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充道,“等等,你知道我是生意人,唯利是图,要是这件事对我没好处的话,你直接就别说了。我跟你讲,咱们干父子,明算账,我要算算……”
“好好好,你算你算!等下你慢慢算,大不了我再给你养老送终!”蒋亦杰将人搀起来,不由分说向外推去。
走到门口,镶嵌在四周的一圈玻璃墙面将两人身影清楚地反射了出来,蒋亦杰习惯性照了照,忽然给他发现到自己领口处露出的红疹说不出地引人遐思,再回头想想大哥说过的话和说话时的表情,他眉毛一扬,原本苦闷的脸上慢慢现出了几分窃笑——
说不定,大哥的气愤里头……也带着小小的吃醋吧……
车子停在Solas楼下,众人纷纷跳下去,唯独蒋庭辉一直坐在位置上,石化了一样动也不动。火女想过去问问,被闻琛远远摆手制止了。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车子,留下足够的空间让蒋庭辉一个人安静消气或思考。
独自坐了好久,他仰起头长长叹了口气,将手掌盖在脸上狠狠揉搓了几下。
车门一开,闻琛走了上来,坐到对面,抽出支烟递给了蒋庭辉,随即自己也点了一支。黑暗里,只有两颗红色火星忽闪忽闪。
一支烟燃尽,闻琛率先开口:“庭辉,我们认识有五六年了吧,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吗?”
蒋庭辉认真回忆着:“第一次……应该是在你们家的水果摊子吧,丧狗带人去寻仇,摊子给人家砸了,你被按在地上打,还被逼着……丧狗那家伙真不是东西,那次没打死他算他走运。”
“丧狗把我按在地上,打我老妈,逼我喝尿,我永远都不会忘。”闻琛将对方没能说出口的半句话补充完整,幽幽说道,“那是我一辈子最惨最落魄的时刻,被你给看到了,还被你救了,所以我把你当成最好的兄弟。咱们之间,应该是什么话都能说的吧?”
他没有看蒋庭辉,他知道蒋庭辉应该是在黑暗里默默点了头的。
“庭辉,要是我跟你说,我是个同性恋,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27闻琛的故事
黑暗中,闻琛毫无铺垫地突然发问:“庭辉,要是我跟你说,我是个同性恋,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蒋庭辉完全没料到会从闻琛嘴里凭空蹦出这样一句话,他愣了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但答案显而易见是——“不会”。患难之交,共过生死的兄弟,这份感情怎么会因为喜欢男人、女人之类无关紧要的事说完蛋就完蛋了呢?
既然彼此心照不宣,闻琛也就没有执着于对方的回答,反而率先表态道:“换做你来问我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也是一样。”
“干嘛无缘无故说这些,阿Vin你不要紧吧!”蒋庭辉心虚了,夸张地讪笑着。
这一次闻琛没有迁就他,继续不留情面地刨根问底道:“我的话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装听不懂?或者是……根本害怕听懂?”
沉默半晌,蒋庭辉终于无奈地举手投降:“阿Vin,陪我喝一杯怎么样?”
闻琛豁达一笑:“我舍命陪君子。”
他们没有选择酒吧或餐厅,而是每人拎了半打啤酒坐到了便利店外头的台阶上。这是蒋庭辉从年少时就养成的习惯,无论混得多风光,多富贵,在兄弟们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脚趾头露在袜子外面、连碟烧鹅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只有用这样简陋的方式,坐在这样无遮无挡的露天地里,他才能彻底敞开心扉,述说衷肠。
酒精是种有魔力的液体,总能让少言寡语的人变得侃侃而谈。闻琛一气喝干了罐子里的啤酒,缓缓开口:“庭辉,你知不知道有首诗,叫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蒋庭辉摆弄着金属罐扑哧一笑:“行了,别跟我绕那么多弯子了。我不像你是大学生,懂得多。”
闻琛掰着手指解释道:“就是说呢,不管你眼睛多毒,终究看透别人容易,看透自己很难。人这种动物感情很奇妙的,有时候心里喜欢,却不知道自己喜欢,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喜欢,又不想承认自己喜欢……”
“你想说我……喜欢男人是吗?”蒋庭辉紧紧皱起眉头,连五官都缩在了一起,“我也说不清楚。阿Vin,咱们一起出来混,后来一起坐牢,又一起在三角街打天下,你是最了解我的。你觉得我像是同性恋吗?”他有些急了,双手跟着乱挥舞起来,“记不记得以前在牢里,咱们一起对着E胸女神的画报打飞机,年轻的时候也没少找漂亮妞泻火,怎么就……”
闻琛循循善诱道:“那不一样的庭辉,我问你,这么多年咱们遇到的好女孩不少吧,聪明的,性感的,贤惠的……你有没有曾经冒出过哪怕一丁点的念头,想要和她们其中某个人生活在一起?有没有任何一张脸,在你幻想将来会如何如何的时候,曾经出现在那个画面里头?”
