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子比较不会紧张,不是很好吗?」
「完全不会。就连在女王陛下面前演奏的时候,我也没有紧张呢。」
理查兹闭上一只眼睛。「那么,你努力精进着驱魔师工作的时候,还是一样挥舞着十字架和圣经吧?」
「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了,你对驱魔师的工作有误解喔。虽然因为附身的恶魔的关系,有些可怜的信徒比较粗暴,但我可是极力避免使用暴力。」然而这只是表面上,当他兼差消灭恶魔的时候,通常都会动用武力。
「嗯……这样要折腾很久吧?如果有恶灵附身在我身上,你就不用顾虑太多,尽管动手吧。反正你对我也有经年的旧恨嘛。」
「我不会接受熟人的委托。」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啊。」
由于理查兹的声音带点忧虑,亚丽克西斯加了「因为我会手下留情」这句玩笑话。
「你的巡回演奏之旅如何呢?」
「不管活到几岁,旅行总是很棒喔。我走遍各地玩了一趟。不过像这样拖着老迈的身体,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我已经决定要退休咯。」
「真可惜。你的演奏非常棒呢。」
「我的才能是神赐予的,将它还给神的时刻就快到了。」
理查兹是一名虔敬的基督徒,深信自己的才能是神赐予的礼物,有一天将会再归还给神。神的东西该还给神,自己应该死于以为无名人类的身份。「接下来我打算回到故乡约克,过着平静的生活。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应该是我没有教出一个徒弟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理查兹没有一个可以承袭他技巧的人,的确有点可惜,但是天才并不是这么容易就会出现的。在才能媲美理查兹天赋的人出现之前,人们只能暂时等待了吧。
「亚力克,如果你继续学习小提琴的话,拥有恶魔般的技巧这样的评论,应该就是你的了。」提到过去的事情,亚力克西斯开玩笑的耸耸肩。
「没错。也许人们会说我是帕格尼尼再世耶。」
「当然。啊!从现在开始也不迟啊。」
「现在?」听到理查兹的玩笑话,亚丽克西斯投以责怪的语气。
「没错。今天晚上我们再开始上课,用美妙的音乐压制恶魔的心,你说如何?我认为恶魔也了解音乐。」
「我比较适合当驱魔师啦。想让恶魔沉眠的话,不要用音乐,还是祈祷比较好。」
「你不喜欢安眠曲吗?」
「祈祷我比较在行。」
说道恶魔的话题时,亚丽克西斯想起刚才挂念的事情。「对了,刚才和我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擦身而过,那是你的朋友吗?」
「没见过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能够进入后台的只有少部分相关人士,但是理查兹却补上这一句,面对他怀疑的神色,亚丽克西斯虽然感到诧异,还是开了口。
「银发的,轮廓很深……是个长的不错的美男子。感觉像是某处的贵族。」
「哦,你说的是尤贝鲁啊。」不怕生的理查兹似乎对他不怀警戒之心,只要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了。
「尤贝鲁……是法国人咯?」
「似的。他叫做尤贝鲁1杜?威勒,曾经是法国的贵族。好像是在革命前相当有名的望族,他算是分家吧。」也许是他的外表很醒目,理查兹立刻想起男子的名字。不过反正那也是个假名吧。
「原来如此。你们的年纪看起来差很多,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他来过我的演奏会很多次喔。不管再法国还是维也纳。明明还很年轻,对音乐与艺术的造诣都很深,是个很不错的人。」
「还跑到伦敦来,表示他是你的热情信奉者咯?」
「这是我的荣幸呢。如果你介意的话,要不要帮你介绍呢?你会对其他人有兴趣,这还真罕见。」
不管理查兹看起来是一个多大胆的人,总不可能在知道对方是恶魔的情况下与他交往。的确如此,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自己不可能这么有兴趣吧。结果,亚丽克西斯总是被恶魔这个种族吸引。
「他好像会暂时待在伦敦,我和他约了一起用餐。你要不要一起来呢?」
「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可是抱着不打算增加太多朋友的主义。」
