李靖在中军帐中见战局形势有变,又见落日西沉众将乏力,便传令收兵罢战,辕营大寨已将花果山围得水泄不通,更有十八架天罗地网处处提铃喝号,李天王征战经验丰富,深知妖族弱点,这场大战绝非数日之功,又何须急于一时?
那杀了禺狨王的人漫不经心收了枪,看一眼凤双越,一边眉毛高高挑着:“老三,你这虚伪的做派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这人杀禺狨王的手法残酷得令人头皮发麻,一开口却是一把烟酒过度颓废嘶哑的嗓子,说难听点儿,简直就是半死不活,偏偏低哑到了极处又有几分特殊的摄人心魄。
凤双越微微一笑,对季复生道:“百里弃敖,我二哥。”
百里弃敖凝视季复生片刻,眼神中有几分探究审视之意:“你是?”
凤双越目光闪动,一手搭上季复生的肩:“他自然就是季复生。”
百里弃敖犹有迟疑,却勾起薄唇笑了笑:“九尾妖狐之子?”
季复生点了点头,对着百里弃敖无由的有种亲近之意,想了想,也叫了一句:“二哥。”
百里弃敖生得并不精致,脸型过于瘦长,面部轮廓异常的深刻,眉骨突出,高鼻深目,一圈睫毛密密匝匝,略垂着能把一双银灰色的眼珠遮蔽得严严实实。肤色是大太阳下的一摊蜂蜜流淌,一头浅灰长发凌乱的直垂小腿,却不束起,用一条细细的银蝎尾从头顶至发梢巧妙的缠绕别住,整个人不笑不言时邪气有八分戾气倒有十分,一说一笑便透着种纵欲过度的奇特艳丽。
季复生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矛盾冲突的人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百里弃敖半眯了狭长上挑的眼眸:“瞧上我了么?老三若是不介意,今晚你来找我?”
季复生道:“没瞧上。”
说着话一张俊美的脸上,仍是一丝表情也无。
百里弃敖一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口,凤双越不禁大笑,道:“二哥为何来晚了?”
此刻众神回营群妖散去,战场焦土一片残酷死寂,季复生远远看着孙悟空倚着金箍棒,独自立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像是一道蓄势良久只为一瞬奔腾席卷的血色洪流,背影却说不出的沉默孤独,不禁大步走过去。
百里弃敖懒懒道:“自是被美人绊住了脚……这个美人你想来也认识,还打听了不少你的事。”
“谁?”
“幽冥泰山王。”
凤双越不以为意,一声低笑:“董束月滋味如何?”
百里弃敖的神色毫不遮掩的邪恶放荡:“相当不坏,本就是绝色姿容,上了床更是一身媚骨,要怎么样便能怎么样,得这数夕风流,就算把我的碧波潭送与他也是值得。”
看一眼季复生笔直挺拔的背影,调笑道:“改日你也可以试试……定然比你记挂了千年的季复生味道好,那小子一看就是根木头。”
凤双越直视百里弃敖,声音仍是清亮优雅,含着柔软却可怕的压迫感:“复生跟我一样叫你二哥,你不该说这种话。”
百里弃敖静静与他对视片刻,道:“对不住。”又一笑摇头:“凤双越也有这么一天,真是……没有遮天的树,只有一物降一物。”
凤双越叹了口气:“的确是,我拿他毫无办法。”
百里弃敖妖异的银灰眼眸略略眯起,浓密的睫毛下透出些许坚硬的冷光:“是啊,若不是他遇险,你只怕还在云端舒舒服服看着呢。”
凤双越看一眼禺狨王的尸体:“二哥要跟我动手么?”
百里弃敖哑着嗓子冷笑数声:“此战结果你我心知肚明,你方才在云端,我却也隐在地下,我凭什么跟你动手?”
“那你何苦杀老六?”
百里弃敖答得利落:“他躲了逃了都不打紧,却不该杀这些朝夕相伴的同族小妖。”
凤双越沉吟道:“这场仗,你如何打算?”
百里弃敖无所谓的笑笑,随意而轻松:“战死作罢。”
“二哥,你既明白此战必亡,何必?”
百里弃敖不答反问:“老三,你的打算呢?”
凤双越道:“今夜就走。”
百里弃敖指了指季复生与孙悟空并立的背影:“他愿意走?”
凤双越琉璃星眸光芒温柔:“他定会陪我走。”
妖魂
凤双越琉璃星眸光芒温柔:“他定会陪我走。”
百里弃敖突然放声大笑:“方才若不是看到你现身,也许我就遁去乱石山碧波潭了……可现下你要走,我却是死也不愿离开,这世上之事,变幻莫测,只在一念之间!”
凤双越嗅到晚风中浓重的死尸味道,皱了皱眉,却笑问道:“你抛得下碧波潭里的水晶宫?抛得下十洲六界的美人?”
“有所为有所不为……”百里弃敖答得毫不正经,甚至对自己有几分讥诮嘲讽:“也有可能是我疯了罢,这一战,陪着老七慨然战死,心甘情愿。”
“二哥,我……”
百里弃敖打断道:“老三,你会帮我和老七收尸么?”
凤双越只是沉默。
遍地妖尸沉甸甸的压倒了碧草野花,但来年重生的翠绿会再次覆盖这片血肉浸透的焦土,收不收殓,并没有什么关系。
百里弃敖深吸一口气,很享受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孙悟空也许不会是妖族唯一的王,但他是妖族真正的灵魂,妖族梦想的守护者,他便是死了,你我都比不上,永远比不上。”
凤双越静静道:“二哥,我死不得。”
百里弃敖从手腕上解下一串龙血骨链:“帮我把这个给董束月,他应该会是最后一个陪我上床的。”笑得邪气,声音里更是透着情色:“告诉他,我会想他的……这几天过得真是爽快之极。”
凤双越接过骨链,正色道:“万一你死了,要他来陪你么?”