“其实我……妈閪我可真不是东西!放着全世界那么多男人女人不去喜欢,偏偏看上了一个最不能碰的人!不是贱是什么?”蒋庭辉像个考试挂了红灯的小学生一样,用啤酒罐吱吱蹭着地面,沮丧地感叹起来,“其实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喜欢不喜欢的……往后都是一个人也死不了。我不想连累……算了,太荒唐了,我根本就不该有这种念头,那可是有血缘关系的……”
“庭辉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阿玲吗?”闻琛生硬打断了他的唠叨。
蒋庭辉翻着眼皮回忆半天:“啊?初恋那个?”
闻琛点点头:“阿玲是我喜欢上的第一个女孩,她很单纯,也很善良。那时候我多穷啊,没钱请她吃饭逛街看电影,说到约会就是每天从打工的地方走路回家,可是一路上总有说有笑,非常开心。交往一段时间,她妈妈跑来找我,说我老妈在街边卖水果,老爸又瘫在床上,家里更是欠了一屁股债,阿玲跟着我不会有幸福的。我自己躲在房里想了几天,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索性就跟阿玲分开了。毕竟,放手也是种成全嘛……”
“看不出你还是个情圣。”蒋庭辉善意地取笑他。
“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个情圣来着,默默守护,远方祝福什么的,多伟大。”闻琛撇下嘴角,难看地一笑,“后来阿玲跟她爸妈一起移民去了加拿大,嫁给了一个医生,这个归属听起来真的不错,又是专业人士,又是中产阶级,再生个一男半女,人生多圆满?”他慢悠悠喝了口啤酒,无限哀伤,“直到很多年后和老同学见面,我才听说,阿玲那个老公看起来斯文有礼,其实却是个禽兽,常常虐待阿玲,又仗着自己是个医生把恶行做得不留痕迹,阿玲想离婚也离不掉,终于熬不住,跳楼死了。我总在想,要是当初我勇敢一点,坚持一点,是不是阿玲的悲剧就会改变了呢?如果当初她嫁给我,我不敢保证能给她的有多好,起码能和和气气过日子,起码能活着。”
看着闻琛眼底荡漾起的追思与悲凉,蒋庭辉唏嘘不已。
很快,闻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今晚我喝了酒,话有点多,庭辉你别嫌啰嗦。其实说了这么一大堆,只是想告诉你,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什么样的生活是糟糕的,并不是想当然那么简单,要看当事人自己的选择和追求。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这种事谈不上连累不连累。千万别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就先把自己的路封死了。别搞得像我和阿玲那样,后悔都来不及。”
蒋庭辉咕咚咕咚把酒喝光,手指一用力捏扁了罐子,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思绪混乱,不知如何开口,几次三番,憋得自己垂头丧气。
闻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这么大的事,得慢慢来吧,尤其是对着个那样的家伙……”
“哪样的家伙?”蒋庭辉不满地挑起了眉毛。
闻琛失笑:“好好好,我不讲。他什么都好,都是最好的。还说不是喜欢……”
蒋庭辉自嘲地摇摇头,反手揽住闻琛肩膀:“阿Vin,谢谢你!”
闻琛握起拳头砸在他手臂上:“要兄弟是做什么的!”
“先不说这些了,”蒋庭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出了一身臭汗,走,桑拿洗澡我请!”
闻琛在石板地上坐了许久,起身时大腿断过的地方一阵酸痛,害他踉跄了两步。蒋庭辉赶紧扶了一把:“你行不行?药油时常记得擦,不方便的话以后随身带支拐杖嘛,都是自己人,谁也不会笑话你。”
闻琛严肃了整晚,此刻一放松,倒来了兴致:“我不行?知不知道肥林和黑口仔都尊称我为‘帆头角朗拿度’!”说着一抬脚将汽水罐踢飞出老远。
“哦!”蒋庭辉不甘示弱,紧赶几步追了上去,“那我一定是‘帆头角大卫碧咸’了,不好意思,只比你帅一点点……”
两人你争我抢,孩子气地踢着汽水罐,沿街边笑闹前行,叮当作响,与一辆反向开来的黑色轿车擦肩而过。
发现到蒋亦杰一直定定望着车窗外,差点将脸也贴在了上面,杨笑基边开车边好奇地问道:“看什么看得专心致志?外面在放露天电影吗?”
