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说完,胤禩心口更是像堵住了似的,半响慢慢唤道一声:“四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屋内极是沉闷,胤禩也心境沉重。胤禛暗自幽幽叹息,知道又把他逼急了。只是这种关心已经融入血液,深入骨髓。他也盼着这人能有一天稍微回头,瞧见自己,看到自己对他好,渴望着这一份感情的回应。
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八弟,更是一个爱人。要的不是片刻的欢愉,而是与这个人长相厮守,一生一世。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把全天下都奉到这人面前,只愿他与自己可以互相爱恋,做一对交颈鸳鸯,不羡神仙。
寺庙里的短暂相处,已经让他明白这个人的所求。他自认一颗完整的心还给得起,更期待这个人的一颗心。希望有一天能够心心相印,互诉衷情。偏生这个人总是喜欢逃避,深深的躲藏着自己——怕是连他自己,都找不到真正的自我,看不到自己的真实情感。
罢了,他说过等的,那就等吧。
这些想法不过转瞬之间,一有决定,胤禛淡淡道:“小八,我累了,先歇一会儿。”
胤禩只好应声离开,出得门来,见苏培盛与冯景呆在门口,一起说着话,俩人看他出来,连忙打千。胤禩兴致也不高,微微笑道:“四哥在里面休息,别打扰了他。”
苏培盛应了,冯景凑上来问道:“爷,您把屋子让给了四爷,您自个儿去哪儿?”
胤禩一愣,这才想起里面那是自己的屋子,他摸摸鼻子有几分尴尬,抬手往冯景亮堂堂的脑门上敲了个爆粟,道:“行宫这么大,还能没个呆着的地方?不过是消遣一会儿,晚上还要回来的。”
冯景诺诺委屈低头,尾随着他家主子而去。苏培盛在后面露出个笑来,正巧被转身的冯景瞅见,怒而瞪之。俩人一阵互动,冯景便没看前方,一头撞上拐角柱子,疼得呲牙咧嘴。
胤禩玩笑道:“冯景,你才多大,就老眼昏花成这样?难道是入宫的时候,谎报了年龄么?”
距离还没多远的苏培盛阴测测笑道:“八爷有所不知,冯景这是生来就带的老毛病犯了。”
感情还是遗传的?胤禩惊讶起来,冯景自从他五岁起就在他身边伺候,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毛病,他对自己身边人都是关切的,当即要带他去看太医,冯景大恨苏培盛,慌忙拒绝。为了叫胤禩不起疑心,笑得分外讨好。
“爷,奴才一个孤儿,天父地母的,哪里来的什么生来带的毛病?这是苏培盛误会了的,奴才好好的呢,谢谢爷的关心……”
胤禩听得一言半语,脑海里恍惚有什么记忆闪过,“等等,你说什么?”
冯景慌乱起来:“爷,奴才……奴才没说什么啊,奴才真没事不用去太医那里……”
胤禩不耐烦道:“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奴才……好好的?”冯景忐忑回想着。“一个孤儿……天父地母的……”
“就是这一句!”胤禩惊喜的喊出声来,天父地母……天地会……反清复明……曾静'①'!怪不得他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呢!反清复明、自称为吕留良'②'徒弟,雍正年间撺掇造反自己却活下来的那个书生!
年龄也对得上……没想到竟然在五台山这时候见到他!曾静这时候肯定已经读过了吕留良的书籍文章,已经往反清复明的道路上走了,到五台山来访友,还带着个女子……胤禩想到这里,急忙往回走,要找胤禛商量一二。只是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眉头却是紧紧皱起。
他要怎么跟胤禛说起此事?说这个曾静将来会往他身上泼无数脏水,造反闹腾他的天下,逼着他写什么《大义觉迷录》'③'?说吕留良遗祸子孙,几十年后他会把他开棺鞭尸大兴文字狱?说后人话本里会写吕留良的孙女会入宫刺杀致使他死因成谜'④'?