“你既不在生死簿上,就入不得轮回转世,一旦战死,魂魄只能留在此地永不超生,若你怕孤单,我便把董束月的魂魄也拘到这里,让他永生永世陪着你罢。”
百里弃敖一怔:“不必……我只喜欢他的皮相而已,要他的魂魄何用?”
凤双越眸子半透明的似浅实深,道:“二哥是对他动心了吧?”
百里弃敖摇摇头,叹道:“他眼睛里的欲望太执着,必定要害人伤己。”
凤双越知这是让自己略加照拂之意,却只笑着敷衍道:“是么?种种执着皆是虚妄,自己堪不破那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百里弃敖纵是求人,也点到即止,凤双越既不应承,也就不多纠缠,淡淡道:“老三,咱们兄弟七个,二哥唯一看不透的就是你,有人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凤双越笑道:“我说我要一统六界,踏平天庭夺了雷音宝刹,你信不信?”
百里弃敖一脸嫌恶:“你怎会要雷音寺,宁可一把火烧了罢!”
凤双越笑意温暖,有相惜之意:“二哥已然甚是懂我。”
百里弃敖看他半天,终是展颜:“咱俩有些相像罢了……真羡慕老七,石头里蹦出来,没半点生来的不得已处,性子又是最简单不过。”
见远处天穹下季复生与孙悟空并肩立着的背影,不禁低声道:“那小子倒和老七有几分相像。”
“哪里像了?”
“骄傲天真。”
凤双越不甚同意:“难道你我不骄傲么?”
百里弃敖幽幽一叹,难得的寂寥神色:“不一样的……”
季复生走到孙悟空身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战后余生,任何语言都只是轻浮而微薄的,半晌方道:“猕猴王呢,怎么不见?”
孙悟空道:“石音明六耳善聆,去山后打探。”
季复生看他战袍染透了血的沉重,劝道:“你该休息了,明天还有一场大战。”
孙悟空恍若未闻:“你看,这儿原本洞天福地遍野花草,现在只剩了焦土枯木……还有他们的尸骨,也许明天也有我的尸骨。”
孙悟空的声音并不似往常狂放张扬,却也并无悲戚哀伤,纯金色的眼眸清澈明亮,更隐隐透着兴奋和期待,季复生静静听着。
“我们的尸骨便是种子。种子只要埋下去,总会生长出来……可能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都看不到任何变化,但总会生长出来。”
季复生道:“是。”
也许一切会姗姗来迟,却绝不会湮灭在泥土里。
种子种下,萌芽抽条,开花绽放,每一个瞬间,都需要无数鲜血与灵魂的滋沃灌养,而血海尽头开出的花朵定然触目惊心的美丽,是令人战栗的神往。
这一刻季复生终于明白,花果山之战,孙悟空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区区齐天大圣,更不是灵霄殿的御座,甚至他跟凤双越一样明白此战必败,但这场仗却是不得不打,决然而战慷慨赴死只是要为妖族埋下那批落地生根的种子,以待来年,以待新一轮的妖神之战,以待最终无需恩赐的自由。
季复生眼眶微微的热:“我们不该来这么晚。”
孙悟空却道:“你们根本不该来。”
季复生的黑眼睛凝视孙悟空,有些不解:“我的战力也没差到令你这么嫌弃的地步吧?”
“你战力很不错,出手也够狠,但三哥好容易才寻到你……”孙悟空挠了挠头,有几分不耐烦的温柔:“能活着就尽量活着吧,我不想你们都葬在这花果山,这一战,有我足够了。”
说罢不待季复生回答,挥了挥手便回头走向水帘洞,水帘洞不复白虹雪浪花木秾华,已被雷部众神劈得岩峰半塌水流断绝。
夜色中凤双越立在一派萧杀荒凉之上,衣衫落满银光清辉,高华洁净得像是秋水里升起的明月,一旁百里弃敖拄着枪,仰着脖子大口灌一壶酒,妖异的暗光逼人。
季复生看着,心中无由的觉得珍惜,而残留着弥散开的淡淡杀气,已然将这片战场上的所有人寸寸吞噬。
凤双越抬头看了看月色,道:“二哥,后会有期了。”
百里弃敖抛开酒壶转身走开,风中一句话沙哑粗嘎拖得很长:“来日莫要后悔就好。”
凤双越琉璃目中光芒冷淡,有什么可悔?所有一切都正如自己所愿。
却见季复生低头满地翻检兵刃,走近前笑问道:“你干什么?过冬捡松果么?”
季复生看他一眼,又捡起一支长枪试了试手:“明日大战,还没有趁手的兵刃……”
凤双越夺过那杆枪随手碾为齑粉,声音中隐有怒意:“战什么战?黄泉盛会你还怕没有对手么?咱们今夜就走,回热恼地府。”
季复生认真打量着他,眸光渐深渐冷,稍加犹豫,却道:“你自己走罢。”
凤双越略一思忖,淡淡道:“跟我来。”
拉着他的手,绕到一堆焦土后,那里横卧着数具尸体。
“复生,你看……”
凤双越掌中凝出一支白金光钩,光钩没入尸身,一团浓重的黑雾便慢慢浮起:“这便是妖灵,进不得轮回的妖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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