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此刻在他舌尖苏醒的,是亚历克西斯那过于甜美的吻。月笙想要的是他的唇、他的手指、他的灼热。身体感到麻痹般的疼痛,因焦燥而喘息。
餐厅很窄,先到的客人各自喝着啤酒吵嚷着。历史悠久的木头椅子和桌子染着油渍,已经咯吱作响。
月笙坐在最旁边,一个人用餐,坐在旁边的红发中年男子向他攀谈:「你一个人旅行吗?」
「是的……算是吧。」
「你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格莱斯顿。」
格莱斯顿是约克郊外的小村子,有些地区甚至没有标记,人口似乎不到几百人,杰洛米甚至一直追问他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真是巧遇耶!你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吗?」
「你听过格莱斯顿吗?」
「是的。我是那里的人喔。好久没有回故乡一趟,因为这场雨,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村子呢。」中年男子像是很愉快的堆满笑容。
「我说,你啊……是外国人吧?为什么要去格莱斯顿呢?」他客气的问道,算是少见的对月笙这种东方人没有偏见的人。他的穿着还不错,也许是在伦敦事业有成吧。
「我要去参拜恩人的墓。之前承蒙他聘我当佣人。」
「这样啊!你真了不起耶。让我请你喝一杯啤酒吧。」也许本来就不是一个怕生的人,他朝向店长,为月笙点了一杯啤酒。月笙想着拒绝他好像有点过意不去,再加上他正好是格莱斯顿的人。
月笙有些事想要问问这名个性好像不错的男子。
「我听说格莱斯顿好像是道丁家的领地。」
「……是啊。」听到道丁这个名字的瞬间,男子像是不安似的,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道丁男爵的评价,尤其是在格莱斯顿,并不是很好喔。现在换了一个男爵,好不容易已经改善一点了。」从他的口吻中,月笙察觉所谓的不好这个表现,其实应该指非常糟吧。
「原来如此……」
「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说道丁男爵因为染上梅毒所以疯了,或是办降灵会什么的,反正有各种流言。男爵偶尔会到领地来视察,他的表情啊……就像这样,很阴沉,让人不寒而栗耶。他在格莱斯顿好像也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喔,据说他还让恶魔生下小孩呢。」
月笙感到背脊一片凉意。「恶魔的孩子……」他不自觉的重复这个词。
「听说那是撕裂母亲的肚子才生下来的,被诅咒的小孩。那孩子出生的时候,不管是床上还是地上都沾满了血,听说连来帮忙的产婆都吓得直不起腰。」男子似乎有些脸色苍白,淡淡的说道。
满满的红色。那是他无法忘怀的,最原始的记忆。
「唉呀……抱歉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紧?」
「我没事。」
「这话不太适合吃饭的时候提起。都已经过了好几十年,早就是你出生前的事情了。不好意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没关系。谢谢你。」将索然无味的肉送进口中,月笙再问道。「……请问,那位人家的房子还在吗?有没有什么家人呢?」月笙紧追不舍,打算再问出一点事情。
「房子?为什么要问这个?」
「由于我的恩师正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所以我很有兴趣。」
「对你来说也许有点可惜,在我懂事之前那房子就在火灾中烧毁了喔。」男子耸耸肩,举起啤酒杯大口喝酒。
「算了,那种房子消失比较好。」
「这样啊……」
「方便的话,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呢?反正顺路,我可以带你过去。」
「您方便吗?」对于这种梦寐以求的激情,月笙瞪大双眼。
「嗯,我弟弟会驾马车过来接我呢。」也许是可以见到久别重逢的家人,男子看起来非常高兴,他开始夸赞自己的弟弟。
月笙的心情虽然很沉重,但并没有显现在脸上,出声附和对方。
月笙半义务性的听了对方的话,约好明天出发的时候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本来打算继续读刚刚在火车上看的《孤星血泪》,但他已经没了心情,躺在床上。
出生时撕裂母亲肚子的恶魔之子。来自约克夏,说过绝对不可以拜访这块土地的养父母。难道这就是月笙没有在中国的记忆的理由吗?