而且,他已经决定要改变历史,这些微小的细节,可还要动手操作一番?不,就现在而言,让胤禛顺利登上皇位才是最重要的,曾静不足为虑,顶多他以后制止文字狱的发生。或者早早的杀了曾静,让他不用再去折腾。
胤禩的心,也避免不了的沾染上一丝血腥。为了胤禛……他打定主意,转身就走,竟是不再停留。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天父地母会
春雨淅淅沥沥,终于在第三日停了。天气似是又暖了些,春回大地。五台山中也是春暖花开、处处莺燕回归。
胤禩与胤禛坐在惠安寺的禅房里,与曾静、李远聊天说话,矮桌上杯茶芳香袅袅,淡淡散逸在屋子里。
多年后或许会是仇人的三方,以这种绝对不会想到的情景,彼此见面,并且详谈甚欢。胤禩心中恍惚,只觉得命运十分可笑。或许一步变、步步改,在这许多年前的时刻,一切还犹未可知。
曾静与李远是来拜访在惠安寺暂住的一位僧人,法号一念'①'。对于这个名字,胤禩也略有所闻。这位一念大师是个武学高手,乾隆年间也曾反清复明公然造反,据说还与天地会'②'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后来么,自然是被镇压了。满清入关多年,早就上下控制深入,纵使后来白莲教大规模起义,也不过是互相折腾。
只是不知道,这位曾静是不是和天地会也有关系。想到自己和胤禛两个满清皇子、“狗鞑子”现在居然和反清复明的人混在一起,真是啼笑皆非。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自己先笑了。
曾静一直观察着这边反应,见这位他很有好感的尹家公子微笑亲切,不禁问道:“尹兄可是想到了什么?”
胤禛若无其事看他一眼,他与这个书呆子曾静聊了这么久,又有胤禩半真不假的提前提醒,心里早清楚这两个怕是身份可疑。他也忍耐得住,只以京城富家公子的身份相交,至于心里到底想做什么,那就是胤禩不得而知的了。
胤禩见那位假凤虚凰的李远也把目光投过来,故意叹道:“大梦谁先觉,草堂春睡足'③'。我笑我们在此空谈,言语铮铮,却不能有机会一尝夙愿、做出一番实事来。”
他相貌俊秀出众,偏偏此时流露出些许轻蔑与怅惘,更是十分感染他人。曾静与李远见了,心下各有所思。一个想这位尹公子所说不错,心中羞愧。这两位尹公子气质不凡,言谈出色,自己万万有所不及;另一个却是女儿家身份,觉得这位尹公子如此好看,说这话的时候竟也这般吸引人转不开目光,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胤禩看,不知不觉中自己的脸却是红了。
曾静叹息一声:“可惜恩师早逝,静恨不得早生十年,聆听恩师教诲,好奋不顾身,成就大事。”
胤禩心头顿生荒唐之感,曾静口中的恩师正是死了十几年的吕留良,他不过是看了吕留良留下的书籍手稿,就处处以吕留良的门生所自称,与胤禛、胤禩聊了半天,在二人有意无意套话之下,更是流露出要继续吕留良未竟之业,继续奋斗的意思。
果真是“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胤禩与胤禛对视一眼,均是此人十分荒谬,不足为虑。胤禛懒得搭理,胤禩低咳一声,只得笑道:“曾兄何必如此,生生死死皆是缘法。吕师若是泉下有知,也定会为有曾兄这样的知己而瞑目。”
曾静摇头晃脑,大为激动:“正是,恩师虽去,我等却要将恩师所言民族大义发扬光大……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惠安寺,正是要拜访一念大师,他乃是天地会中人,正可为我引荐入会,求得同道中人,共谋大事。”
他似是极为诚恳道:“我与二位尹兄虽是萍水相逢,却相交恨晚,互为知己。你我同是汉人,正应一起驱除鞑虏、复我民族正道……”
“放肆!”他话还未讲完,胤禛已经气得浑身颤抖,怒目而视。若不是手中无剑,怕是要一剑刺去,让曾静魂飞幽冥,去找那吕留良了。
胤禩慌忙在桌子下抓住胤禛一只手,紧握着安抚,口中笑道:“我哥哥这是太激动了。”胤禛狠狠瞪他一眼,他假作不知,继续引诱曾静说话:“曾兄高义,我与兄长意境所不足也。在下对那天地会也有兴趣,不知可否解说解说?”
