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查!”蒋亦杰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通查挣了两下竟没挣开。他的行为已经充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通查无奈地收了枪,盯着蒋亦杰的脸审视半天,眉毛腾地跳起:“阿杰,你原本是个女人吗?”
蒋亦杰知道通查是揶揄自己的行为太过妇人之仁,也不生气,牵起嘴角豁达一笑:“好吧,我承认我在这件事情上像女人了,你大可以尽情嘲笑我,但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之后你还要再说的话,我就揍你!”
“小子,看看你站在什么地方!”通查仰着头,嚣张地挑了挑下巴。
“怎么,谁规定到别人家里做客不能揍主人吗?”蒋亦杰居高临下,表情冷淡,眼角却含着笑。
“有你的!”通查恶狠狠地握起拳头挥了一下,却又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不过我喜欢!”他抬手招过来两名手下,用泰语吩咐把阿祥抬上车,先做个简单的止血包扎,又转头对蒋亦杰叹道,“你设计陷阱让他受伤,害死了他老板,却出手救了他的命,你说,在他心里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蒋亦杰发现,通查很喜欢纠结“好人坏人”这个话题,他也不追求答案,只是像个喜欢到处问“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的调皮小孩似的,总要把心里的迷惑说出来才舒服。
从通查手上接过一支薄荷味的香烟塞进嘴里,蒋亦杰含糊不清地问道:“通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通查想也不想:“先拿下塔昆的寨子,把货卖出去换成美金,买足够的枪,招一批专业军人训练我的部队,再一个一个吃掉临近富有的寨子……”
“嚯,最后取代拿猜坐上他的位置?”蒋亦杰吐了个烟圈,轻松玩笑道。
“现在还不行,”通查认真地摇了摇头,语气里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起码还要再给我六到八年时间,而且是在不会半路杀出强大对手的情况下。”
蒋亦杰叼着烟错愕地望过去,连烟灰掉落在衣服上都没发觉。通查也不理会蒋亦杰的反应,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班手下清理好现场,分批离开。他动作幅度很大,身体摆动时,胸前一大串佛牌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鸣响,金属和宝石在太阳底下闪着耀眼的白光。
蒋亦杰下意识抬手去遮挡佛牌的强烈反光,记忆又是一震,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次弥漫脑海中,答案呼之欲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眉毛粗重,做事带着三分邪气七分疯狂,一遍一遍神经质地讨论好坏对错……对!就是他!上辈子,在蒋亦杰临死之前取代拿猜成为新一代东南亚毒王的家伙——通查·讪攀!
那时候蒋亦杰跟在大哥身边,并没多少心思关注外界的动态,可通查是个传奇人物,不仅警方,连新闻媒体都对他颇感兴趣。在蒋亦杰残缺不全的印象里,通查是个行事十分诡异且矛盾的家伙,明明从事着让无数人家破人亡的罪恶勾当,却又把大量脏钱拿出来兴办教育,筹建医院,修葺庙宇。一边将毒品源源不断输送到世界各地,一边又制定严酷的法令,禁止任何同自己有接触的人沾染上毒瘾。
上位后的通查行踪隐秘,极少在外界露面,新闻报道里出现的,都是几张用烂了的远景照片,看不清面部五官,只有胸前的佛牌极其闪耀。正是那个富有标志性的细节,让蒋亦杰记住了他。
想到这些,蒋亦杰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他重重拍了拍通查的肩膀:“喂,通查,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第一个客人?”
通查粗重的眉毛跳了一下,沉默片刻,从脖子上的大串佛牌中选出一颗摘了下来,郑重其事地放到蒋亦杰掌心:“这是阿赞多大师亲制的崇笛佛牌,戴着它会有天神庇佑,可以使生意兴隆,财源不绝,逢凶化吉。那么……”他双臂大张,敞开胸怀面向蒋亦杰,“那么,祝我们合作愉快!”
蒋亦杰握住佛牌灿然一笑,走上去热情拥抱了通查:“合作愉快!”