如果自己并不是在中国出生的呢?如果说是在约克夏的中国人生下的小孩,因为某些原因交给养父母,事情就说得通了。
「……」他感到背脊一片凉意,也许自己已经逼近事实的真相了。
然而,知道真相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世界仿佛要扭曲了,一旦自己孤单一人,就会发现自己的懦弱。月笙不像亚历克西斯这么坚强。
正因为自己不是人类,所以并不像亚历克西斯,月笙无法相信自己是正确的,无法对于自己的行为举止保持坚定不摇的信念。
明明是月笙自己来追溯过往,到这个地步,甚至连过去的片段都让他感到害怕。
……不行。害怕的话,什么都不会开始。难道要进入魔物的领域,啜饮其他人的血吗?还是因为饥饿难耐,袭击处女呢?
不可能。如果做了这件事,一定会伤害杰洛米。想要自己的药,还介绍别人来买的安德逊侯爵,一定也会感到难过。
事到如今他更清楚这些事实。虽然觉得每一天都是无聊又怠惰,但月笙还是热爱他的日常生活。他喜欢自己身边的人们。所以,他想要以人类的身份留在这个地方。因为这个缘故,他想要找看看自己能做什么,才会到这个地方来。他并不打算回头。
什么地方不好去,居然来到约克夏这个麻烦的地方。
「大概是我太宠他了吧。」亚历克西斯嘴角挂着苦笑,双手在胸前交叉,凝视着月笙走在乡间小道的背影。
就连他的视线都没有发现,月笙大概很迟钝吧。或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出色,所以他早就学会面对这些视线的方法吧?
派卢修斯留在伦敦看家,真是一个妥当的判断。约克夏是个和他有关的土地,放任卢修斯一个人,他也有些顾忌。再加上卢修斯不喜欢跟踪这种慢吞吞的工作,最后一定会跟月笙说话,打扰他的行动吧。
不管是月笙的亲人,还是他的出身,亚历克西斯都不清楚,也不打算知道。然而,只要月笙想要了解,自己就没有权利阻止他。倒不如让他调查到他满意为止,这么做还比较亲切。
月笙的目的地是名为格莱斯顿的小农村,亚历克西斯追着月笙乘坐的马车,面带难色。这一带是道丁家的领地,和亚历克西斯的关系非常密切。
由于浪漫主义的风潮蔓延,贵族之间也流行过着田园生活,他还听说上一代道丁男爵特别喜欢格莱斯顿——比其他地方都还要喜欢。
这里是亚历克西斯出生、长大的村落。虽然现在那栋房子已经烧毁,什么都不剩了,但是仍留在这村子里的因缘,是他觉得最厌恶的事情。
这是偶然吗?还是必然呢?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在月笙下车地点的前方好一段距离,亚历克西斯离开载货的马车,付了一点钱给农夫当谢礼。
月笙像是找到他要找的房子,敲敲民宅的门扉,里面走出一位已经弯腰驼背的老太太,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进亚历克西斯的耳里。
找不到他的养父母曾经住过这村子的记录,所以她可能是他们的亲戚之类的吧?亚历克西斯想着,该怎么做才好。离月笙太远也很危险,但是他也不打算去拜访道丁家的城堡打发时间。
白天的时候,这是一个农夫辛勤工作的悠闲农村,亚历克西斯穿着伦敦流行的整套西装,反而异常醒目,在田里工作的人们对他投以关注的眼光。
没办法了,这时只好换个地方了。亚历克西斯很自然的走向习惯的路上。亚历克西斯的住家位于离聚落稍远的地方,现在应该早就成了废屋。自从亚丽克西斯驱魔失败那一天,就已经完全烧毁了。
「……」正如他的料想,建在森林附近的房子,柱子与墙壁早已风化,已经看不出原形。野草茂密,几乎没有可以踏的地方。想要从这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应该是不可能的任务。
那一天,附身于亚丽克西斯养母的恶魔说了。
你是撕裂女人的肚子才生下来的,受到诅咒的妖魔。就连恶魔都避讳同族相残。
你是一个被神、被恶魔、被人背弃的可恨异端。你不会得到恩宠。
所以你的双手永远都会沾满血污——只要在这里,自己就会不断想起这件事。
一闭上眼睛,总会回到那个日子。
「……」等到他回神,不知已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亚丽克西斯按着嘴角,靠在树上,突然有一个少年从森林里跑出来,少年让他想起熟悉的面孔,于是他叫唤对方的名字。
「凯文!」
因为他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他心里想着,糟了。
「咦?」莫约十几岁的少年猛然抬头,惊讶的看着亚丽克西斯。
「我们家有很多个凯文喔。你是谁?」少年的口气不怎么客气,当中带着怀疑。
对了,他想起凯文加的男孩子每一代都叫做凯文,亚丽克西斯觉得很好笑。第一个凯文帮孩子取名凯文二世,接着又取了凯文三世,大概已经数不清了吧。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对不起,因为你们长得很像……所以才会……」
「你也太年轻了吧?」对他来说,亚丽克西斯实在是太奇怪,所以毫不客气的打量着他,亚丽克西斯只得苦笑。接着,亚丽克西斯问道:「你看起来急急忙忙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了!有一个外国人,倒在墓园里。」
「外国的……?」
看到亚丽克西斯转身往回跑,少年叫着:「喂,你等一下!」
他不认为这种农村会来这么多外国人,这样的话,倒下来的应该是月笙吧。不知不觉中,太阳早已高挂在天空中,月笙一定是走到墓园了。他想在这种大白天里,尤贝鲁这等妖魔应该无法自由行动,难不成还有什么万一吗?