「……你这么说倒也是啦。」理查兹用力点点头。
即使认识技巧如此优异的小提琴家,尤其鲁还是问了:「人类为什么这么执着自己的生命?」
就像人类吃面包一样,他们也消费人类的生命。既没有后悔也没有踌躇。亚历克西斯只有唾弃恶魔的傲慢。如果没有人类的话,他们才应该烦恼,然而对恶魔来说,人类的生命只不过是可以任意消耗的食粮罢了。
如果他们能感到一丝悔恨的话,也许亚历克西斯还能原谅他们吧。
「能够像这样和你一起进餐,真像是一场梦。」
「是啊……我也老了。」老人一反刚刚的态度,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不管是谁,每个人都会老。」
「对啊……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会是你的朋友。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你可要记得。」
「真高兴。待在伦敦这段期间,也许会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吧?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帮你忙。需要人手的话,我也可以借你。」
「那正好,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由于理查兹立刻开口,亚历克西斯轻轻的笑了。
「难道你早就知道我会说这句话吗?」
「那是当然咯,虽然你长着这副德行,但可是亲切的很。关于这一点,我必须感谢指导你的修道院才行。」
「先别管什么感谢修道院了,你有什么事情呢?」
虽然卢修斯最怕规规矩矩得待在大厅,但如果是平常的理查兹就另当别论了。他肯定会亲近这个老人,要是有个万一的话,也可以让卢修斯帮忙。
「我想请你帮我买药,是家中药行,开在有点偏僻的地方。」
「好的。这是件轻而易举的小事。」
待在伦敦这段期间,理查兹必须到处去拜访赞助者们,现在要退休了,应该会更忙吧。就连去一趟药局也很麻烦吧。
「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中药行呢?」
「是安德逊侯爵介绍的,听说对我的偏头痛很有效。最好是等我回约克还能帮我寄过来,你就去帮我记一下那家店在哪里吧。
「这是我的荣幸。」
原来如此,当理查兹回到故乡约克夏的时候,拿药就成了亚历克西斯的工作。
「等一下再给你地图,我们先去喝一杯吧,要不去酒吧?你愿意和为数不多的朋友重叙旧情吧?」
不管是用什么样的形式,能够帮上老朋友的忙,总让人觉得开心。
亚历克西斯点着头,确切的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认为这个名唤尤目鲁的吸血鬼,应该不至于袭击理查兹这样枯槁的老大。但是在亚历克西斯的朋友之前现身,也许代表某种预兆。
必须先听卢修斯的调查结果才行,亚历克西斯绷紧面孔。
每逢星期五的傍晚,杰罗米总是心神不宁。
药房打烊的时间虽然是六点,时间才刚过五点,他就开始偷瞄时钟,静不下来。
因为药房的地板已经很老旧了,每次他稍微动一下身体,地板就会吱喳作响,屡屡传进月笙的耳里。
原因处在有着一头棕色卷发,名为玛莎的少女,她在这条小巷角落一家卖炸鱼和薯条的摊贩上班。不管杰洛米再怎么说它是「伦敦最美味」的炸鱼和薯条,在向她告白之前,曾经有一整个月都吃这个当午餐,因此令人无法忍受。每天药局都充满令人难耐的炸白肉鱼与马铃薯的气味,对于杰洛米和玛莎终于顺利交往这件事,月笙自认他本人应该比杰洛米还要欣慰吧。
只有在这一天,玛莎的雇主特别允许她可以早一点下班,接下来则和杰洛米约好要去约会。
月笙也不至于这么不通情理,硬要打扰他们。就算他没有表现出来,月笙还是相当疼爱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岁的杰洛米。明明知道只要关心别人,当离别的瞬间来临时,自己总会感到难过,但每天都会见面的人毕竟是特别的。
杰洛米什么都有了。不管是梦想、希望还是爱情——那是月笙已经失去的一切。
所以他希望杰洛米得到幸福。希望他能够实现更多的梦想。只是他没有机会将自己的感情说出口。
「时间差不多了吧?」月笙指着挂在明显处的时钟。
「咦?」
「你还有约会吧?开店就让我来,你快点回来吧。」
听到月笙这么说,杰洛米再次确认:「真的可以吗?」
「不过你可别待太久哦。你听过那个留言吧?」
