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龙准和蒋亦杰,火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默默站到一边了,连句招呼都没打。
病房门没有关严,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蒋庭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包裹在当中,尸体一样。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在外面的一点胸口和上面厚厚的绷带。
蒋亦杰忽然觉得这样子的大哥莫名有些可怜,真想跑过去抱抱他啊!他脚上像被无数小虫爬着,咬着,脚步颤动着想要跑过去,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龙准也伸长脖子仔细看了半天,确认过蒋庭辉的情况之后,回头拉住闻琛安抚道:“阿琛,庭辉这个样子,和新的事情你就多上心吧。有什么需要呢,只管找我,庭辉是阿杰的哥哥,也像我自家亲兄弟一样,只要能帮上忙的,我都在所不辞。”
“多谢龙哥关心!刚刚佛头哥也带着人来过了,还特意介绍了相熟的医生。社团里有你们几位这样的大哥,我想庭辉知道了也一定倍感安慰的。”闻琛眼里满是真诚。
听见佛头比自己来得更早,龙准心里万分不悦,脸上却丁点也没透出来:“那好那好,我就先回去了,有消息随时通知我!”
龙准走出几步,发现蒋亦杰也正跟着他身后往傻兮兮外走,赶紧回头把人往回推去:“你跟过来做什么,阿杰,不是龙哥说你,毕竟是亲兄弟,庭辉现在躺在里头,你这个做弟弟的也该关心关心才对。”他像分派任务一样认真挥了挥手,“反正近期也没什么大举动,听龙哥的话,你这几天就负责守在医院,照顾你大哥!”
既然想要通过蒋亦杰控制蒋庭辉,对于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当然要好好控制分寸。若是两人太过亲近,蒋亦杰与大哥前嫌尽释,转去和新效力,他龙准自然捞不到任何好处。可若是两人太过疏远,搞得蒋庭辉对蒋亦杰寒了心,再不管这个弟弟的死活,他一样捞不到任何好处。
蒋亦杰不情愿地收住脚,看了龙准半天,漠然地点了点头:“好吧龙哥,我听你的。”
蒋亦杰呆呆站在原地,直看着龙准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病房挪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火女从旁边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妹……”被蒋亦杰一把甩开,力气之大,差点将火女摔在地上。
他知道这样做太不懂事,可是他对火女、闻琛几个也是有气的。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大哥?为什么会让他受伤?想想蒋庭辉从小到大是如何维护你们这些人的?你们竟然让炮哥有机会把刀子捅到他身上!
闻琛和火女几个互相看看,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溜进房间,随后带紧了房门。病房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阴森气味,让人浑身发冷。
事到如今,蒋亦杰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他步子沉重地走到病床边,定定注视着大哥的脸。这张脸倒不像是失血过多过分苍白,反而带着点不太自然的红晕,用手一摸,果然有些发烧。
他将手伸进被子,小心握住大哥的手,这双手也比他想中温暖。蒋亦杰半跪在床边,抓起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下一下蹭着,恋恋不舍。
“蒋庭辉,你……你……”他狠狠皱了皱眉头,眼圈猛地一红,“你个王八蛋!”
好半天,他一锤床沿,咬着牙转过头瞪向闻琛:“Vincent,我问你,伤了蒋庭辉的人是不是炮哥?”
他一只手摸到身后,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一口恶气憋在身体里,窜来窜去,需要立刻用杀人来缓解!炮哥捅了蒋庭辉一刀,就要让他千百倍奉还!
“是炮哥伤的不假,只是……”闻琛小心翼翼越过蒋亦杰的肩膀,望了望床上的蒋庭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妹,其实呢……”
“阿嚏!”原本昏迷不醒的蒋庭辉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特大喷嚏……
61章
“Vincent;我问你;伤了蒋庭辉的人,是不是炮哥?”
疯狂起来的蒋亦杰就像是头红了眼的小狮子;利爪根根亮出来;浑身上下透着戾气。看架势只要一眼见着炮哥,他就会立刻扑上去,直接咬断对方脖子;再活活把人剥皮剔骨。
又冷又硬一声“Vincent”,连个“哥”字都懒得加;闻琛感到无形中有股骇人的气场;压迫着他不自觉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墙上。
“是炮哥伤的不假,只是……”闻琛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和蒋小妹之间的误会不是早已解开了吗,为什么出了事还要揪住自己一个人追问呢?想偷眼看看蒋庭辉有什么指示,可惜蒋堂主关键时刻不仗义,一味躺在床上装死。无奈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编,“小妹,其实呢……”
“阿嚏!”