村外的公共墓园非常安静,没有人烟。月笙卧在墓园中央的墓碑前方,亚丽克西斯快速确认一下周边,并没有妖魔的气息。看来月笙应该没有受到攻击。
「真是的……」亚丽克西斯松了一口气,脱口说出这句话。
他倒下来应该是因为饥渴的缘故吧?虽然他知道月笙渴了,但是没想到月笙竟然可以撑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是凭着过人的意志力,压抑自己的饥饿感吧。
「不是叫你饿的时候要来找我吗?」将他抱起来,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月笙的睫毛掀动数次,睁开双眼。
「……请你……不要管我。」
「你想要就这样饿死吗?」
「那也是……我的自由。」月笙看着自己的面孔毫无血色,亚丽克西斯只好碰着他的唇。
「不要……」
「不准抱怨。」
月笙打算别过脸孔,他再次覆上月笙的唇瓣。
「接受吧,月笙。」
人可以给予别人的东西,只有这么一点点。亚丽克西斯与月笙,不过是走在不同道路的同伴。只要月笙离开这条路,自己就必须杀了他。
除此之外,像这个样子持续给他精气,也许会让月笙身为妖魔的本性完全苏醒。
尽管如此,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将精气给月笙呢?也许是亚丽克西斯开始觉得,虚度岁月非常空虚吧。他把自己孤独的历程,套在月笙身上吗?
……孤独?真是太蠢了。过去他从来不曾想过,一个人活着很寂寞。在屠杀恶魔时感到犹豫,过去也只遇过一次。
然而月笙让他想起自己已经淡忘的感情,已经消逝的事物。
「嗯……」月笙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高级的床上,猛然一惊。他慢吞吞的爬起来,发现坐在一旁的男子正在看这边。
「你醒了吗?」亚丽克西斯手拿着一本书,听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亚丽克西斯……」没想到自己竟然发出这么虚脱的声音,但是月笙不打算重新说一次。
「这里是?」
「道丁家的宅邸。」
「咦!?」月笙大吃一惊的环视四周,每件用品的确都很豪华,亚丽克西斯在伦敦的房子根本无法相比。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一带根本就没有旅馆吧。至少比回约克夏还快啊。」松开领带,身上只穿着衬衫的亚丽克西斯,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你一直都在监视我吗?」
「以结果来说倒是没错。」
原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他们了,没想到早就被看穿了,这个事实让月笙感到懊悔。
「想不到你这个基督徒竟然会自杀。」
「我只是不太舒服,所以才会倒下来。如果要自杀的话,我会选个好一点的地方再死。」
好不容找到的老太太,据说是养父的远亲,但是她几乎无法回答月笙的问题。
也许是月笙的双亲长期隐匿行踪,听说又一次父亲独自回到格莱斯顿,把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全都烧光了。
即使村人与亲戚觉得他很奇怪,他也不介意,偷偷离开村子,后来就音信全无了。由于他奇怪的行为,远方的老太太即使看到月笙这样的东方人,也没有太惊讶。
月笙心想至少扫一下祖先的墓吧,于是前往墓园,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