「啊,是那个‘横行伦敦的谜样吸血鬼’吗?不要紧啦!我不会接近东区的。」杰洛米飞快说出这些话,心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相对于林立着贵族与上流阶级人们宅邸的西区,花街还是什么有的没的则是在东区鳞次栉比,这里的治安很差,甚至最近还流传着吸血鬼的流言。
泰晤士河付出好几具死尸也是事实,大部分的伦敦人都避免在夜间外出,月笙也不想让杰洛米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
「很好。你知道就好了……在这方面。」
「我只是不希望警察找上门来,害我还要被怀疑而已。如果大家要追究我的来历,那就太麻烦了。就算对方要我贿赂,这种生活可是没办法给人家什么甜头。」
「咦?你不是关心我吗?」
「也是啦。重要的员工如果没了,没办法开店也是事实。」月笙淡淡的回答。
杰洛米浮现亲切的笑容,插嘴说道:「又来了,又来了。」
月笙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把视线落在地板上。
就算活了很多年,还是有他不懂的事情。像是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才好呢?也许以前自己知道,活到现在早就已经不记得了。自从他失去一切的希望之后。
「如果你还有空跟我聊天的话,应该可以陪我到关店吧?」
「啊……不,我要回去了!」杰洛米慌忙起身,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
「明天见。」
「是!明天见!」
望着杰洛米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离开店里,月笙不觉微笑了。
至少只要这么稳定的日子能够继续下去,月笙就不会有问题。不管自己是多么孤独,他都可以活下去。也许这只是建立在危险平衡上的短暂和平,但是他总算还能闭上眼睛假装不知道。
月笙收拾完毕之后,发现一个置于架子顺眼处的纸袋。
「……对了,他好像还没赖耶。」
杰洛米在袋子上写着某位小提琴家的名字。安德逊侯爵引介的年老小提琴家,和月笙的养父母一样,都是约克夏人。老人有严重的偏头痛,服用月笙调配的药方后,症状改善不少,他相当高兴。
月笙接到他来信表示已经结束寻回演奏,现在暂时待在伦敦,希望请月笙调配可以用上一阵子的分量,但是至今还没见到信上写着要来拿药的人。
对安德逊侯爵特别特别关照的美意,月笙心怀谢意。在身份差距严谨的英国,月笙这个东方人是被歧视的对象,无法从事一般的工作。刚开始受雇于郊外某个人家当仆役,后来为了一点小事不得不辞职。
他苦思许久,想着有没有能够独自一人存活的方法,后来因为他救了安德逊侯爵一命,因此受到他的眷顾,帮忙打造一条进口药草的途径,受到很多帮助。初次见面时,他还没有遮遮掩掩,之后每次见面都裹着约希安,他似乎也没有特别起疑。
杰洛米是安德逊侯爵家女佣的独生子,出身也很正派。因为他常说想要做生意,所以前来拜托月笙,即使薪水少也不要紧,希望学习各种知识。
虽然月笙不喜欢和其他人有瓜葛,也觉得不需要请人顾店,但事实上当杰洛米来了之后,他顿时觉得轻松多了。有他在的话,自己可以专心调配药方,只要让他顾店,就可以把脸藏起来。
虽然自己一直警惕着,不要太关心杰洛米,但他的开朗经常治愈月笙的孤独,比较可惜的一点应该是月笙并没有扩大营业的打算,所以让杰洛米感到无聊吧。虽然杰洛米对此感到有些不满,但是这里有的是孤独与闲适。这是在过去的人生里,月笙不断追求的事物。
早上七点起床,吃点简单的早餐,从居住的公寓楼层步行十五分钟,到店里上班,和同在这个时间抵达店里的杰洛米来一起打扫,调配药方、接待客人度过一天的时间,下午六点打烊,有时间的话,会到租书店一趟,借一些他有兴趣的书,或是到药草店逛一下。
虽然假日不会上教堂,但他每天都感谢神,平静的过日。这是一个平稳、乏善可陈的生活。自己追来的就是这种日子。
只是,为什么呢?明明已经得到花了漫长的岁月不断渴望的安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是为不安所苦。
自己少了什么,缺了什么,并不满足。如同月的阴晴圆缺,有时一种近似饥饿感的焦躁会逼迫月笙。一旦被这种感觉掳获,就无法镇定下来。月笙非常讨厌这种感觉,却也莫可奈何。
一直等到下午六点,小提琴家所派的人还是没来,月笙决定回家。
即使不这么做,他也不喜欢像今天晚上这种闷热、全身都粘答答的空气。在店里也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