蒋亦杰鼻子不屑地哼了哼:“是啊,在放露天电影,先锋爱情片,还是大团圆结局呢!”
可惜人家是主演,自己充其量算是个群众演员。
他嘴巴上酸够了,转回头语气很冲地追问杨笑基:“怎么样?这个忙你能帮吗?给我个痛快。”
杨笑基双手稳稳握在方向盘上,双眼直视前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在台湾确实有些靠得住的朋友,去查古展的行踪,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查到古展行踪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呢?”
“诶诶!”蒋亦杰比划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我不会说,你也别猜!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无事一身轻。这样将来哪个同哪个算账,都算不到你头上。我既然认了你做干爹,总不能害你吧。”
杨笑基一脸淫|笑:“你不是怕害我,是怕我走漏风声,反回头害你!我收的这个干儿子,哼哼,可真是狡猾。”
“我认的这个干爹不一样狡猾?”蒋亦杰凑近了些,反唇相讥道,“放着办公室不进,放着司机不用,特意跑到临时租来的车上谈事情,干爹你肚子里除了肠胃,就全剩下心眼了吧?”
两人对了个眼神,各自微笑摇头。
对于杨笑基,蒋亦杰有种既提防,又没来由想要去相信的复杂感觉。
上辈子他们也是早早认识了,最初杨笑基屡次想要接近蒋亦杰,都被生硬拒绝掉了。怪只怪养小鸡自己风评太差,形象也不佳。
那时杨笑基四十几岁,八字眉,唇色暗沉,脸皮枯黄,怎么看都是一副纵欲过度的猥琐模样。有人说他是得罪了台湾的政界人物,遭到迫害不得以才远走里岛的,有人说他是靠有钱老婆资助,才能在三角街站稳脚跟的,也有人说他天生变态,专门喜欢玩弄年轻漂亮的男孩,在床上花样百出……一个如此不堪的男人常常出现在身边,没话找话嬉皮笑脸的,任谁都会将其归之为图谋不轨的登徒浪子。
可是说也奇怪,那么多俊男帅哥从他身边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却从没有哪个真正入了他的法眼,也没有哪个短暂陪伴在他身边的男人能说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直到大哥出事,兄弟们惨死,蒋亦杰决定孤注一掷去劫警车救大哥的时候,杨笑基不计前嫌偷偷找到他,主动帮忙查出了警车的行驶路线,还在中途制造事故吸引住警方注意,为他们的营救行动争取到大量时间。
那时杨笑基告诉蒋亦杰,他在台湾是做娱乐业起家的,与竹联老大是结义兄弟。他曾经有个很幸福的家庭,老婆温柔,儿子孝顺,可他的心思都在事业上,常会不自觉就忽略了家人。四十岁生日的那些天,他正在南部谈生意,老婆和儿子想给他个惊喜,偷偷带了礼物飞去看他。飞机从跑道上刚刚起飞,就失火爆炸了,一家三口转眼间只剩下了他自己。而台湾也成了让他无法面对的地方,他放下一切逃来里岛,再也没有回去过。
杨笑基之所以会对蒋亦杰紧追不舍,全是因为蒋亦杰和他十六岁的儿子非常相像。
蒋亦杰看到过杨笑基常年收在上衣口袋中的照片,照片里小杨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米色休闲长裤,斯文又干净,从眉眼到身形,完完全全就是个小一号的自己。
所以蒋亦杰才会特意选了身近似的装束去“偶遇”杨笑基,并与之一拍即合,迅速认了对方做干爹。
龙准想让他去抢大哥生意,就要言听计从地去抢。只有让龙准认为已经牢牢控制住了自己,才能在古展死掉之后放心地支持大哥上位。
当然,接近杨笑基更重要的目的是,一定要将大哥与古展的死彻彻底底撇开关系。
和新堂口里头,不管是谁继承了古展的位置,都会首当其冲被当成杀害老大的嫌疑人,龙准、佛头耳目众多,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