曾静被胤禛的气势所骇,震了一震,胤禩缓和气氛,这才又挤出笑容,老实了不少,为他们解释起来。
原来天地会这时候才成立了二十四年,由台湾郑家家臣陈永华'④'化名为陈近南,以“玄天上帝”信仰为掩护,成立这一秘密组织。
天地会以异姓结盟,拜天为父,拜地为母,尊化名为“万云龙”的郑成功为龙头大哥,从事反清复明行动。
只是陈永华在康熙十九年便去世了。他死以后,天地会分崩离析,分成几大部分,互相之间各有首领,争权夺势不休。康熙又早就收复台湾,把郑家势力扫除一空。如今的天地会反而失了初衷,变成了暗地里的反动组织,也有几分江湖派别的性质。
只是曾静一介书生,是不会以为现在的天地会如何大厦倾颓的,他还在为终于与同道中人接上头而兴奋。这一次来到五台山寻找一念和尚,也是他自己书生意气、一时冲动。
胤禩听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还想问问是不是真的有个青木堂香主韦小宝。胤禛却心头火起,想到这是一伙企图颠覆爱新觉罗江山的叛逆之徒——在古代这是叛逆大罪,株连九族都算是基本处罚。忍不住再次狠狠瞪了胤禩一眼。
胤禩尴尬受了,心想回去后定是又要接受胤禛长篇大论的教导。又想起那一念和尚是甘凤池'⑤'的师父、传说中吕四娘的师祖,武艺高强,若是撞上了起了冲突,虽然带了几个暗卫,却也要担心自己二人小命难保——若是身份曝光,变成人质也会把康熙气个半死。还是不冒这个风险为好。
当下胤禩留了联系方式,称自己是京城郊外一处温泉庄子的主人,若是有事可以去那里寻他云云。胤禛怒气冲冲,拖着胤禩就走,曾静在后面依依不舍,连连要二人再来拜访谈天。
胤禛上了马车,当即斥责:“荒唐之极!”
胤禩知道胤禛这是真火了,不敢分辨,只低头听着。胤禛连连怒叱,又见胤禩低头不语,更是怒火炽盛,骂道:“你也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这群大逆不道之徒,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猖狂至极!”他怒极攻心,一时分辨不清,思及之前胤禩隐晦提醒,本性流露、疑心大起:“莫不是你早就知道,却欺瞒与我?!”
胤禩心想自己怎么告诉他这是几十年后才出的祸事?而且曾静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个大祸害,只是个小麻烦罢了。他无从辩解,只得继续闭口不言。纵使有万千委屈,也只好憋在心里。
只是他这般模样,在胤禛看来,就是实打实的欺骗掩瞒,又是在胤禛心里如此重要事情——胤禛当即心中一痛,觉得从小看到大、又心心念念爱恋的人竟然如此对自己,当下又怒又气、还心中隐痛,如同刀搅剑刺,生生捅个窟窿。
胤禛不知不觉中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是了,这人还是不爱自己,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逼迫。就算骗了什么,自己又有何立场去指责?
胤禩低着头,看不到胤禛眸中深深伤痛。他只想着任由胤禛斥责教训,像往常一般、说完了发泄完了也就好了。却不知人心隔了一层肚皮,胤禛已经钻了牛角尖,开始胡思乱想。
马车内忽然静寂,二人都沉默不语,想着自己的事情,一时间想法心境南辕北辙,再不复从前融洽。胤禩以为胤禛还在生气,等到回了行宫,自己也就偷看胤禛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不像是原谅自己的样子,于是安安静静下了马车,一个人回了房间。
他心中也气闷凄苦,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理由与做事方法,原本还可交流沟通、互相理解。这一下互相误会,一起生起闷气来了。一直到康熙巡幸五台山完毕,所有人回到宫中,两个人竟是都不曾说上一句话,也没有叫手下奴才传递消息,留个只言片语。
这之后几个月内,胤禛与胤禩互有差事,忙忙碌碌,竟是再不曾会面过。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蚁穴溃千里
这一年的五月,后妃章佳氏病重,没过多久就病逝了,谥为敏妃。'①'
章佳氏留下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十三阿哥胤祥,历史上康熙把这个儿子给了德妃抚养,也造就了四阿哥胤禛与十三阿哥胤祥的一段兄弟情谊。而在这里历史再次改变了,康熙并没有这样做,大概是还记得德妃拒绝抚养四阿哥胤禛的事,把胤祥的抚养挂在了惠妃的名下。
公主们都是另外住着教养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敏妃这一去,胤祥在这宫中也随之孤单一人,无依无靠。
胤禩怜他失母,又想起后来的四十三兄弟之情,有意为胤禛争取——无论如何,他心中还是以胤禛为重的,这几月之内二人虽然置气,胤禩却更加想着胤禛了。他也不知是自己心境有了变化或者如何,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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