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又慢吞吞地爬起来,披上外衣,赤着脚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夜晚的云中界依然美丽,只少了些白日的躁动,多了些静谧,令人心境安宁。
我沿着岛上的小溪流慢慢晃着,来到竹林边上,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
溪水潺潺流动,将落下的月辉悉数割碎,融化在水里,随着水流闪着碎碎的光芒,耀眼又动人。
这样看着,心里的烦躁慢慢消散开去。
细竹随着夜风在身后轻轻晃动,有竹叶落下来,我低头去捡,垂下的视线中却突然多出一双穿着精致锦缎鞋面的脚。
我抬头看过去:“……赫彦?”
赫彦看着面前少年带了些迷茫的脸,心中一时也有些茫然。
刚才听到正屋门扉轻响,赫彦没怎么睡熟,立时被惊醒,爬起来拨开窗栓一看,正是往谏,就那么赤了脚,披着有些凌乱的外衫,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赫彦居然也鬼使神差般地跟了出来。
远远望着坐在竹林小溪边发呆的往谏,赫彦住了脚步。
如果不了解这个人,第一眼看去,他生得极其清俊的外貌,眼角边的惑人泪痣,沉默间安宁平静的气质,都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与世无争,平和低调,甚至性格有些压抑懦弱的漂亮少年。
但是一旦他睁开那双晶亮的眸子瞧着你,嘴角挂着坏坏的笑容与你说话,摸着下巴思索,或者眉梢一挑计上心来,就会让人立即感受到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往谏。
那个往谏可以性格有点恶劣,有点小坏,不肯吃亏,却并非不讲道理或者不通时务,只是坚韧的性格刻印到了骨子里,行为举止带了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容人轻视侮辱,又天资聪颖,性格里或许还带了些偏执的特质,这样的人,一旦得到合适的机会,必定会走得很高,很远。
或许,父亲之所以要自己跟在他身边,就是这个原因?不,凭父亲现在的地位,该不至如此……
不过,早知他是这般人物,开初又何必跟父亲滞气?以至于心中带着怨气,与往谏见了面,就忍不住哄了他两次,结果却被当头凿了一个爆栗……
呵,长这么大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却也……有趣得紧,呵呵……
赫彦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怪异,要笑不笑的,我不觉奇怪,出声叫他:“赫彦,你怎么了?”
赫彦眼神闪了一下,蹲下身来,静静地望着我的眼睛:“怎么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
我有些丧气,将手中的竹叶用力扔出去:“睡不着。”
“昨天睡觉睡得太多了吧?”赫彦笑。
我哀叹一声,垂头:“应该是吧。”又抬头:“你干嘛也跑出来?”
“没什么。”
赫彦淡淡地应了一声,在我身边坐下,没有再说话。
我也不再吱声,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望着远处发呆。
很久没有试过脑袋空空地发呆了,只是干瞪着眼,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倒是意外地心情轻松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右肩上一重,我从神游中醒神过来,一歪头,呵,赫彦这家伙居然歪在我身上睡着了。
唉,既然困,就别矫情兮兮地跟我学什么失眠,这小子。
叹了口气,我认命地将赫彦扒拉过来,抗在肩上,站起身来向前院走去。还好这家伙看起来瘦,扛起来也不算太重,不至于扛不动,如果换成风海那小子,咳,估计我非得被压垮不可。
进了院子,我一手扶着肩上的赫彦,一手推开他房门,找着床把他放在上面,这才长舒了口气。
赫彦看来是困极了,只哼了一声,就继续香甜地睡了过去。
我有点不忿地瞅了他一眼,这家伙,出现在我面前,纯粹是让我看着他睡觉,然后各种羡慕嫉妒恨的吧?