与蒋亦杰分手之后,龙准连夜赶回曼谷。简单休整了几天,顺便查探风声,确认清莱事件的后续进展都如同预期一样,毫无差池,他便带着大功告成的喜悦飞回了外岛。一行人穿着大花衬衫讲着色|情笑话,刚走出机场大厅,就被迎面而来的便衣警员拦住了去路。
带队督察亮出证件表明了身份,一字一句地清楚说道:“龙准,警方接到举报,怀疑你涉嫌参与一宗故意谋杀案件,现在要带你回去接受调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话将被记录在案,成为呈堂证供。”
警官一挥手,几名警员训练有素地走上前去,将龙准及其手下几人铐了起来。
龙准每个月总要被带去警局喝一两回咖啡,对于这套程序早就习以为常了。他满不在乎地将双手举在胸前,堆起一脸虚伪的笑意:“阿SIR,我是良好市民,很乐意配合警方维护社会秩序。不过这趟去泰国,纯粹是外岛太闷了,带着兄弟们去找找乐子,看看人妖,尝尝正宗的冬阴功汤。至于什么谋杀,我就完全不了解了……”说到这,他笑得更加得意,还阴阳怪气地叹道,“不过我在泰国也有看新闻,唉,有外岛同胞出了事,我也很痛心啊……”
带头的警官对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了如指掌,等他一个人唱完了独角戏,才面无表情地说道:“颠九的案子发生在泰国,自然有泰国警方负责调查。我们接到的举报,是你涉嫌谋杀外岛籍男子沙展鹏,也就是小和兴下属和洪社的前任堂主‘沙皮’。”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过龙准的精彩表情,才彬彬有礼地补充道,“龙先生,需不需要我们为你提供头套呢?有需要尽可以提出来,我们警方做事,也是很尊重人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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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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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章
听到“沙皮”两个字;龙准的老脸像是瞬间被冰封了一样;尚未来得及撤下的笑容僵在嘴角,埋在深深浅浅的皱纹之间;说不出的古怪。
沙皮死了两年多;尸骨早就化成灰了,这时候警方又把案子翻出来,恐怕不只是吓唬人那么简单。
龙准从初出茅庐的“四九仔”混到今天的“十底香主”;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没少做,身后拖着怨魂债主无数。能保住一条命;活得风生水起;全靠心思够细手段够狠。当年他与师爷金里应外合;指使一班杀手戴着面具边唱边跳,混在节日游行的花车队伍里以躲避警方巡查,半路经过沙皮的场子,杀手们忽然冲进去见人就砍,沙皮逃跑不及,转眼被剁成了肉酱。事后他找了一批濒死病患出面顶了罪,警方明知道背后另有隐情,却无奈找不出任何线索。
斩草定要除根,至于那个向他透露了沙皮行踪、并将沙皮手下保镖秘密调走的师爷金,事成之后自然不能留。他本想唆使师爷金去绑架正叔女儿,再由正叔处置了那家伙,顺便把沙皮的死也一并推到师爷金头上,如此一来,整件事岂不是天衣无缝?
谁知那师爷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绑架个小丫头都会半路失了手。龙准无奈,只好冒险派出蒋亦杰把人处理掉。他本想一不做二不休,在蒋亦杰的机车上做手脚,造成车毁人亡的假象,不过蒋亦杰命大,机车提早失控,不但自己捡回一条命,还很走运地将师爷金的车子撞下了山崖。
龙准脑子里充满了疑惑,不知道警方手上是否掌握了什么新证据。在警局狭小的审讯室中,他极力掩盖着内心的忐忑,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脸皱纹,趾高气昂地翘起二郎腿晃悠着:“阿SIR,我时间很宝贵的,堂口里几百张嘴等着我赏饭吃,能不能别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来烦我。想告我,OK,我乐意奉陪,拿出证据来你们就告啊,哈哈哈,不会是沙皮那个死鬼从坟地里爬出来指证我吧?”
“当然不会是沙皮,沙先生是被害人,已经死了。我们是警务人员,不是乩童。”负责审讯的警员平静坐在对面,头也不抬,双眼盯着手上的笔录本慢悠悠开口道,“指证你的人是金万升,从前在沙皮手底下做师爷的,人称……”
“师爷金?”龙准眼珠瞪得差点凸出来。早已被做掉的家伙们接连往外蹦,闹得他一阵阵发懵,只能强撑着虚张声势道,“哈,师爷金好像更加苦命吧,坏事做多了遭报应,开着开着车就一头栽进海里去,恐怕连魂儿都撞散了吧!”