忽然间,一个惊雷般的大喷嚏从病床上爆发出来。这下闻琛总算解脱了,他伸出手惊魂未定地擦拭着额头冷汗。其余几个人瞧瞧蒋庭辉,又瞧瞧蒋亦杰,都很识趣地默不作声。
打从蒋亦杰一进来,这个喷嚏就在蒋庭辉鼻腔里窜来窜去了。大半夜陪弟弟跑去海边吹风,吹到伤了风,又是玩浪漫看日出,又是装深情把衣服脱下来给弟弟盖,搞得鼻涕流了整整两天,连带着还有点低烧。
蒋亦杰情绪太激动,听见喷嚏声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他是看到众人古怪的眼神才回过味来的,转过头目光“唰”一下射到了蒋庭辉身上,两眼喷火。
蒋庭辉真是骑虎难下了,即便紧闭着眼皮,依旧能感觉到弟弟火辣辣的目光,烤得他整个后背都麻掉了。此刻他的处境就像个包裹在床板上的特大号寿司卷,稍不留神,就会被蒋亦杰冲上来一刀一刀切成薄片。他只好默默祈祷着,万一小妹动起手,火女、金毛飞能及时把人架住。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蒋亦杰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蒋小妹既没有往蒋庭辉脸上挥拳头,也没有抽出刀子给大哥放血,甚至连一句脏话都没骂,他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那,脸上现出一种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悲愤的表情,竟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连眼圈都是红的。
眼看闹大了,蒋庭辉也不敢再装下去了,他一掀被子坐起身来,也顾不得胳膊上还扎着退烧针,试探着伸手碰了碰蒋亦杰肩膀:“小妹……”
蒋亦杰手臂缓慢拧了一下,闪开了。搞得周围这群原本只想开开善意玩笑的哥哥、姐姐们都尴尬不已。
金毛飞在旁边急得直跺脚:“看看看,我就说我不跟你们一起讲大话耍他吧!叼那妈烦得要死,这下蒋小妹肯定记恨上我了,不知道又要想什么馊主意治我呢!”见蒋亦杰皱着眉幽幽瞪向他,他又烦躁地抓扯了几下满头乱蓬蓬的金毛,“扑街啦,别盯我!都是排骨妞逼我的,我有大把事情赶着去做,才懒得跟他们在这逗小孩子玩呢!”
火女听见金毛飞把皮球踢给了自己,忙不迭朝蒋亦杰胡乱摆手:“可不是我啊小妹,和我没关系!你大哥遇袭这件事是……是肥猪林负责传出去的!我一整天都在外面跑,才把炮哥从藏身的窝里揪出来,看看,血还没干透呢!”她扯起沾满污渍的衣襟急切表白着,越说声音越小,平时满大街飙车砍人的利落劲都荡然无存了。
“这……小妹你先别生气。辉老大被人刺伤的消息确实是我传出去的,不过也是为了对付龙准、佛头他们嘛,林哥可没想过瞒着你啊。”肥林扎着两只肉手,十指乱颤,“说起来这主意可是琛哥想出来的,具体情况还是他比较清楚。”费力为自己撇清了干系,肥林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烫手山芋传来传去又回到了闻琛手里,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蒋亦杰脸色,详细解释道:“小妹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你该知道前夜我们在三角街上的场子被砸了吧,我们派出人手连夜去查,感觉是和新自家人下的手,当时都在怀疑是不是炮哥杀回头了,却又没办法确定。昨天庭辉回来之后,大家一商量,决定来个引蛇出洞……说起来当时场面也很惊险,车窗都撞碎了,庭辉身上也被玻璃划了好几条口子,我想既然看起来足够唬人,不如干脆将计就计,所以……”
“这也是最好的办法!”蒋庭辉见闻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主动接过话头,“龙准和佛头一旦闹僵了,两边都会跑到我这来拉人入伙。到时候我怎么办?不管跟了哪一个,势必会得罪另一个。天天耍太极终究不是办法,不如索性来个‘身负重伤’,躲起来不见人,自然没办法表态站山头了。这样说起来,还多亏炮哥帮忙呢。”
任凭他们如何轮番认错,蒋亦杰就是站在原地不肯说话,眼睛定定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庭辉无奈,一把拔掉了针头,光着脚跳下地,跑过去拉住弟弟胳膊小声求饶:“大哥错了,别生气了好吗?都怪大哥不该吓唬你!刚才龙准在这,你知道他不是那么好骗的,不演得真实一点,他怎么会相信?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想告诉你真相也没办法啊。再说大哥就是想跟你闹着玩玩,就算你没发现,我也打算马上就跟你坦白了……”他可怜巴巴搓着双手,大苍蝇一样嗡嗡嗡转悠在蒋亦杰跟前,“我们家的小妹不是小气的人,对不对?你看我不是还顶着个猪头满街跑呢吗?咱们也算扯平了吧?”