这么一折腾,我更没睡意了。
把赫彦手脚摆好,扯过薄被盖在他身上,我这才转身,放轻脚步走了出去,又把门小心阖上。
听到门扉轻响一声阖拢,原本躺在床上闭目睡得正酣的赫彦却慢慢睁开了眼睛,片刻,方才翻了个身,闭眼睡去。
我站在院子里,望天。
耳边不时传来躲在墙角草丛里哼唧着唱歌的虫儿长鸣,我揉着太阳穴,心中懊丧,不行,还是丁点睡意也没有。
却在下一刻突然想起云海深处的乌桑巨木,心下一动。
既然睡不着,就去看看吧。
总觉得很在意那棵通天彻地的巨树,似乎跟它很亲近似的。
回屋取了飞凌系在手腕上,我望了望广袤的夜空,足尖轻点,眨眼已掠上高空。
如同流星划破夜空,身周都是被夜染成暗色的云朵,我将速度提升至极致,在云海中肆意飞驰。
云中界的夜色并不是纯粹的墨黑,而是深深浅浅的靛青色,不时有绵绵浮浮飘在空中的云被我甩在身后,一面是被月华渲染的银白,一面是被夜镀成暗色的青。
我不清楚乌桑所在的具体方向,只依稀记得它的大体方位,凭记忆四处搜索。
朝着挂在西边天际硕大如银盘一般的皎月疾飞,我冲破一片密密匝匝悬浮于空的云海,眼前豁然开朗。
速度骤减,我睁大了眼睛。
被轻云薄雾环绕着的巨大树木如同一杆笔直的枪,顶天立地,直直耸入高不可窥的云霄之中,又通体碧绿,甚少枝节,偶尔有斜伸出来的绿枝,细小的叶儿在月色中发出细微的光芒,极纯粹的色泽,翠色欲滴,生机勃勃。
巨大的皎月挂在枝头,极致温柔的光辉。
乌桑。
我定了定神,慢慢飞上前。
下一刻,却见枝头银月处人影一闪,有人自树后慢慢走了出来。
不是如我和赫彦他们一般悬浮在空中飞行,即便是稳住身形依然会上下微微浮动,那个人,是真的在走。
虚空中毫无借力点,却并不妨碍那人,稳重而优雅地,一步一步地,自树后出现在我面前。
银月依然明亮一如往昔,月辉柔柔地将他包裹,静静地立在那人身后,就如同,刚才的一切皆是错觉,这个人,是从月亮里走下来的。
背着光看不清楚面容,修长合度的身形,一直拖到脚边的乌发,浅色的衣衫在夜风中微微扬起,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与月争耀。
心脏痉挛着抽痛了一下,我蓦地捂住胸口,瞪大眼睛后退一步。
“你……是谁?”
声音喃喃,几乎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他没有作答,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缓慢而又步履坚定地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想再后退几步,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只是动了动,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下一瞬,他已走到我面前,低下头。
“我是……极宵。”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极宵出场~哈哈~
※、第14章 落荒而逃
他低着头看了我很久,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
没想到我想错了。
他说自己叫极宵。
很低沉的声线,透着淡然和出尘,少了丝人的气息,却让我觉得很柔和很亲切。
极俊美的脸,眉眼间却透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不怒而威。我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却发觉那就是一潭千年古渊,深不见底。
突然觉得拘束,我垂下了眼,身体动弹不得。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他靠得极近,近得似乎可以感觉到说话间一缕特属于他的气息钻进了我的脖子里。
“往谏。”
隔了一会儿,我才能说出话来。
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似乎在这个人面前,就会不自觉地收拢自己的性情,变得中规中矩起来,不敢造次。
“往……谏……”
依然是极低的声线,慢慢重复了一遍,十分平稳,毫无波澜。
我却在那一瞬间,似乎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气息,骤然波动了一下。
手突然放上我的发顶。
我惊愕抬头。
——我应该拨开他的手,我皱着眉想,却不知怎么,依然没有动弹。
他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这个时候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我被那个笑容刺得睁不开眼睛,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头发,怎变成这般模样了?”
我回神过来,有点没好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被闪电电了,然后睁开眼就在这个鬼地方,还把头发烤焦了!”
说完我就呆了,天啊,怎么听怎么感觉这话像是在撒娇!
而且,而而而且!我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立刻抬眼去看他。
他却仍只是微笑,似乎丝毫没有在意我话里的意思,低低道:“闪电……么?”