警员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照你的话说,可不就叫做死鬼喽。不过这位死鬼金先生倒是很支持警方办案,不但给我们提供了许多和你的通话记录以及金钱往来凭证,另外在他的积极协助下,我们还成功找到了当年戴着面具穿草裙跳舞的那伙行凶者。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念旧的人,已经迫不及待想和龙先生你在狱中好好促膝谈心了。”
龙准嘴角一抽,勉强笑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怎么回事?难道师爷金没死?不可能!当年去现场打探的手下明明看到他是连人带车滚下了山的,警方也在事发地点找到了他的血迹和证件,怎么会没死?
难道真那么走运,摔得头破血流被海水冲走了,还能有命活下来?可就算是侥幸活下来了,不该找个地方老实躲着才对吗?为什么事情过去两年多了,突然想起来要指证自己呢?
龙准猜不透警方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有意在诓他。如果是真的,那么和法庭的审判相比,还有更可怕的难关在等着他。官司有得回旋,家法可就无情了。
同门相残,千刀万剐,这是板上钉钉的规矩。用膝盖想想都知道,外头多少仇家等着盼着要置他于死地,罪名一旦坐实了,就算自己有命出去,社团长辈那里也难逃一劫。他再嚣张,势力也不过就只一家和义社而已,想同整个小和兴作对,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早在蒋亦杰赶到清莱,确定龙准和颠九双双上钩的时候,就命金毛飞打电话回外岛通知了蒋庭辉,把一应由王大关保管的证据悉数交给了警方和正叔。
当年在下手之前,蒋亦杰找到师爷金告知了龙准“杀人灭口”的意图,并与之定下一桩交易:蒋亦杰放师爷金一条生路,送师爷金和老婆孩子一起远走高飞,作为报偿,师爷金把龙准的罪证交给他,并留下录像,交代了自己和龙准合谋的详细过程,同时指证龙准及所有参与行动的杀手们。
那辆车提前动过手脚,车里安装了防护装置,山崖下也提前预设了缓冲带,师爷金滚下山只受了轻伤,他离开后引爆了汽车,并故意留下染有自己血迹的鞋子和钱包证件等物,伪装成沉尸大海的假象,骗过了龙准和调查人员。
蒋庭辉没想到弟弟竟然是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龙准了,也就是说,他明明早就可以解决掉龙准,却像个经验最丰富、老谋深算的猎人一样,耐着性子迟迟没有动手。他先是借着龙准的手搞得古展方寸大乱,自寻死路,又设局让龙准亲手虐杀了颠九,等到佛头那边的引线被点燃,这才不紧不慢地把龙准送进了准备已久的牢笼。
蒋亦杰的所作所为让闻琛在旁边看得脊背发凉:“蒋小妹还真是够阴够狠,幸亏是自己家的弟弟,如果小妹是我们的对手,今天死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蒋庭辉听了只管皱眉,也不搭话。扳倒龙准,意味着通往坐馆的道路上又少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有一股莫名的焦虑萦绕在他心头,让他心慌意乱,就仿佛是片看不清形状的阴霾,笼罩在上空,挥之不散……
或许地太久没见到小妹的缘故吧,见不到人终归是不踏实的……可气的是,蒋亦杰先打发了金毛飞回来,自己却有滋有味地留在了泰国,还跟着通查跑去了其位于金三角原始丛林里的寨子。
蒋庭辉的心情很矛盾,他既盼着弟弟回来,又不想弟弟太早回来。龙准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小和兴里头纷争不断,坐馆选举在即,各个派系之间本就暗潮汹涌,彼此算计,何况蒋亦杰还顶着个“龙准手下爱将”的名号,他怕佛头和龙准之间的纠葛会牵扯到弟弟身上。
接到泰国警方的通知,佛头亲自飞过去接回了颠九的尸体。至于金毛飞手里那份限制级的影像记录,自然也如期匿名投递到了佛头手上。
颠九的棺材就摆在和英堂口里,佛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并对着灯火发誓,说是一天不手刃仇人,弟弟的尸骨就一天不能安葬。
佛头也是穷人家的小孩,老爹老娘在生下他之后一连生了七个女儿,最后老来得子才又生了个颠九。等到老爹老娘一过世,佛头生活所迫混了黑道,颠九自然也就一路跟着他,做起了见不得光的营生。
都说长兄如父,对于佛头兄弟间这份感情,别人或许不懂,蒋庭辉却再理解不过了。同样的,佛头所表现出的仇恨他也感同身受,如果被杀的人是蒋小妹,他恐怕就不只是想要手刃一个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