他回头向傻乎乎站在墙边的一群人求助,那些家伙各个摊开手挤眉弄眼,全都帮不上忙。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总算想出一条认错的办法:“要不然……等会你再给我画个猪头,画个更大的,好不好?”
蒋亦杰抬起头瞄了蒋庭辉一眼,表情冷得可以结出冰碴,他轻轻“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小妹!小妹!”蒋庭辉想往外追,无奈他此刻是个“重伤昏迷”的患者,没办法离开病房,只好指挥闻琛、火女赶紧跟上去看着弟弟,自己则苦闷地关在房间里不住转圈。
蒋亦杰并没离开医院,他出了病房,就直接拐进了不远处僻静的楼梯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双手拄在膝盖上,脸孔深深埋进了手掌里。
此刻他双腿是软的,并且还在微微打着颤,如果再在病房里待下去,搞不好就会直接跌坐在地上。生气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后怕。如果刚才身上有力气,他早就一记飞踢把蒋庭辉踹上墙去,当沙袋抡了。
从昨天夜里开始,他的精神就是分分秒秒紧绷着的,焦急,担忧,恐慌,愤怒……跟着龙准一路赶来,那些淡定和满不在乎都是咬牙死撑出来的,已经撑到极限了。他不想在人前示弱,哪怕在蒋庭辉面前也不行,所以只好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缓缓。
他绝对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可他不敢随便拿生死开玩笑。
死亡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是遥远而虚幻的,一生中难得经历几次,更加不会随口言中。可他不一样,活了近三十年,他曾经亲身经历过所有亲人、朋友、兄弟的死亡,也包括他自己。他知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忽然死掉,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才从一场残忍的杀戮里逃出来。仅仅因为他一句不恰当的话,就有人被同伴抛弃,恐怖地葬身于火海,也仅仅就因为他招来了警察,就有人作为替罪羊被龙准识破身份,乱枪射死了……
蒋亦杰深呼吸着,极力想把一切坏情绪从大脑里驱散,却收效甚微。
忽然电话响了,拿起一看,并未登记过姓名。他拿在手里默念了两遍,靠记忆分辨着,认出是二哥家附近电话亭的号码,赶紧接了起来。
“说话方便吗?”杨警官做为专业人士,行事从来谨慎。
“嗯,只有我一个人,”蒋亦杰握着手机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二哥。”
“少跟我来这套,告诉你蒋小妹,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从今以后你再怎么胡闹,我也不会帮你了!”一声二哥叫出口,杨明礼生硬的语气有所缓和,尽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也听得出是假装的严肃,“对了,我看现场十分惨烈,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蒋亦杰难受地抿了抿嘴角:“我很好,不用担心。”
“我才没那个闲功夫担心你呢!我只是怕哪天我结婚了,唯一的亲人没办法出席婚礼!嗯……蒋小妹,有个好消息……就是……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一板一眼的杨明礼难得也有害羞的时候。
不用二哥说出来,蒋亦杰也知道好消息的内容,因为嫂子包里的验孕棒就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挂上电话,蒋亦杰冰凉的手脚渐渐暖了起来。有两个哥哥可真好,就算一个惹他生气,气到想杀人,总还有另一个会及时出现让他消气。想到小号四眼仔即将光明正大来到人世,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楼梯间的木头门背后,几颗脑袋悄悄挤在那,正透过小玻璃窗向里望着。
见到蒋亦杰倚在墙壁上,保持一个姿势久久不动,闻琛有些担心地悄声询问火女:“小妹不是哭了吧?”
火女夸张地撇撇嘴巴:“蒋小妹有那个功能?我猜他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