我点头。
他微微颔首,不再说话,只双手捧起我的脸,细细端详。
我睁着眼睛看他,思绪一片茫然。
略有些沁凉的手指抚上我的右眼,在眼角那里细细摩挲。
我从他漆黑的瞳仁中看到了他修长的食指在我眼角的泪痣留恋,还有我那迷茫得近乎呆傻的脸。
久远的喟叹自遥远的天边传来,一丝一缕,将人心一圈圈缠绕,收紧,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慢慢睁大了眼睛,刚才,他是在叹气么?
捧住我脸的右手却突然离开,一道金光乍起,自他手心翩然翻出,瞬间将我包裹住。
下一瞬,光芒消失,我愣愣地转头。
风儿将拖至腰际的长发卷起,有几缕顽皮地扫到我脸上,痒痒得。
我,我我的头发……
他退开一步,端详着我那突然长长的头发,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甚至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这样,便好看多了。”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本能地去抓脑后的长发。
居然是真的。
手心一翻,一条非金非银,光华流转的发带又出现在他手上,极宵抬头,望住我。
他往前跨了一步。
我却从呆愣中突然惊醒,瞧了瞧他手心的发带,又去看他的脸,猛然后退一步。
他住了脚步,依然那样面色平静地看着我。
我却又后退了一步。
“我……今天……头发……”
结巴着说不清楚,我急躁起来,打了自己一巴掌,终于恢复正常,于是大声说:“总之,今天多谢!那个……我要走了,再见!”
说完转身,心念意动,腾空而起。
我落荒而逃。
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即便已经飞得远了,他的目光依然如同实质般盯在我身上,不曾错开。
疯了!我铁定是疯了!
或者,这是个梦吧!
我在空中以极速飞行,心脏跳得极快,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各种情绪在体内拉扯,像是立刻就要爆炸,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席卷着尾随而来一般,我越飞越快,简直恨不得以光速立即冲回自己的小屋!
懦夫!我暗骂自己。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糗。
居然会被人的气势压住,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变得那么奇怪,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被魔魇了?!
一边心中对自己大骂,我一边不辨东西地四处乱飞。结果,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的结果就是,我居然迷路了。
心中暗叫晦气,我又慢慢飞了一阵儿,好歹终于找到方向,不算多么顺利地回到了宿舍里。
再度躺倒在床上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竭,东天露出鱼肚白,我却困意上涌,栽在床上再爬不起来。
算了,就算是做了个梦,醒了,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我暗暗对自己说,可一转头看到那头原本根本不存在的乌鸦鸦的黝黑长发,又忍不住郁闷了。
P,自欺欺人,李往谏,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忍不住把脑袋拱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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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计在于晨。
多么好的一句话。
可当你还在跟周公下棋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就被人从被窝里硬生生拖出来,估计你会跟我的反应一样,想把扰人清梦的那个家伙活生生踹出门外。
所以风海被我迷糊着踹得哇哇大叫的时候,我依然十分心安理得。
拱进被窝,闭着眼继续睡。
下一刻,我就火烧火燎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我摸了摸屁股,NND,书院刚发的里衣,刚上身就被烧破了个大洞!
这一回我是真的醒了,转过头就要去揍那个笑得得意的罪魁祸首:“见鬼的赫彦!你找事儿吧你!”
赫彦一把抓住我挥来的拳头,威胁般地眯起了眼,将犹在指尖上跳得欢悦的小火苗弹到我眼皮子底下:“怎么,你准备光着身子去书院么?”
说着手指已经移到了我的襟口,又在袖口处徘徊,似乎正在考虑从哪里下手把我的里衣全部烧成灰。
我看了看那簇火苗儿,偃旗息鼓了。
“还是说,让你光着头去书院?”
冷不丁地,小火苗儿靠近我披了满肩的凌乱长发,有几根立刻被火苗燎得卷曲起来。
赫彦的声音听起来阴测测的,全无平日的优雅笑意。
我哑声,有些烦躁地理了理乱糟糟的长发,抬头去看他:“头发的事情……这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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